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詠史詠出左思的情感緯度

【摘要】：左思是西晉著名的文學家，洛陽紙貴和左思風力都是源自于他。《詠史》八首是他的代表作，名為詠史，實為詠懷，借古人古事來澆詩人心中之塊壘。借以表達詩人從早期的胸懷壯志渴望為國家建功立業到壯志難酬的悲憤以及后來看透世事超脫的復雜感情，分析其思想變化的過程，可以更深刻的理解《詠史》八首的內涵。

【關鍵詞】：左思；詠史；心路歷程

左思是西晉杰出的詩人，其筆力雄健，情調高亢，氣勢昂揚，感情充沛，繼承了建安風骨，完全異于太康時期文學的浮尚之氣。《詠史》八首是左思的代表作。謝靈運曾說：“左太沖詩，潘安仁詩，古今難比?！眲③摹段男牡颀垺げ怕浴吩疲骸白笏计娌?，業深覃思。盡銳于《三都》，拔萃于《詠史》?！辩妿V《詩品·總論》更是把左思列為上品，不僅如此，他還把《詠史》尊為“五言之警策”，評價道“文典以怨，頗為精切，得諷喻之致”。在左思的詠史詩中，也很好的體現了這些特點。左思的詠史在文學史一直占有很高的地位，它不僅具有藝術的價值，同時我們可以通過詠史八首的閱讀加上左思的生平經歷來深刻理解詩人的情感，看到詩人坎坷的一生的心路歷程。

一、渴望建功立業，胸懷家國天下，抒發自己慷慨激昂、高潔不凡的功業理想。

左思是在一個儒學家世文化氛圍中長大的。據晉書左思傳記載，左思是齊國臨淄人， 其祖先本是戰國時齊國的世族，其父左熹曾為太原相、戈陽太守， 有雄厚的財力，為最終的平吳作好了充分的準備。同時，西晉初年盡管沿襲了魏文帝創設的九品中正制，但如世族壟斷上品的局面尚未完全確立。事實上， 在魏末晉初司馬氏奪取政權及平蜀等征戰中，如張華、石苞、鄧艾、石鑒等出身低微的人，也得到了司馬氏的重用， 參予朝政。而在此身世和社會背景下，初入洛陽的左思，無疑是胸懷奇志，渴望建功立業，通過自己的才華求得功名的，對自己的前途充滿自信，他是懷著巨大的抱負走向仕途的。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他的詠史詩一、三看出

其一（弱冠弄柔翰）

弱冠弄柔翰，卓犖觀群書。著論準過秦，作賦擬子虛。邊城苦鳴鏑，羽檄飛京都。雖非甲胄士，疇昔覽穰苴。長嘯激清風，志若無東吳。鉛刀貴一割，夢想騁良圖。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功成不受爵，長揖歸田廬。

在這首詩里，詩人寫自己從小就飽讀詩書，舞文弄墨，寫作文章；才學出眾，博覽群書。寫論文以《過秦論》為典范，作辭賦以《子虛賦》為楷模。而邊疆發生戰事，告急的文書已經傳到了京城，我雖然不是士兵，但我也曾經讀過不少兵書，我豪情滿懷，放聲長嘯，志氣豪邁，哪里把東吳放在眼里。如果我是一把很鈍的鉛刀都希望能有一割之用，做夢也想施展自己的才能。我只希望盡我所能消滅江南的東吳，平定西北的羌胡。功成之后，我將不受封賞，從此告別官場歸隱田園，不爭名利。

其三（吾希段木干）

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吾慕魯仲連，談笑卻秦軍。當世貴不羈，遭難能解紛。功成恥受賞，高節卓不群。臨組不肯緤，對圭寧肯分？連璽耀前庭，比之猶浮云。

作者非常仰慕段干木和魯仲連，一個使秦國偃旗息鼓不敢進犯魏國，一個談笑之間使秦軍撤退。更可貴的是他們不受富貴籠絡，在人家遭難時替人家排難解憂，立了大功卻不受賞賜，高尚的氣節與眾不同。表明作者也希望成為像段干木和魯仲連這樣的人，可以充分利用自己的才華，功成之后，不求回報，情志高潔。

詩人慶幸自己趕上了國勢興旺平吳統一的好時機，更重要的是自恃才華出眾，且有著以定國安邦為己任的理想抱負，理所當然地在統一中國的征戰中建立一番不世功業。因此兩首詩字里行間洋溢著一股濃烈的向上的豪情壯志。這種強烈的自信和慷慨的抱負與建安詩人渴望功業中所籠罩的一重人生朝露的悲涼情思，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左思的這種對功名的渴慕，既是儒學家世和社會背景使然，也反映了少數出身寒門的士人在西晉建國前后的心態，他們并未卷入到當時激烈的政治斗爭的旋渦中， 對司馬氏集團殘忍的一面和朝廷權力內部的矛盾缺乏深刻足夠的了解。

因此，高歌理想圖繪人生也就很自然的了。

二、理想與現實之間的郁郁難平，對門閥制度的批判，壯志難酬的激憤

西晉立國之后，大一統帶來的興盛并未能維持多久， 整個政局也并未朝著為士人提供作為的方向發展。司馬氏政權的腐朽性日益暴露出來， 晉武帝耽于游宴， 寵愛后黨， 埋下了“ 八王之亂”的禍根。至惠帝后期， 更是朝政日非。更重要的是， 在門閥制度日趨嚴密的社會里，出身寒微之門的士人難以有所作為?！吧掀窡o寒門，下品無士族”的門閥制度更是愈演愈烈，在這種政治背景下，左思這樣的寒門士族的仕途道路可想而知。左思也一直未能得到重用，又何談理想抱負的實現？這在詠史二中表現的尤為明顯。

其二（郁郁澗底松）

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

其七（主父宦不達）

主父宦不達，骨肉還相薄。買臣因采樵，伉儷不安宅。陳平無產業，歸來依負郭。長卿還成都，壁立何寥廓。四賢豈不偉，遺烈光篇籍。當其未還時，憂在填溝壑。英雄有迍邅，由來自古昔。

在深澗底下生長著高大的松樹，山頂上則長著一棵青青的小樹苗。那僅有一寸粗的小樹苗，竟然遮蓋了澗底百尺長的大樹。這就像世家大族子弟占據高官之位，而出身寒微的人才沉沒在低下的官職上。詩人不再拘泥于個人情懷，而從歷史的角度寫出了“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寫出這種門閥制度的黑暗桎梏由來已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并于出例子，金、湯家族憑借祖先的世業七代做漢朝的貴官，而才者如馮唐有著偉大的才能可是年紀很老了還沒有得到重用。

其七（主父宦不達） 則是通過對主父偃四人早年不得意的描寫，感嘆歷來賢士常遭團頓，以寄寓自己不得志的憤敞心情。

左思以詠史詩的形式展現了魏晉門閥制下庶士受壓的歷史，他在興寄諷喻中嵌進史材詠史以詠懷體現了強烈的現實主義精神。

如果說此時的左思仕途受阻，壯志難酬，心里充滿了理想不能實現，遙遙無期的不滿，失望，憤懣，并且對產生這種現象的制度進行了批判，那么，隨著左思生活處境的困窘，他的心理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他雖然仍抱有微弱的希望，但他也陸續的看到了現實血淋淋的殘酷，激發了他在道德方面的追求。

三、抒發了人格理想，提出了評價人物的獨特標準

尊重“寒士”，追隨“隱士”，欽佩“俠士”，傾慕“達士”。在道德上，自尊自重，高潔不凡的品性。隨著左思的仕途阻隔，他追隨了賈謐，為“二十四友”之一。賈謐被誅，他也隱退.專門從事著述。而他此刻的心理已經不同于初入洛陽了，這種高潔的理想具體表現在了他的詠史詩中。

其四（濟濟京城內）

濟濟京城內，赫赫王侯居。冠蓋蔭四術，朱輪竟長衢。朝集金張館，暮宿許史廬。南鄭擊鐘罄，北里吹笙竽。寂寂揚子宅，門無卿相輿。寥寥空宇中，所講在玄虛。言論準宣尼，辭賦擬相如。悠悠百世后，英名擅八區。

其六（荊軻飲燕市）

荊軻飲燕市，酒酣氣益震。哀歌和漸離，謂若傍無人。雖無壯士節，與世亦殊倫。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陳！貴者雖自貴，視之若埃塵。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

詠史四是以王侯貴族的豪華生活與揚雄的貧居著書生活作對比描寫，寫道這些貴族高官之家不是這家“擊鐘罄”，就是那家“吹笙竽”。而寂靜的揚雄家，門前沒有一輛卿相的車。揚雄在幽靜空廓的屋子里寫《太玄經》，闡述玄遠虛無的道理?？墒窃诼L的歷史中，反而是楊雄的名字流傳千古。詩人在寫這首詩時很大程度是與自己的處境吻合的，當時左思也是因為賈謐的牽連而退居陋室，因此表達的其實是詩人在富貴生活和著書論作兩種生活中的選擇，是詩人對前者的否定和后者的肯定，表達出詩人的高貴靈魂。

詠史六通過對荊軻的歌頌，表示對豪門貴族的蔑視。通過描寫荊軻和高漸離自如的喝酒擊筑表現荊軻高視不凡，蔑視豪門勢族。這兩首詩一寫寒士，如楊雄，一寫俠士和隱士，如荊軻、高漸離，通過寫他們，表現出詩人內心的改變，已由壯志難酬的憤懣轉成對豪門的蔑視、不屑，對那些志向高潔，胸有異志的人的贊揚，以及委婉的表達自己的道德堅守。

四、步入超脫，不受塵世污染， 保持自己清白，志在隱居高蹈

由于詩人親眼目睹了統治階級的內部爭權奪利的血腥殘殺，而頹放淫靡的士風也使得他心灰意冷，在退居宜春里專意典籍，太安二年河間王同的部將張方縱兵大掠洛陽，左思舉家搬到冀州去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詩人真正的從仕途中超脫出來了，這種超脫是極度失望后的超脫，是遠離這個污濁的社會， 追求自己理想的境界的超脫。這種心境可以從詠史五和八看出來：

其五（皓天舒白日）

皓天舒白日，靈景照神州。列宅紫宮里，飛宇若云浮。峨峨高門內，藹藹皆王侯。自非攀龍客，何為欻來游？被服出閶闔，高步追許由。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

其八（習習籠中鳥）

習習籠中鳥，舉翮觸四隅。落落窮巷士，抱影守空廬。出門無通路，枳棘塞中涂。計策棄不收，塊若枯池魚。外望無寸祿，內顧無斗儲。親戚還相蔑，朋友日夜疏。蘇秦北游說，李斯西上書。俯仰生榮華，咄嗟復雕枯。飲河期滿腹，貴足不愿余。巢林棲一枝，可為達士模。

詠史五寫作者看到洛陽城內的富麗堂皇的建筑，并不是自己追求的，既然如此不如穿著粗布衣服走出閶闔門去，邁開大步去追趕許由，坭衣高崗，濯足長流，以去塵雜污穢。

詠史八寫蘇秦、李斯等人以追求榮華而喪生，主張人生應當安貧知足。詩人表示要以古代隱士許由為榜樣， 摒棄榮華富貴， 在高山之巔振衣，在長川之流濯足， 不受塵世污染， 保持自己清白，志在隱居高蹈。沒有大多數人言不由衷的矯情和無可奈何的哀怨，只有悲憤不平之后的超脫，這是詩人終極追求，即選擇遠離這個污濁的社會， 追求自己理想的境界。 這是詩人看清楚現實后，在理想和現實中的選擇，也是他的歸宿，在理想的世界中安度幾年之后，病逝。

雖然左思一生仕途坎坷，壯志未酬，在當時的社會里也不符合社會的審美價值判斷，但他的《詠史》詩卻流傳千古，除了因為其文學價值之外，還有其打破靡綺的剛健風骨，和真摯的感情，在《詠史》詩中，體現了詩人從渴望建功立業，一展抱負到功業難就之后的失望與憤懣以及道德上的清明自守高潔乃至最終步入超脫， 這一思想變化脈絡， 都在其《詠史》詩里表現出來。《詠史》的地位，最根本的還直接緣于他所抒發的這種真實的生活感受，正因為如此， 才能創成一體，流傳千古。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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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柳瑩.《詩歌療效： 詩人心靈的自我救贖—以左思詠史八首為例》[J]，齊齊哈爾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