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宇 楊簡森
影視文化中的多元歧義理論
王浩宇 楊簡森
一場電影,或一檔電視節目,雖然是傳播媒介的產品,卻也承載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和想象。影視作品在高速發展的現代社會,成為人們學習、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本文通過對影視文化中多元歧義理論發展歷程的梳理,對多元歧義理論中的“生產性的文本”和“生產性的視聽受眾”這兩個核心組成因素進行了闡述。同時,就理論發展過程中的批評進行了反思。
影視文化 多元歧義 理論
強勢意識理論在近幾十年來,都是批判學派影視研究的中心論題,而多元歧義理論的出現,無疑是對其的巨大挑戰。近幾十年來,“多元歧義”這一概念常常出現在與影視相關的學術文獻中,成為影視媒介的一個重要概念,同時為現今影視研究提供了更加廣泛的理論基礎。這一轉變,可以說是標志著影視傳播研究的解讀轉向。①多元歧義理論認為,視聽受眾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影視文本含有多重的意義,而對文本的理解也是多方面的。
多元歧義理論是從文化研究發展出來的,而強勢影視意識理論已經變得不合時宜,因為研究發現,視聽受眾會對影視內容產生多種不同的詮釋。其實,這一理論可以回溯到Hall在1973年提出的編碼解碼模式,他認為文本是經由一個編碼的意義制造過程,所炮制的文本有空間給予視聽受眾作多元解讀。Hall指出文本意義的產生,來自三種解讀方式:優勢解讀、協商解讀、對抗解讀。②在他的理論中,雖然強勢意義仍然建構于文本中,但文本也同時能提供空間給予非主流的解讀方式。
多元歧義理論對批判學影響極為深遠,其理論也是當代批判媒介研究的中心議題。多元歧義理論把影視的意義效力看得十分薄弱,認為文本分析法很有商榷的余地,更把傳媒機構研究看得微不足道。原因是:如果視聽受眾是有主觀能動性的,他就有能力去抵抗文本的強勢意義,那么單向的媒介意義效力的論點,就難以成立;如果文本是多元歧義的,意義就不會停留在文本的結構上,也無需要文本分析去發掘文本的意義結構;如果對文本的理解是開放的,學者就不需要專注研究電影結構如何生產文本的意義了。多元歧義理論強調文本的開放,因而挑戰了政治經濟理論,也挑戰了文化研究學者的優勢閱讀理論。
在過去的幾十年間,批判好萊塢電影研究經過了不少重要的修正,逐漸靠近多元歧義理論。Curran及Gurevitch就指出,批判理論的重點,已經從強勢意義理論轉移到更為多變的意義斗爭;從意義決定論,轉移到強調相對性、自主性和不確定性;同時,也從文化的生產及操控中轉移到日常生活的文化實踐上。③在多元歧義理論的混雜傳統中,Fiske作為多元歧義理論的提倡者,他淡化了英式文化研究的宏觀批判性,強調符號的開放,媒介文本是發出多元論述的范圍,而視聽受眾則能“控制”論述的生產和演繹。視聽受眾本身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且有能力去對抗文本的強勢意義。而這個理論基調聽起來與自由主義很接近。由于理論元素混雜,筆者將嘗試為多元歧義理論勾畫出一個簡單的脈絡。
James Carey在早年提出一個傳播模式,指出媒介是一個文化符號和意義交換的地方,視聽受眾并不是被動地接收信息,而是主動地參與制造意義。他把傳統的單向傳播過程的概念,改變為一個人類學模式的意義分享。
Carey的觀點強調文化的團結性,其中即使有分歧及競爭,也會被規定在共有的意義當中。Newcomb及Hirsch進一步把影視堪稱為一種文化論壇,各種價值、觀點、意義在其中交換轉化。④Newcomb及Hirsch把這個模式放進影視研究中,并把影視媒介堪稱是一種充滿競爭和矛盾的場所,影視就好像是一個主持人,提供了一個“意義斗爭”的舞臺,而視聽受眾就被邀請參與這個有意協商的過程。Newcomb及Alley就訪問了影視制作人,發現制作人仍然在劇中加入一些自己的價值觀和世界觀,而影視就成為制作人及視聽受眾交流價值和意義的地方。⑤
Rothman等學者就上述論說,提供了定量的實證研究。從他們的結果看來,影視已經不僅是一個文化論壇,它更是自由民主社會中,表現和觸發文化進展的一個場域。⑥從上述論說,可以看見早期多元歧義理論強調媒介意識的獨立性,并且肯定現存的政治經濟架構,而媒介則為建制中的活躍分子,這個論點與自由主義及現代主義頗為相近。
不過,如今談論多元歧義理論,都會夾雜著后現代主義的概念。多元歧義理論其實兼有后現代主義及自由主義的性質。后現代主義就如多元歧義理論一般,對馬克思主義、傳統政治經濟學及韋伯理論中的意識形態問題,均提出嚴厲的批評。而強勢意識理論就屬于這些大理論中的一部分,認為影視意識能夠建構現實的從屬關系。比較之下,后現代主義卻肯定了媒介意識已經變成現實的一部分。Baudrillard的后現代理論,說明了影像和現實并沒有本質上的分別,兩者是可以相互取代的。在現代主義,符號代表現實中某些東西,而意識形態則扭曲了其代表性;但在“模擬真實”的后現代,符號并不代表什么,它們就是現實,背后不必依靠現實撐腰,所以根本談不上意識形態如何扭曲現實。Baudrillard認為:根本就沒有意識形態,有的只是真實影像,或影像真實,影像脫離了現實及意識形態的束縛,媒介文本及現實經驗分裂,在影視文化中,再也沒有影像及現實的一致性,也沒有抽象的意識形態,而只會有支離破碎的敘述、不平衡又相互顛覆的段落,以及混雜不羈的流行影像。⑦
多元歧義理論是采納了后現代主義的方向,認為物質并沒有統一的意識,同時也強調影視文化的破碎性、異質性和混雜性。然而,兩者卻有一個很不同的地方:多元歧義理論是建立在物質主義的社會中,而后現代主義卻不一樣。多元歧義理論的主要倡導者Fiske認為:由于后現代主義完全否定了文化經驗中的社會性及物質性,因此要同“極端后現代主義”劃清界限。Fiske一方面肯定了后現代主義的解放性,因為它擺脫了物質決定論的八股,而認為從屬階級也可以利用結構中的斷裂空間,爭取個人解脫;但另一方面,Fiske卻仍對之前有所保留,認為后現代主義把物質結構的多重決定能量一筆勾銷,無疑只會令放棄對建制的抗爭⑧。雖然物質性真實及媒介真實已經聯結在一起,但是兩者的差異卻不是后現代主義所說的那么容易抵消。⑨在后現代主義中,媒介是視覺和聽覺的符號碎片,因而只有表面意義,并沒有深層、穩定的意義內涵。
但是,“意義”仍然是多元歧義理論的中心內容,這個重點與后現代主義化解“意義”的觀點有很大沖突。而事實上,多元歧義理論,即“the polysemy thesis”這個詞中,polysemy的詞根semy就是“意義”的意思。影像是有意義的,而其意義就是關聯到它的物質性及社會性,Fiske認為對于貧困階級來說,媒介的意義就很容易被階級關系的物質性及社會性所限制,而同時也會被現實和意識形態所維系著。社會群體越是被物質條件及政治意識所限,對抗的可能性就越少。解讀對抗性的可能有,但是社會實踐上的對抗就很困難。后現代主義所說的解讀自由度,需要擺脫物質的束縛,并有高度的社會及文化變異性和流動性,那就需要高度的經濟和文化資本。⑩后現代主義者們,大都是擁有優厚物質及社會文化資本的人,所以較為容易奢談物質解構。相對于后現代主義的觀點,Fiske指出可以限制意義的產生,但不管視聽者受到何種物質性的限制,他們仍是有能力去制造意義,并有可能超越文本中的既定意義。
看來,后現代主義及多元歧義理論,同時接受媒介的開放性,所以兩者都能與自由主義并存。值得探究的是,這三者雖可兼容,但是其實都有相互對立的前提:自由主義相信理性因果及社會發展;后現代主義卻質疑理性因果,也不相信線性進步,只注重于當下存在本位的獨特性;多元歧義理論源于批判文化理論,但又挑戰強勢意識及政治經濟學。
三者雖有不同,不過都在理論上不同程度地容許、容忍或提倡市場力量。自由主義提出市場力量,市場是其理論的必要部分,因為市場的多元競爭能產生多元媒介及自由社會;但后現代主義不把市場放在眼里,因為文化有變異的能力,不管市場力量存不存在,后現代社會過盛的符號,具有對市場的操控性;多元歧義理論則認為,改變市場系統的結構是多余的,因為媒介消費者可以抵抗強勢意識,把脫軌的文化意義,主觀地加在媒介文本中。不管這些理論的出發點是什么,它們最后都不同程度上接受了資本主義的自由市場經濟的現實。
多元歧義理論的主要論點,是說明了文本及視聽受眾都是活躍地制造意義,文本牽涉到影視的獨立符號形態,而視聽受眾就牽涉到電視的解碼活動。
(一)生產性的文本
在現在的影視研究中,已經普遍接受影視文化是多元意義的,這個論點有兩個層次:一是多元歧義源自影視結構生產的特征;二是多元歧義也是基于影視文本的特質。以下是這兩種歧義層次的分析。Fiske認為多元化是一個影視機構的必然要求;影視要流行,就必須迎合廣大視聽受眾的需要,因此它必須要制作多元歧義的文本,以配合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讓他們可以用其文化經驗去解讀出自己所需要的意義。強勢意識固然存在文本中,但是相對的另類意識也同樣存在,一個影視作品的成功,往往是因為它的不同的解讀空間。
從文本的角度去看,Kellner認為影視擁有豐富的符號表征。Newcomb也強調,影視符號有矛盾及多重性。由此可見,在大眾傳播的既定文本中,仍容許有多種解碼的方式。眾多論點之中,Fiske的論點可說是最廣為人知。他分別引用了Eco及Barehes的open text即“開放文本”和writerly text即“書寫文本”概念去論述文本的開放性。Eco指的開放文本,是指容許豐富及復雜的閱讀的文本;相對來說,封閉文本就有禁閉的內部結構,起承轉合;后者只要求視聽受眾被動接收,較為容易閱讀。Barthes則指出,書寫文本是指論述本身如有文字書寫,自由而且復雜,不受建構的約束,能讓視聽受眾反復細味;而唯讀文本往往隱身于現實主義及流行敘述之中,往往因為股市吸引、易懂,而令視聽受眾被動接收單一化的意識。書寫與開放文本類同,唯讀封閉文本相似。Eco及Barthes用開放及書寫文本,去形容文學及創造性文本,用封閉及唯讀性去形容流行文本。然而,Fiske把這些名詞倒轉使用,他認為影視文本兼有開放性和書寫性,也有唯讀性,卻沒有Barthes形容書寫文本那種晦澀特性。也就是說,影視文本是書寫、唯讀、開放三合一的,而Fiske則用“生產性”一次去將這三者連結。Fiske列舉影視的符號資源,包括諷刺、比喻、笑話、矛盾及影視剪輯敘述,這些過盛的符號資源,給影視文本更多的空間作多元歧義的創造。換句話說,影視既有唯讀文本的可觀性,也有書寫文本的復雜及重疊的符號。
Fiske認為一個影視作品越相近于社會上的強勢意識,它就會越流行。然而,流行影視作品雖滿載著社會的主流文化和意識形態,但這并不是文本中的唯一論述,因為影視文本中,有很多混雜的符號,所以仍會留有空間給予對抗性的意識,而這些多元歧義的解讀就是在過盛符號之中發生作用的。
(二)生產性的視聽受眾
不少人會把多元歧義理論,聯系到視聽受眾的解讀活動上,但事實上,視聽受眾的解讀活動是多元歧義理論的延伸,而“生產性的視聽受眾”這個概念,是建立在文本具有生產性的假定之上的。文本是多元的,其中包含了意義的生產與再生,而活躍的視聽受眾,就會從中解讀出不同的意義來。
Fiske的著作都是圍繞著多元歧義理論。他提出了一個影視文本二元經濟的概念,但是對于視聽受眾如何去解讀文本則沒有深入的討論。在他所說的二元經濟中,“財務經濟”使廣告商關心到影視作品的觀影、收視情況及其效益,而“文化經濟”就趨勢視聽受眾自由地從“生產性文本”中解讀其所需要的意義。就算在“財務經濟”中,大商家控制文本的生產,但也無法支配“文化經濟”中運用的視聽過程。視聽受眾在“財務經濟”中扮演著消費者的角色,但同時在“文化經濟”中則充當了文本意義的生產者。前者被動,后者卻是生動的。兩個經濟運作,彼此相關,卻可獨立自存,生活是多方面的,視聽受眾的意義成產過程,可以不受經濟活動所限制,而是根據視聽受眾的社會背景,而解讀出合乎其“需要”的意義。視聽受眾看影視作品時,必須能結合社會情境才會看得懂,就是因為社會情境不盡相同,所以解讀出來的意義就會有差異。
Fiske認為,由于影視文本是“過盛”的,在“文化經濟”中,人們就可以否定媒介的支配性,而對抗主流并不困難,也不需要什么制度或政策的幫助,因為視聽受眾本身已經“主導”了文本的解讀形式,他們會因應其需要生產不同的意義,文本的意義也就再沒有什么主導性了。再者,Fiske認為商業化的影視制度已經建立了一套成熟的機制,提供視聽受眾不少有利的條件去對抗主流支配。這也就正好反映了商業影視作品吸納多元口味的機構邏輯。
多元歧義理論使我們關注影視文本及視聽受眾的互動關系。文本意義的多元及視聽受眾的解讀,挑戰意義系統的穩定性,然而多元歧義理論本身也引起不少爭議,就算是提出“多元影視文本”的學者及“活躍視聽受眾”的學者,他們質疑多元文本及視聽受眾是否完全不受約束,而開始關注多元文本及視聽受眾理解活動所出現的極限。
批評者認為,多元歧義理論不重視文本中的敘述力量。影響符號與意識形態關系密切,多元歧義理論者只關注游離不定的表意系統,而忽視了文本象征有能力左右意識分布。事實上,在多元歧義理論還未發展成熟時,Fiske自己也運用了符號結構的分析法,去分析影視作品;他關注的是其文本結構,發現這些影視作品的意義與其文本結構相互緊扣,并發現它是與宏觀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相互呼應的。
多元歧義理論集中討論了多元文本,而沒有關注多元文本生產的背景。多元歧義理論把文本從歷史、社會及文化背景中抽離,同時也不能說明媒介文本與媒介機構的關系。它把文本孤立來理解,忽視了文本背后的生產形態。
有不少批評提出,多元歧義理論太強調視聽受眾的創造力,解讀看來可以有很多分歧,但這無形是把文本堪稱是一個空洞的軀殼,不存有任何社會意義,而視聽受眾無形中就成了一個毫無約束的意義創造者。同時,此論說默認政治經濟為不可改變的現實,忽略了意識形態的力量。
究竟視聽受眾有多活躍呢?影視作品的觀影和收視被認為是一種參與活動。視聽受眾一般不會主動地注重影視作品在做什么,對抗性閱讀就更為少見。所謂活躍解讀,不等于集中注意地自覺參與,而可能只是一些不經意的過程,且很不以為意地把文本納入自己熟悉的框架。視聽受眾之所以活躍,是因為他們根本的社會經驗去解讀影視作品,但這些活動不能與有意識的對抗混淆。個人化的解讀策略不一定是“有意義的對抗”,而可能是有意識地維護自己的生活經驗,可以說,是一些“有意識的抵抗”。Carragee指出,個別的視聽受眾是可以協商性地去解讀影視文本的,但是他們討價還價的能力,與龐大的政治經濟勢力相比就顯得力量微弱了。影視文本的多元解讀,本身還未有足夠力量,去支持“意義與解讀的解放”這個強大的結論。
研究發現,差異解讀,通常發生在一些次文化及一些跨文化的接收情景。這是很容易理解的,如果文化屬于次文化群體,它本身就很晦澀,那么在解讀時就很容易出現差異。又如果文本與視聽受眾的階層、文化有很大距離,當然容易有隨意、脫軌的解讀。
在一般情況下,視聽受眾在的時候,往往不自覺地受著主流社會文化的影響,而作出一定程度相近的解讀方式。同一個影視文本給不同的視聽受眾,得到的解讀受到個體發展的不同,解讀也是不同的。同時,對抗性解讀的視聽受眾,是會有意識地提出對抗。而協商解讀,可能比對抗解讀更加普遍。然而,對影視論述的直覺認同或剎那反感,卻是我們日常觀影或收視的真實體驗。一般情況下,對抗就在于看影視作品時一剎那的反感,但由于這些對抗性過于零散,一直往往被忽視。
從這些研究來看,縱使影視文本是多元的,但總的來說,影視的多元歧義,應從文化資源的角度去探討。雖然個別的視聽受眾可以選擇強勢意義以外的解讀方式,但總體來說,仍有很多人,由于文化資源的關系,不能完全脫離影視強勢意識的影響。批判性并不是學者的專利,但我們不能假設所有人都像批判傳媒的學者那樣,會對影視文本進行各種形式的批評。
【注釋】
①Carragee,K.(1990)“Interpretative Media Study”, Critical Studies in Mass Communication7,2:81-96
②Hall,S.(1973)Encoding and Decoding in the TVDiscourse, Birmingham: CCCS
③Curran,J.&Gurevitch,M.(1991)Mass and Society, London: Edward Arnold.
④Newcomb,H.&Hirsch,P.M.(1984)“Television as a Cultural Forum”, in W.D.Rowland & B.Watkins(eds),Interpreting Television: Current Research Perspectives, Cakifornia: Sage
⑤Newcomb,H.&Alley,r.s.(1983)The Producer’s Medium: Conversations with Creators of American TV, New York: Oxford.
⑥Roehman,S,et al.(1992)Television’s America, in S.Rothman(ed.).
⑦Baudrillard,J.(1988)Selected Writings, Cambridge: Polity.
⑧Fiske,J.(1991)“Postmodernism and Television”, in Curran & Gurevitch(eds).
⑨Fiske,J.(1994)Media Matters, Minnesots: U of Minnesota Press.
⑩Fiske,J.(1991)“Postmodernism and Television”, in Curran & Gurevitch(eds).
王浩宇,天津師范大學教育科學院教育行政學專業研究生。
楊簡森,天津師范大學津沽學院藝術設計系攝影專業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