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為死囚的市委書記

林達

2001年8月13日上午9點25分，原海南省東方市委書記、市人大常委會主任戚火貴因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數罪并罰，被最高法院核準處以死刑，在海口市浮陵水刑場被依法槍決。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戚火貴含淚懺悔說：“自己為官是在‘德上出了問題，利用職權不講原則，加上自己在地方當‘一把手，沒有人敢監督，最后因為貪婪而大肆受賄，最終走上了不歸路。”這是海南建省以來處決的受賄數額最大、級別最高的經濟罪犯。

好官變質

1952年戚火貴出生于海南儋州的一個農民家庭，從小聰明好學，大學畢業后成為國家干部。33歲時當上了海南國營西流農場場長。他秉性剛直，針對場里存在的種種弊端，大膽改革創新，使農場的經濟效益不斷上升，成為當時海南“響當當”的一流農場，威信也從此樹立起來。

1989年，37歲的戚火貴被提升到海南省樂東縣當縣委書記，成為海南省最年輕的縣級主要領導之一。1993年，他又被調到東方市任市委書記、人大常委會主任。無論任縣委書記還是市委書記期間，戚火貴都為老百姓辦過不少好事，深受群眾贊揚。在樂東縣縣委書記任上，一年365天他幾乎有一半時間和農民在田間地頭度過，被群眾稱為“田頭書記”；在東方市任職期間，針對當時該市爛仔打架斗毆搶劫多的情況，他大力推行依法治市，狠抓社會治安，街頭爛仔一夜之間絕跡，解決了東方市多年來最頭疼的問題。戚火貴也由此成了海南名噪一時的“明星書記”。

然而，地位高了，權力大了，戚火貴的人生價值觀也發生了偏向，從一個廉潔從政、一心為民的好官漸漸蛻變成一個貪官。戚火貴東窗事發后，農場的一些老同志還流下了痛惜的淚，不敢相信：“苦生苦長的，怎么會墮落成這樣？”戚的墮落是從5萬元“壓歲錢”開始的。1986年春節，當上西流農場場長的戚火貴，共收受干部職工、親戚朋友紅包5萬元，他第一次知道權力的威力。人生就開始變質。

1992年3月，還在海南樂東縣擔任縣委書記的戚火貴，在該縣沖坡鎮蹲點，該鎮有一個電影院要通過招標的方式進行承包。當時樂東縣還是一個文化不十分發達的小城，居民最直接的娛樂方式就是看電影，因此影院的生意十分紅火。當晚，有一個個體老板通過熟人關系找到戚火貴，希望戚能幫忙。很快，該個體戶順利地承包了電影院。為了表示謝意，他用一張牛皮紙包了1萬元送給戚火貴。開始，戚對這1萬元還忐忑不安，但經不住妻子的枕邊風，終于試著將錢收下。慢慢地送錢的人多了，他也就習慣了，并認為是自己幫人“勞動”所得。從此，戚火貴滑向犯罪的泥潭。

貪婪夫婦

戚火貴在受審時承認自己貪得無厭，而妻子符榮英則是個十足的“貪內助”。

1993年初，戚火貴調任東方市當市委書記。東方市雖是一個窮市，但盛產黃金，是全國幾大金礦市縣之一，有錢的人不少。到了東方，戚火貴位子尚未坐熱，便急著打發財的主意。嗅覺靈敏的東方十所機耕公司經理秦某很快就帶上8根金條到“戚書記”家認門。當時戚不在家，其妻符榮英熱情接待，滿面笑容地將金條收下。從此一來二往，秦某與戚家打得火熱。

然而戚家與秦某的“友誼”均維系在錢上。你送錢給我，我批項目給你撈錢。1994年春節，秦某給戚火貴拜年時送上4萬元。1997年上半年他又填好兩本存折（一本存額23萬元，另一本16萬元）送給戚火貴。1997年8月，戚火貴的兒子考上四川某高等學府，戚火貴又打電話給秦某說要點路費，秦問戚要多少，戚說最少要10萬，于是秦便給戚從銀行存入10萬元的存款。秦大量送錢給戚，戚當然不忘圖報，動用手中權力大量批項目給秦賺錢。

東方市八達公司總經理陳某為了征用東方市政法路150畝土地搞房地產開發，也用同樣的手段給戚送錢。1994年6月的一天晚上，他帶現金30萬元到戚火貴家當著戚的面交給符榮英。后來，戚火貴果然在該經理上報的項目上批字“同意”。1995年，嘗到甜頭的陳某又看準了東方市的某塊肥地，于是他帶上一個內裝30萬元人民幣的密碼箱到戚家，向戚火貴夫婦呈上30萬巨額“禮金”。之后，“陳總”順利地拿到了該土地的使用權。東方市經緯畜旅業發展有限公司經理張某為得到東方市石油公司油庫土地的開發權，于1995年將5萬元人民幣送到戚火貴家里。事后，在戚的直接干預下，張某如愿得到了這塊土地的開發權。

戚火貴不但向老板斂財，對手下的紅包也照收不誤，而且到了上癮的地步。1993年8月，有人找到戚火貴要求提升東方市某副局長，戚表示同意考慮。1995年上半年，戚火貴要出國，便打電話給某副局長說：“我要出國了，難道你不來送我嗎？”此公心領神會，提著6萬元的紅包送到戚的家里。很快，這位副局長便當上了正職。

原東方市公安局東海派出所所長林某，從1994年春節起，年年到戚家進行感情“投資”，共花去4.5萬元。1997年11月，因東方市公安局領導班子配備問題，林某覺得機會來了，果然，戚火貴當面向分管政法的副書記和組織部長授意，指定組織部門去考核該所長。1998年1月，林某便順利地當上了東方市公安局副政委。為表謝意，林某又于1998年春節給戚火貴送去人民幣2萬元。

屬下提升要送紅包，如挨罰也得送紅包才能保住官位。如市教育科學技術局某局長曾挨過戚火貴的批，他聽人說，凡挨過戚批的人要保官位子，非得花上萬把元不可。該局長為了保住官位，急急忙忙地分兩次給戚送去8萬元；國土局某局長因工作問題曾被戚火貴嚴厲批評過，為討好戚火貴以保住位子，遂于1995年下半年給“戚書記”送去人民幣4萬元……

從某種程度上說，身為銀行副行長的符榮英與戚火貴相比，貪婪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過年過節，別人到戚火貴家拜年，紅包都由符榮英一人包收。如1994年戚火貴父親去世，當時東方市去了不少人，股級以上差不多都去了，大有萬人空巷之勢。他們把“紅包”送給戚火貴的母親，符榮英見了很不高興，竟當場和丈夫鬧了起來。沒辦法，戚火貴叫母親把收到的錢給了她，免得她繼續鬧，后來的紅包也全讓她收。多年來，戚火貴非法斂來的巨額財物全部交由妻子符榮英保管入庫，有時別人送來的錢物，符榮英連看都不讓他看，就鎖進了保險柜。符榮英對丈夫的受賄腐敗推波助瀾，讓戚火貴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endprint

遭人舉報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其實，從1994年起，就陸續有群眾向海南省有關部門舉報戚火貴。但這些舉報信因“線索不清”大多被轉到東方市而不了了之。

1998年春節期間，東方市一位退休老干部給省紀委送去一封舉報信，反映戚火貴收受東方市個體戶王某一張5萬元存折，戶名“梁生”，密碼“3333”。 這引起了海南省紀委領導的高度重視。3月16日，省紀委監察二室6名工作人員趕赴東方市。經兩天暗訪，紀檢人員在東方市初步摸清了王某給戚火貴送錢的事實。就在紀檢人員在東方調查的第三天，一條意外的重要的線索又出現了。1998年3月18日，海南省紀委舉報中心接到一個舉報電話：戚火貴以幫助他人找工作為名，收受當事人一張8萬元的存折，存折戶名為“梁生”，密碼為“777777”。舉報人自稱黃某。

又是“梁生”！兩條線索驚人的巧合！戚火貴有重大違法犯罪嫌疑。

原來，在1997年4月的一天，東方市八所鎮黨委副書記黃某來到與他關系不錯的戚火貴辦公室，說他弟弟從部隊退伍回來已經有一段日子，仍沒有安排工作，希望戚能為他弟弟在政法系統安排工作。戚火貴沉吟片刻答應可以考慮。黃某了解戚的為人，臨走時，他對戚火貴說想送點東西給他。戚火貴也不客氣，說“要送就送個存折吧”，他順手撕下報紙一角，寫上“梁生”和“777777”。

幾天后，戚火貴叫黃某到他的辦公室商量安排工作的事。黃某拎著公文包，左側裝上2萬元存折，8萬元存折放在右邊――如果戚火貴安排的工種不好只給2萬元，如果安排到政法系統就給8萬元。戚火貴說準備安排黃某的弟弟去法院。于是他拿出8萬元的存折交給戚火貴。但是，幾個月過去了，戚火貴那邊仍無消息。后來，等不及的黃某打電話給戚火貴：“你不幫我弟安排工作，也不還錢，我要告你！”剛調到海口任海南省司法廳副廳長兼省監獄管理局局長的戚火貴連忙解釋：“我不是不幫你，我剛到海口不久，等腳跟站穩了，再把你弟搞到海口。”黃某認為戚在搪塞自己，他越想越氣，正好看到報紙上公布了省紀委的舉報電話，一氣之下，就撥通了舉報電話……

導致戚火貴案發的另一個原因是戚的霸道作風。他剛到東方市當書記時，一次，騎自行車微服私訪，撞在了市區政法路一棵樹上。他勃然大怒，揚言要將種這棵樹的人抓起來處死，還調動了人力將附近的樹全部砍光才算解恨。在東方市，他說了的話要算數，定了的事一定要做成，誰敢頂撞他一下，他就對誰不客氣，是個典型的“土皇帝”。這也成為他以權謀私、為非作歹的犯罪溫床。據了解，不滿他霸道作風聯名告狀的人不少于50人。

艱難偵查

1998年5月4日，海南省檢察院以涉嫌受賄罪對戚火貴實施刑拘，進行立案偵查。到案后戚火貴“死扛”，只承認了收受他人13萬元的事實。但據群眾舉報與反映，戚火貴在東方市幾年，瘋狂斂財，估計有千萬之巨。

為了深挖犯罪事實，偵查人員把焦點對準了符榮英。但是戚妻很不合作，在被監管期間，經常出現一些失常行為。5月8日，符榮英情急之下，向臺灣的一位親戚發出一封求援信，要這位親戚向海南執法機關謊稱自己有一筆約1400萬元的財產寄存在戚家，是準備用來投資的。這封信被檢察機關截獲。據說，戚火貴聽到他家里有1400多萬元巨額財產的第一反應是嚇了一跳——他沒想到自己有這么多錢。他跟辦案人員說，家里的錢是老婆管，但到底有多少家產，他不清楚底細。

在強大的政策攻勢和鐵的事實面前， 戚火貴的精神開始崩潰。幾天晚上，夜很深了，戚火貴的房間還亮著燈。坐臥不安的他不停地來回轉，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到了5月16日，戚火貴終于放下心理包袱，向辦案人員說：“我說，我說，就是槍斃我也要說……我全說，要給后人留一個教訓。”就這樣，戚火貴“竹筒倒豆子”寫出各種交代材料30多份，列出從1987年到1998年，11年間給他送紅包的600多人，900多萬元。單位、姓名、職務、送錢時間、送了多少，記憶力驚人。 更耐人尋味的是，戚火貴常常邊寫邊哭，可能是被自己嚇壞了——為官10多來年，搜刮的民脂民膏竟如此之巨！

但在另一處辦案點，面對偵查人員，符榮英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她居然使出了一個新花招——裝瘋。符榮英一會兒翻身倒地，手足并用，學起了狗爬，嘴里“汪汪”亂叫；一會兒又直立起來，捶頭頓足，滿屋子亂竄。未見奏效，她又使出第三招：鉆到桌子底下沖著辦案人員“嘿嘿”傻笑……5月17日晚上，辦案人員給符榮英帶來了戚火貴寫給她的規勸信。看完信，她仍不動聲色。接著，辦案人員又給她放戚火貴交代問題的錄像帶。戚火貴在電視里說：“阿英，我們犯下了滔天罪行，我們現在只有坦白交代，交出贓款贓物，才能爭取政府寬大處理。”此時的符榮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號啕大哭，而且要求一連看了兩遍。

當天夜里11點，符榮英突然抬頭對辦案人員說：“我愿意交代……”她告訴辦案人員，放存折的保險柜在丈夫的堂兄戚某家，保險柜外面還有一個木柜，她所有的東西都放在里面。專案組第二天直奔儋州。在戚某帶領下在一個叫新南的小村里，找出了一個保險柜。辦案人員撬開保險柜，赫然入目的是3個黑色塑料袋包的方塊狀東西。3個袋子，裝的全都是嶄新的人民幣百元大鈔――兩個各裝10扎，一個裝著7扎，一共是27扎。 接下來搜出的東西讓人眼花繚亂、瞠目結舌。保險柜里有兩個黑色紅邊的小袋子，除一只進口勞力士手表外，里邊全是金項鏈、金戒指、金條……但大頭在后頭！在最后打開的保險柜小小的抽屜里――3個用透明膠緊裹著的小紙筒里，卷著31張定期存單、3本中國銀行存折；一個小包裹，包著15張中行存折、一扎面額不等的外幣。辦案人員一邊清點，一邊咋舌。事先準備的扣押清單竟不夠用，只得半夜開車回局里取。

另外，根據戚火貴的交代，5月26日，辦案人員和戚火貴的弟弟戚好軍趕赴老家，找到6本中行存折，金額共計24.6萬元。過后不久，又根據戚火貴的交代，找到5本存折，共計60多萬元。這些錢符榮英并不知道，這是戚火貴的私房錢。endprint

魂斷法庭

1998 年11 月3 日早上，海南省海南中級人民法院大樓前，人頭攢動，氣氛緊張。萬人矚目的原東方市委書記、市人大常委會主任戚火貴受賄案，今天在這里公開進行一審判決。有旁聽證的觀眾早已把法庭擠得水泄不通。當被告人戚火貴和妻子符榮英在法警的押送下雙雙出庭時，現場實錄庭審的海南幾家電視臺，幾十名攝影記者蜂擁而至，爭相搶拍鏡頭。

坐在被告人席上的戚火貴，那個曾經在無數場合神采飛揚的腦袋，緊抵胸部，面色慘白，徹底失去了往日的驕橫；旁邊低頭而坐的符榮英，更是緊張得渾身戰栗。起訴書顯示：被告人戚火貴于1992年下半年至1998年上半年期間，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單獨或伙同其妻收受他人財物40次，計價值人民幣187萬余元，港幣3.5萬元。此外，戚火貴對其財產中1065萬余元人民幣、61萬余元港幣、3萬余元美元以及97件黃金首飾等財物不能說明合法來源。

在此前兩天的庭審中，戚火貴最后作庭審陳述時，他多次哽咽，語不成句：“我是人，也不是人……但是一個能夠改造好的人……請求法庭給我一條活路吧！”從神情判斷，他的精神已到了崩潰的邊緣，是求生的欲望在苦苦支撐著他。說出最后一句話時，他一直不敢抬起的頭，終于抬起了一瞬間，向審判席投去了可憐的乞求目光……宣判之日，當審判長宣讀《刑事判決書》時，全場起立，幾百人的法庭里，鴉雀無聲。

法院審理查明：戚火貴受賄187.6萬元，與其妻符榮英共同擁有財產1100多萬元來歷不明。一審以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戚火貴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其妻符榮英也同時被判處有期徒刑16年，剝奪政治權利4年。針對戚及其律師辯護的立功表現問題，審判長指出：經查，戚火貴在案件的偵查期間檢舉他人犯罪線索的立功表現屬實，其對《起訴書》指控認定的基本事實亦能如實交代，但綜觀全案的事實、情節以及社會影響，仍不足以對戚火貴從輕處罰。

審判長話音剛落，符榮英當場昏癱，身后的法警趕緊將她扶住。戚火貴則呆若木雞，面如蠟紙。審判長問二人是否上訴，戚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要上訴。” 1998年12月1日，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裁定：駁回戚火貴上訴，維持原判，判處戚火貴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判處符榮英有期徒刑十六年，剝奪政治權利四年。依法呈報最高人民法院核準。

臨刑前，提起他的同案犯、妻子符榮英，戚火貴十分不滿，他沮喪地說：“我如果有一個好的愛人的話，如果她及時提醒我，我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很多東西（指受賄的事）受她影響，我講她也不聽。”他給被判了十六年有期徒刑的符榮英留話：“要反省自己，好好改造，堅強生活。”

欄目主持人：鄭賓 393758162@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