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林玉/編譯
三菱多晶硅盜竊案始末
許林玉/編譯

多晶硅是制造半導體元件和太陽能電池板的基礎材料
瓦西·伊斯梅爾·賽義德(Wasi Ismail Syed)在佛羅里達州彭薩科拉機場坐上租賃來的貨車時,整整一天的旅行已經使他筋疲力盡。2009年2月的那個早晨,他從位于西海岸的家出發,途徑休斯頓時,因遭遇狂風暴雨而逗留了很長時間。不過,賽義德并未急著去找一家舒適的旅館安頓下來,而是興奮地去忙乎一樁深夜生意:他要去一家附近的沃爾瑪超市外面會見兩個自稱為布奇·卡西迪 (Butch Cassidy)和威廉·史密斯(William Smith)的陌生人。
午夜時分,當賽義德將貨車停在該商場的停車場時,32歲的他擔心自己身上攜帶的28 000美元會被搶走。卡西迪和史密斯已先行到達,坐在小卡車里等他。賽義德暗自記下了他們的車牌號碼,以防出現不測。但他與這兩個男子握手時,擔憂的想法有所緩解。兩人看上去都像藍領工人,毫無歹意:50多歲,胡子濃密,開始謝頂,說話時有著悅耳的南方口音。賽義德能感覺出,這兩個人和他一樣緊張。
在停車場一個明亮的角落里,卡西迪和史密斯將卡車上滿載的5加侖(約19升)涂料桶卸載下來。賽義德撬開其中一個桶的蓋子,瞇著眼睛往里面看。他對眼前所見甚是滿意——那是一堆巖石狀銀灰色的金屬物質。這些都是多晶硅碎片,而這種高純度硅是制造半導體元件和太陽能電池板的基礎材料。地球上幾乎每一塊芯片都是用這種材料制造的。當時,由于全球范圍內原料短缺,新制成的多晶硅的平均價格已攀升至每磅64美元(每磅約0.45千克)。
賽義德是一位廢料交易商,主營多晶硅行業的周邊產品。他成立了一家年注冊資金為150萬美元的公司,通過現金支付的方式購買他能夠買到的各種經過加工的硅,如芯片制造商的殘渣、太陽能電池片碎片和多晶硅生產廠廢棄的硅屑等。他將這種材料轉手賣給客戶,后者將其運到中國,在那里通過有毒化學浸浴,回收并翻新成新的產品。賽義德已經習慣了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們碰巧手頭上有硅,又急需用錢,而他從不過多打聽這些商品來自何處。
卡西迪和史密斯的桶里裝有882磅(約400千克)多晶硅,看起來成色不錯。但賽義德明白,他不能光憑眼睛下結論——在廢料交易中,很容易上當受騙。他用手持電阻率測試儀花了30分鐘對多晶硅塊進行檢測,以確保這些貨物中未摻雜任何廢物。所有多晶硅塊的電阻都高于1歐姆,這意味著它們純度夠高,可以賣給中國人生產太陽能電池板。
確認無誤后,賽義德將裝滿現金的信封遞給卡西迪和史密斯,然后將裝有多晶硅塊的桶搬上自己的貨車。他計劃在第二天乘飛機回家之前用聯邦快遞將這些貨物發給客戶。開車離開之前,他問卡西迪和史密斯是否能夠以同樣有吸引力的價格為他提供更多多晶硅。兩個老男人表示,他們會與他保持聯系。
卡西迪和史密斯一上卡車,立即瓜分了他們在首次多晶硅交易中掙得的現金,而這種交易的每一分錢幾乎都是利潤。這兩個人知道,無意間他們居然發現了潛在的生財之道。盡管需要承擔風險,但這是一個他們難以拒之門外的機遇。
長約5公里的西奧多工業運河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樣毫無魅力。這條陽光斑駁的水道地處阿拉巴馬州莫比爾市郊,始成于20世紀70年代末期的一項具有重大意義的疏浚工程。如今,這條運河吸引著眾多小型漁船,它們和褐鵜鶘一起爭奪斑鱒。但難以避免的是,這里到處都是一派不盡人意的景象,四處散發著令人不悅的氣味。在運河沿岸,有一家水泥廠、一個可擦洗臟船的碼頭,還有一家曾在2002年發生過火災的苯酚工廠。再往西不到2公里,有一家采用氫化氰生產雞飼料添加劑的工廠。廠外的水有時候泛著令人惡心的綠褐色的光,空氣中還略微帶有氨氣的刺鼻味道。在運河的盡頭,三菱多晶硅美國公司的細長蒸餾塔在一艘生銹的駁船和一小片松樹林之后若隱若現。
這座三菱工廠可謂阿拉巴馬州南部“化工走廊”中科技含量最高的企業。在這條近100公里長的化工走廊沿線,到處都是生產防護涂料、人造甜味劑以及殺蟲劑等各類化學品的企業。20世紀70年代初,美國境內空軍基地大量關閉,莫比爾市的經濟隨即受到影響。阿拉巴馬州政府和當地政府決定將該地區重新打造成化工企業中心。水在化學品生產中至關重要,可用作組分、冷卻劑和廢物收容器,因此這些化工企業常常將工廠設在河流、湖泊和海灣附近。如今,莫比爾為贏得杜邦和贏創等公司的青睞,宣稱該地區工會力量薄弱、鐵路運輸發達,而關鍵是該地區對一些可能在更環保地區遭致反對的項目予以開放。
在20世紀90年代投產運營的日本公司三菱多晶硅工廠并沒有對環境造成重大危害,但也無可避免地需要消耗大量能源。該工廠的原料是冶金級硅,可從粉碎的大塊石英巖中提取。憑借所具有的特性,原始形態的硅對于科技行業至關重要:即使在高溫條件下,硅也兼具良好的導電性和阻抗性,也就是具備良好的半導體特性。但是,冶金級硅因帶有鐵、鋁和鈣等微粒雜質,無法使用于預期需要連續完美使用數年的高科技產品中。因此,這種材料必須經過化學提純,而該流程一開始就需要在近300攝氏度的高溫中將其與氯化氫混合。
經過多次蒸餾去除雜質后,將獲取的有害化學物三氯硅烷泵入裝有7英尺高的音叉狀硅棒的圓筒爐中。然后在其中加入氫氣,并將溫度升至1 000攝氏度以上。這樣,超純硅晶體就會從三氯硅烷中析出,并附著在硅棒上。幾天之后,硅棒上就會包裹上一層厚厚的淺灰色多晶硅。接著將其取出,切割成30厘米長的圓柱,用酸凈化直至閃閃發亮,最后裝進熱封袋中進行裝運。
絕大多數工廠在完成這一流程后,多晶硅的純度都可達到99.999999%,也就是業界所稱的“8n”。這意味著每一億個硅原子中,只有一個原子含有雜質。盡管這可能聽起來令人驚訝,但是這種純度的多晶硅也只能用于生產太陽能電池這種相對簡單的器件。因為太陽能電池不需要執行復雜的計算,而只需要讓陽光擾動硅原子中的電子而產生電流。世界上大約有90%的多晶硅最終用于生產太陽能電池。
相比之下,阿拉巴馬州三菱工廠生產的是11n多晶硅,這意味著每1 000億個硅原子只有一個原子含有雜質。這種電子級多晶硅被制成晶片,用作微芯片的“畫布”。晶片制造商將11n多晶硅熔化,用磷或硼等離子來增強其導電性,并將其重塑成單晶硅錠。然后制造商將這些硅錠切割成約1毫米厚的晶圓片,再送到美國美光或英特爾的無塵車間內裝配微電路。
位于西奧多工業運河河畔的三菱工廠是全球為數不多的幾個生產11n多晶硅的工廠之一。一家研究半導體市場的德國公司的創始人約翰內斯·伯納特(Johannes Bernreuter)表示:“要獲得這種純度的多晶硅困難重重。你可以想象1立方厘米多晶硅中包含有多少個原子,而僅僅幾個原子含有雜質就會讓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三菱的11n多晶硅制造技術之所以大獲成功,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業內人士不僅將其歸功于工程師們對于制造過程的日常細節異乎尋常的精細度,還將其歸功于建設工廠及生產部件也有著嚴格的規范。然而,三菱的謹小慎微似乎并未延伸到更基本的安全工作。
喬治·威爾福德(George Welford)和威利·理查德·肖特(Willie Richard Short)早在三菱公司阿拉巴馬工廠成立初期就進入三菱工作。威爾福德來自密西西比州,對木工和二手哈雷情有獨鐘,于1999年進入該工廠工作。肖特則是一名從肯塔基州遷徙至南方的前福特工人,比威爾福德晚兩年進入三菱工廠。這兩名都沒有上過大學的男子是工廠精加工車間的同事,他們的工作是切割U型多晶硅棒,并將其放入硝酸和氫氟酸中浸浴。
盡管他們經常在不同的班次工作,但這并不妨礙威爾福德和肖特成為多年的密友。這兩個人有著很多共同之處:兩個人都是20世紀50年代初出生于工薪家庭;都是成年子女的父親;他們的孩子也正如他們共同的熟人所說的那樣,是喜歡橄欖球和釣魚的“鄉下好小伙兒”。兩對夫婦經常一起外出共進晚餐,甚至會一起度假。當2008年金融危機打亂美國各地的“401(k)養老金計劃”時,威爾福德和肖特的退休生活已經近在眼前。
正當多晶硅市場創紀錄增長之際,全球金融危機不期而至。在短短的4年時間內,多晶硅的價格上漲了7倍多——從每磅20美元左右飆升至180美元,而這主要得益于太陽能行業的需求日益增長。制造商紛紛斥資興建或擴建工廠,但發展的速度仍然無法滿足客戶需求。供應鏈過于緊張,以至于太陽能電池板制造商經常為三菱及其競爭對手制造的高品質多晶硅支付高額費用。即便美國經濟低迷不振,但威爾福德和肖特日常接觸的多晶硅卻越來越有價值。自身的焦慮加之唾手可得的金錢誘惑,兩名男子開始制定計劃,實施以前只是口頭說一說的想法:為自己弄一點多晶硅。
這種不法行為本不可能得逞,但是威爾福德和肖特清楚三菱忽略了精加工車間的一個重要安全漏洞:沒有人會仔細檢查、核對裝進紙板裝運箱的多晶硅棒數量是否與從結晶爐出來的多晶硅棒相符。(三菱拒絕就此事予以置評。)

肖特和威爾福德此前加起來的犯罪記錄不過是兩張超速罰單,這次,他們制定了一個非常簡單的計劃。每次輪班時,他們分一次或兩次偷出幾根10英寸長的圓柱形多晶硅棒。他們將這些多晶硅棒藏在小尼龍保溫盒中(就是如今工作場所無處不在的午餐盒),并在多晶硅棒之間裹上碎布,以防止多晶硅相互碰撞而叮當作響。午餐休息時,他們會來到員工停車場,把裝有偷竊物的保溫盒藏在自己的車內。然后,他們將拿上一個一模一樣的保溫盒,其中往往是空的或者裝有三明治或小吃。當他們帶著看上去與之前毫無二致的保溫盒回到工作崗位時,也沒有人有理由懷疑剛剛有人偷了東西。如果有人碰巧檢查他們的車輛,他們只會在后座上看到一個很平常的保溫盒。
由于每人每天只能偷到幾根硅棒,因此這一策略需要耐心。但是隨著2009年的臨近,肖特和威爾福德已經累積了大量多晶硅。起初,他們把這些多晶硅藏在肖特位于洛克斯利的家中,這是一個位于莫比爾灣東面的安靜小鎮,人口數量為1 700左右。但很快,肖特的車庫就堆滿了多晶硅,于是他們不得不在通往三菱工廠的道路旁租賃了一個倉庫。隨著時間的推移,肖特和威爾福德收藏的涂料桶越來越多,每個里面都裝有約20千克重的多晶硅。現在,兩個人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如何將這么多的多晶硅變成現金。畢竟,多晶硅又不是他們可以拿到地下當鋪去做買賣的東西。這對搭檔解決這一難題的途徑是搜索互聯網。
數十年來,多晶硅之于硅谷就像面粉之于面包師:這種物質極為必要,但又乏善可陳,可以隨意揮霍。只有數家公司掌握了11n多晶硅的生產工藝,它們被業界稱為“七姐妹”,即三菱、鐵杉半導體、瓦克化學、休斯電子材料公司、大阪鈦業技術公司、REC硅材料公司以及德山化工。憑借穩定而又經濟實惠的電子級多晶硅供應,這些晶片制造商自然洋洋自得起來。
在2005年前后,原生多晶硅變得稀缺,因此對可供回收的二手硅或剩余硅的需求日益旺盛。對于不規則晶片或殘余的多晶硅碎屑等物品,科技公司通常當作廢品賣掉或是直接扔進垃圾桶,現在它們也成為了搶手貨。很多專營硅材料廢品的經銷商都從中競相獲利。一位定居于愛達荷州博伊西市的經驗豐富的硅經銷商里克·馬西森(Rick Matheson)表示:“這完全形成了一股搶購狂潮。你去舊金山灣地區看看,多晶硅沿街叫賣——你可以像買賣迷幻藥一樣買賣多晶硅。市場完全不受管制。”然而,在繁榮背后也存在不少隱患:比如馬西森就曾被一家供應商耍了一把——該供應商未履行承諾,向馬西森出售劣質多晶硅,馬西森因此損失數百萬美元。
賽義德是成功進入硅材料廢品貿易這一行當的新手。這位芝加哥人曾在位于海沃德的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學習企業管理。2007年,當他失去舊金山灣區的電訊工作之后,賽義德搬到了印度的海得拉巴,他妻子的一家住在那兒。他在當地一家為中國太陽能行業翻新舊硅片的工廠找到了一份工作,這份臨時工作讓他了解了二手硅業務的基本知識。賽義德在這家工廠工作了一年時間,之后,他和妻子決定離開,因為他們不想讓年幼的孩子在印度長大。
他搬回了北加州,開始在克雷格列表(Craigslist)網站上發布廣告,稱可以用現金收購任何含硅的物品。很快地,洛杉磯一家測試公司就來電表示有100千克多余硅棒。賽義德說:“他們想要有人接手,這樣就不用當作廢物填埋。我記得當時就想,難道大家還沒有這樣做嗎?”他以3萬美元的價格將這批貨物轉手賣給了一位中國代理商,并用這筆錢建立了自己的公司——地平線硅材料公司。
在收購硅的過程中,賽義德也遇到了一些品行低劣的供應商。例如,他與搜尋硅谷垃圾筒的清潔工打過交道,也聯系過曾處置大量削價處理的太陽能電池或者貼有廢棄處置標志的已污染晶片的倉管工人。賽義德與這樣的騙子有一些共同之處。那時他還在租用倉庫辦公。在尋求風投的過程中,由于有風投家要求其有正規的辦公場所,賽義德匆忙在一個零售中心為一間空置辦公室簽下6個月租約,并花費125美元從克雷格列表網站和當地一家舊貨店購買了家具和其他辦公設備。
盡管賽義德不懼行業的高風險,但在2009年1月,他的公司開始收到來自名為威廉·史密斯的男子發來的電子郵件時,他還是心存疑慮。在電郵中,史密斯聲稱有1 000千克多晶硅可供出售。他解釋說,他和他的合作伙伴卡西迪在eBay點擊了一個彈窗廣告,從而聯系到了賽義德的地平線。在與賽義德的助理達琳·洛(Darlene Row)聯系時,他對于自己的真實身份諱莫如深。“你為什么對自己的身份如此保密?”她在2009年1月27日給史密斯的一封電子郵件中寫道,“我們該質疑硅材料的來源嗎?”
此前,肖特曾不假思索地使用“日舞小子(the Sundance Kid)”作為他的別名,但后來選擇了這個更不令人生疑的名字。他并沒有為這些問題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但是,賽義德還是飛往東部達成了交易。對于肖特和威爾福德來說,他的決定是一個好消息,因為他們此前沒能將多晶硅出售給在網上找到的其他幾家公司。這些潛在買家都要求出示關于多晶硅的規范文件,而這些文件只有三菱才能夠提供,于是談判只能以失敗而告終。在文件證明方面,賽義德并沒有那么嚴格。
沃爾瑪停車場的交易非常順利,而賽義德的買家對這批商品的質量同樣印象深刻。因此,賽義德繼續與“卡西迪”和“史密斯”做生意:在初次購買兩周后,他再次購買了441磅(約200千克)多晶硅,接著在2009年7月又買了1 323磅(約600千克)。賽義德搬到德克薩斯州麥金尼市之后不久,在當年11月采購了2.2噸。隨著交易量的不斷增長,賽義德專門雇傭了一家貨運公司來接收阿拉巴馬州的多晶硅,并用卡車穿越州界線為客戶送貨。而他自己、他的助理或他的兄弟沙哈·米爾(Shahab Mir)會前往莫比爾、彭薩科拉或路易斯安那州什里夫波特交付現金。(起初,他們乘飛機前往會面,但當美國運輸安全管理局的執法官因為賽義德攜帶3萬美元現金而找他麻煩后,他們改為開車出行。)
截至2010年年中,地平線公司每2~3個月就從肖特和威爾福德那里購買至少1.1噸多晶硅。隨著交易的成功,這兩個竊賊開始表現得好像他們經營的是一家合法的創業公司,并取名為東南兄弟公司。他們在莫比爾東南部42公里的羅伯茨代爾鎮購買了一幢鋁制的商業建筑作為公司的總部。在那個緊鄰一家寄售商店的單元里,他們將偷來的多晶硅棒鋸斷、錘散,然后裝進桶中。他們還就拉伸纏繞膜和運輸托盤等的費用與賽義德討價還價,跟貨運公司協調物流,并通過一個郵箱及時提供業務查詢。
由于東南兄弟公司已經斂集了數十萬美元的收入,其創始人開始大肆揮霍。威爾福德為自己購買了一輛輕型越野掛車和一艘配置115馬力雅馬哈電機的游船,為自己和妻子分別購置了一輛福特F-150卡車和凱迪拉克SRX。他還用部分新獲得的財富照顧他和妻子撫養的正值青春、麻煩不斷的孫子。
到2011年,由于中國制造商紛紛投產,太陽能多晶硅的短缺問題迎刃而解。多晶硅的價格不斷下跌,當年6月已經跌至每磅25美元,并繼續一路暴跌。由于廉價的原生多晶硅無處不在,廢料交易商以及他們不可信任的供應商開始變得拮據起來。
在多晶硅市場衰退之后,賽義德不得不降低給肖特和威爾福德提供的報價。據他介紹,這兩名男子因價格下跌而非常沮喪,并且曾一度威脅賽義德,說要與一家曾與他們聯系過的保加利亞公司合作。盡管如此,他們最終還是無法擺脫他們唯一的客戶地平線公司,并以降價的方式解決問題。例如,在2013年7月的一樁交易中,他們賣給賽義德13.2噸多晶硅,每磅收益不到4美元。
由于與前期相比,風險回報率低了許多,因此肖特和威爾福德本該接受建議,在那年夏天關停東南兄弟公司。但是,即使是最“優秀”的盜賊也沒有必備的遠見,他們意識不到何時該金盆洗手。
2014年1月31日凌晨2點45分左右,肖特抵達三菱工廠,開始其長達12小時的工作。在打卡上班之前,他拿了一些多晶硅棒,然后往自己的卡車走去。當他提著保溫盒走出大樓時,被兩名男子攔截下來。兩人介紹說他們來自一家叫做鮑德溫法律調查的公司,正在對工廠安全進行例行審查。他們將肖特帶到了會議室,要和他小聊一會兒。
調查員馬克斯·漢森(Max Hansen)和埃里克·溫伯格(Eric Winberg)說的話半真半假:一個匿名員工檢舉肖特和威爾福德盜竊,他們被三菱聘請來調查此事。然而,舉報人沒有提到當事人偷了什么。為了揭開這個謎團,漢森和溫伯格已經花了幾天的時間,通過監控攝像頭監視肖特和威爾福德進出停車場的行為。他們猜測這兩個男人在偷竊工具。
當調查人員連珠炮似的向肖特提問時,他試圖用腳輕輕地將保溫盒推到會議室桌子的下方。溫伯格識破這一詭計,他把地板上的保溫盒拿起來。“怎么那么重?你吃的是什么,磚塊嗎?”漢森問道,他的搭檔重重地將它扔在桌子上。肖特唯唯諾諾地懇求調查人員不要動他的私人物品,但調查人員未予理會。他們打開保溫盒,發現里面裝著兩根多晶硅硅棒。
肖特蹩腳地解釋說,他只是打算用這些多晶硅棒來做一個展示。但漢森和溫伯格以前是負責兇殺案的偵探,精通審訊的藝術。他們用“胡蘿卜加大棒”的方式逐步攻破了肖特的防線。“你本質上不是這樣的人,”溫伯格告訴他,“我保證你的妻子不認識這樣的你。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你擔心你的孫子。我想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讓你看到有機會提高點自己的收入。人們經常這樣做。”
肖特滿懷悔恨和恐懼,向調查人員要了一片止吐藥。然后,他開始胡編亂造這起陰謀的經過。他竭力把東南兄弟的業務量降至最低,堅稱他和威爾福德只在過去一年半的時間里,偷走了約12噸多晶硅。
調查人員向肖特提供了一份秘密協議:肖特從三菱辭職,并在之后幾個月內向公司償還12.5萬美元。如果他這樣做,就不會遭到任何刑事指控。“我不知道怎么做,但我會賠償。”肖特發誓說道。當他離開會議室時,看到滿面愁容的威爾福德正在走廊上等候,等著他的是同樣的下場。
由于在東南兄弟的鼎盛時期大肆揮霍,肖特和威爾福德被迫提前制定退休計劃,并將房屋抵押,以獲取貸款償還許諾給三菱公司的25萬美元。在訊問結束一個月后,他們向鮑德溫法律調查辦事處提交了支票。有一小段時間,他們認為自己不用再承擔更可怕的后果。
但是,他們的想法大錯特錯,因為他們并沒有咨詢律師,不知道調查人員的承諾完全是空話。即使三菱不追究他們的刑事責任,也沒有什么能夠阻止檢察官介入此事。在肖特和威爾福德爭相籌措25萬美元的同時,漢森飛往德克薩斯監視并跟蹤賽義德。漢森和溫伯格聯系了一名在國土安全部任職的特工。聽到漢森描述被盜的多晶硅從阿拉巴馬到香港的迂回旅程,以及這種材料對美國技術產業的重要性,這位特工同意在聯邦調查局立案。
當肖特和威爾福德進入鮑德溫法律調查公司的會議室提交支票時,這名國土安全部門的特工正在桌旁靜靜等待。他們一交出錢,他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并告知他們需要接受刑事調查。兩個男人飽經風霜的臉立即變得面如土色。從那一刻起,東南兄弟公司的兩位創始人愿意付出一切代價,以避免牢獄之災。
很快地,肖特和威爾福德就說出了關于他們企業的令人震驚的真相:在5年多的時間里,他們共盜走了43噸電子級多晶硅,從中獲利超過62.5萬美元。當然,如果由三菱將這批貨物進行包裝并銷售出去,這些11n多晶硅的實際價值要遠大于此。肖特和威爾福德所做的一切,就像從釀酒廠中搬出世界上品質最佳的18年蘇格蘭威士忌,然后將其作為雜牌黑麥威士忌賣給一家酒品商店。
肖特決定全力配合,并在與地平線公司談判最后一筆交易時,自愿在身上裝上竊聽器。三菱為這一精心設置的圈套提供了1.5噸多晶硅。2014年3月,這筆交易順利進行,交貨地點定在I-10高速公路的一個休息站。一個月之后,聯邦特工乘虛而入,對賽義德和他的助手洛以及他的兄弟米爾提出了指控。賽義德因共謀和洗錢的罪名面臨長達85年的監禁。雖然那時他已經知道肖特和威爾福德(他仍然以為他們是史密斯和卡西迪)是三菱的員工,但他不知道他們花了數年時間從工廠里偷出這么多多晶硅。賽義德說:“我以為他們是從處理廢品的員工手里買下了三菱不合規格的材料,或者是從垃圾桶里撿來的。”他還補充說,肖特經常提到東南兄弟公司,據稱需要為一個未具名的貨源支付款項。
起初,賽義德發誓要抗辯而不是認罪,但法律的天平并未向他傾斜。洛達成了一項協議,成為政府的證人,而賽義德的律師也認為,如果賽義德能夠認罪,米爾的判罰會減輕。在陪審團遴選過程中,賽義德也開始擔心會由誰來決定自己的命運。他說:“我的律師告訴我,這些人只會看到一個很有錢的中東人談論一種他們不太懂的材料,但我的父母是印度人。不過陪審團成員不會管你是白人還是黑人。”在審判前夕,賽義德接受了一項協議,對共謀和洗錢罪供認不諱,最終被判兩年監禁。
但幸運的是,肖特和威爾福德在莫比爾的監視區接受指控。在法庭上,他們的律師提到兩人都感到非常羞恥。在2016年5月撰寫的減輕判罰請愿書上,肖特的辯護律師寫到:“被告是一名63歲的男子,一時糊涂而犯下大錯,此前則堪稱模范。”他還提到,肖特必須在家幫忙照顧他的孫子。顯然,法官對這一辯護表示認同,最終判處兩人分別監禁6個月。洛被判處2個月監禁,米爾被判處3個月監禁。
如今,肖特和威爾福德已服刑完畢,已經成為了自由人。但是,掌管東南兄弟的那段時間帶來的后果依舊在困擾著二人:每個月,威爾福德必須填寫一張300美元的支票,而肖特必須填寫一張500美元的支票,以彌補因偷盜多晶硅給三菱造成的損失。即便一次不落,兩人也要償還到自己130歲之后才能如釋重負。
[資料來源:Wired][責任編輯:田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