【摘要】:李賀鬼詩雖然數量不多,卻有極高的藝術造詣。其鬼詩的寫作主要集中在詩人三次求仕的過程中。從初入長安到任職朝廷再到潞州失意,三次鬼詩創作的側重點不同,情感隨之變化。這些鬼詩的創作卻從宏觀上勾勒出李賀的人生軌跡。
【關鍵詞】:李賀;鬼詩;宏觀邏輯
宋祁在《李賀傳》中道:“李白仙才,長吉鬼才。”不僅因為李賀詩歌風格冷艷怪奇,還因為李賀的鬼詩有著較高的藝術造詣。李賀留下的240多首詩歌中,鬼詩僅有34首,李賀能夠憑借34首鬼詩贏得“詩鬼”贊譽,可見其鬼詩藝術成就之高。李賀鬼詩有其自身的宏觀邏輯,同時也透露出李賀短暫二十七年的情感變化。
李賀自稱為唐王孫,系出鄭王之后。高貴的出身給了李賀異于常人的優越感。與其內心優越感相矛盾的是李賀不僅家道早已衰落,就連牽系命運的李唐王朝也在安史之亂后一蹶不振。這對于七歲能文,滿腹才華又及其敏感的李賀來說無疑是痛心疾首的。但正是由于家國的雙重衰敗激起了李賀建功立業,匡扶李氏的雄心。無奈命運總是殘酷的,在一次次沉重的打擊中,李賀的鬼詩創作愈加體現了黑暗的現實與自生無法挽救的命運。
一、初入京城,壯志凌云
李賀一生中經歷了德、順、憲三朝,生活和創作活動主要集中在元和時期。元和四年以前李賀所做詩歌雖然冷艷奇崛,卻并沒有寫作鬼詩。李賀的第一首鬼詩《南山田中行》作于元和四年。李賀久負盛名且胸懷大志,懷著建功立業的理想詩人于元和三年冬入京。初入長安的李賀,政治熱情高漲,對功名的渴望十分強烈,韓愈勸其舉進士,卻遭“家諱”之毀(李賀父親名晉肅,“晉”與“進士”的“進”同音因而犯諱。),雖然韓愈為李賀寫的《諱辯》十分有力,但是終究沒有破除世俗的偏見和統治者的權威,詩人最終被迫放棄了這次考試。才子的政治熱情被長安玩弄權術、固守成規的掌權者無情澆滅,未能參加進士考試的李賀心灰意冷,于長安返回昌谷。生性敏感的李賀受到人生重創之后開始格外關注荒野的墓地和墓地中沉睡的鬼魂,總能從他們幽寂孤獨的靈魂中找到心靈的慰藉。“秋野明,秋風白,塘水漻漻蟲嘖嘖。……”詩人通過描寫風的顏色,將夜晚的田野罩上了孤煙迷離的景象。塘水清而深,蟲鳴輕而細,石上的苔蘚靜靜生長,鮮紅的秋花在旁邊默默飲泣。荒洼旁的稻叉芽瘋狂生長,流螢在隴徑上失去了方向,水滴從石縫中不知疲倦地滴落,又消失的無影無蹤,山間飄飄蕩蕩的鬼火等待著新人的到來。整首詩的意象之間沒有任何聯系,但每一個意象都是鬼魂的化身,那冷紅就是山間穿紅衣的女鬼在幽幽的哭泣,稻叉芽是不明生長物充滿了邪惡的能量在天地間肆意的生長,那明滅的流螢是夜的精靈,守衛著沈彬的空冢。這完全是一個不能欣賞的世界,而只有這樣的世界,首次經歷打擊的李賀才能找到自身存在的價值和尊嚴,同時詩人敏感和奇特感受能力也使得荒蕪的秋野成了對李賀某種宿命的召喚,與李賀空虛羸弱的生命相互呼應。
一次失敗并未將李賀的壯志豪情消磨殆盡。元和四年十月,李賀又自昌谷出發前往長安尋求仕途出路。途中,路經虢州王濬墓,見墓地已成荒丘廢隴,于是寫下了這首《王濬墓下作》。這首詩距離寫作《南山田中行》僅一個月時間,詩人開頭便直抒物是人非,古來皆然的慨嘆。墓碑上的字跡已無法辨認,由此想像墓中的寶劍應該已經腐朽斷裂。時間的淘洗真是無情!盡管如此,王濬的平吳之功卻永載汗青,千古流傳。李賀羨慕王濬能夠建功立業,施展抱負,詩歌也透露出了李賀對搏取功名的渴望。盡管被剝奪考試資格的陰影還沒有散去,前人的豐功偉績卻激勵著李賀繼續前行。
二、入京做官,諷刺黑暗
元和五年,李賀二十一歲,五月,任奉禮郎。《漢唐姬飲酒歌》《春坊正字劍子歌》《苦晝短》《綠章封事》《感諷五首其二》《神弦曲》等鬼詩就是李賀在長安任奉禮郎三年中所做。鬼詩的集中出現并結合這一時段李賀所做其他詩歌相互印證,可見李賀在做奉禮郎的三年中非但沒有施展才華,建立顯赫功名反而因懷才不遇而異常苦悶。李賀入京做官之后目睹了朝廷政治黑暗腐敗、王公貴族驕奢淫逸,百姓遭受剝削和欺凌,加之詩人體弱多病、生活貧苦,心中的凄苦更加深重,初入京城的政治熱情也逐漸冷卻,詩人又將目光投射在他的心靈伙伴鬼魂身上。這時李賀所做的鬼詩不只關注自己的內心世界,抒發自己無法排解的幽怨痛苦,更多的是關注現實,運用鬼魂、死者、墓地等意象諷刺當權者的昏庸無道。因為身在政治中心長安,更多的是敢怒而不敢言,敢言而不敢明言,所以鬼魂、逝者等這些異域的物象便起到了障眼法的作用,這也是李賀詩歌中多隱喻和象征的重要原因。這一時期的鬼詩諷刺毒辣、嚴冷、鞭辟入里,和初期的鬼詩比起來更加硬朗、酣暢淋漓。如《綠章封事》“青霓扣額呼宮神,鴻龍玉狗開天門。……。”這首詩,前四句寫天上世界美好祥和,后八句詩寫人間社會黑暗糟糕,天上的美好只是為了陪襯人間的黑暗。詩歌的后八句又可以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用皇家統治集團的馬蹄橫行與百姓遭受蹂躪踐踏作對比;第二層用權貴的呼風喚雨聲勢浩大與書生的窮酸苦楚作對比;第三層表現自己處在這種境況下懷才不遇的刻骨之恨。李賀這一時期所做的鬼詩,集諷刺權貴,同情百姓,抒發悲憤于一身,現實厚度增加,藝術價值得到提高。
三、尋仕潞州,含恨殞命
元和七年三月,李賀因病辭官,歸昌谷,在家鄉閑居一年多,為了再次尋找施展政治抱負的機會,于元和八年六月下旬,動身去潞州投奔友人張徹。第三次尋求仕途的李賀在潞州并沒有受到重視,毅然告別張徹,南下探視十四兄并做東南之游。詩人南游途中過嘉興,目睹蘇小小墓,想起自己曾經鐘情而早夭的娼妓,于是借蘇小小寄托自己的感傷和懷念之情。元和十一年,乃詩人南游的第二年,李賀尚在江南,作《將進酒》,此詩字面勸人及時行樂,實則無樂可享,表達人生的掙扎和絕望。元和十一年秋,李賀結束南游,北歸經過長安,將自己編寫的詩集交給摯友沈子明,作《秋來》以寄感慨,《秋來》是李賀的絕命詩,秋是生命凋零的季節,而秋來則暗示自己的生命將隨著秋天的到到來而殞落。“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秋風乍來,詩人驚悚,因為時光飛逝給予詩人心靈上的巨大震撼。回想自己的仕途之路,由“驚”而“苦”,那突發的強烈感情平復之后轉向痛苦郁結的哀痛。詩人自幼苦吟,少年白頭,然而詩人嘔心瀝血苦吟出來的這些詩篇又有誰來看呢,白白地讓蠹蟲蛀成了粉末。我們仿佛可以看見詩人在青燈之下暗自飲泣,令人不忍,詩人的愁苦,將那九曲的回腸都拉直了。經過痛苦掙扎的心靈走向了現實的反向,這位陌生的知音是特來吊問的,深秋的夜里,鬼魂在墳中唱著鮑照的詩歌,他們的遺恨就像萇弘的碧血凝結在地下。“恨”字就是全詩的點睛之筆,一個“恨”字干脆決絕、力透紙背甚至有些癲狂,無情的控訴著不公的世道。
四、結語
李賀鬼詩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在元和四年被迫放棄進士考試之后,第二階段是任奉禮郎三年期間,第三階段則是南游之時。此三個階段恰巧對應詩人人生的三個低谷期,每當李賀遭受打擊、目睹社會黑暗無法施展政治抱負時,詩人就會尋找這些鬼魂和墓地,并將他們視為知己,來排遣內心的凄苦。第一階段的鬼詩創作憂郁、凄苦和無奈;第二階段積郁和無奈少了,更多的則是呼之欲出的憤怒和對現實歇斯底里的批判;第三階段則趨于低緩。李賀在潞州沒有被重用,毅然決定離開南下,在南游的過程中看到了山川大河、歷史名墓,想到自己求仕不成,屈就從九品的小官,抱負不能得到施展,心中感慨無限,思緒也慢慢沉淀。詩人看清了這黑暗背后的真實,對生命的意義發出追問,此時的鬼詩更多體現生命的意義和對生與死的哲學思考。李賀的鬼詩從宏觀角度看,就像一個故事,有開頭、高潮和結尾,情緒從低落到高亢再歸于平靜,三個階段銜接的天衣無縫,情感流暢,脈絡清晰。可見李賀的鬼詩雖然只有寥寥十幾首,卻貫穿了李賀一生的生命軌跡,也勾勒出李賀內心的情感線索。
參考文獻:
[1]吳企明.李長吉歌詩編年箋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4(10)
[2]張宗福.李賀研究[M].四川:巴蜀書社,200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