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的嚎啕大哭（外二首）

王懷凌

一九八三年的嚎啕大哭（外二首）

王懷凌

這片山地，已不似一九八三年的陡峭與貧瘠

那年我十八歲，連續復讀兩年

日夜擔心那命懸一線的小數點后面的炸彈

再次落在一個破敗的農家小院

父親好幾日沒有大聲講話了

這個有點文化，見過點世面的鄉下男人

總是高聲大氣地給別人指點迷津

鄰村不斷傳來的喜訊讓他把慣常的分貝壓低，再壓低

把高傲的頭顱用草帽遮住

我天不亮就套牛犁地

有時扶住犁把默默流淚

腦海中一遍又一遍演繹外逃、隱姓埋名，甚至自殺

一九八三年的秋天

日頭毒辣得眼睛睜不開

一天晌午，我在腳下的這片山地拔胡麻

看見郵遞員的自行車停在家門口

之后，我聽到父親壓抑已久的聲音被忽然引爆

爽朗高亢了起來

那一刻，我扔下鐮刀，嚎啕大哭

送 行

顯然，對最后一頭驢從頓家川消失

人們的心情是黯淡的——

那天，青草已綠遍了房前屋后的溝溝坎坎

主人還是心懷愧疚地給它喂了一捧豌豆

晌午剛過，村口若市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仿佛要為一個出遠門的親人送行

人們從一頭驢說起

說到馬牛羊，豬狗雞鴨鵝

說到推磨、拉車、馱垛，甚至收成，甚至娶親

有人眉飛色舞

有人唉聲嘆氣

有人深陷往事不能自拔

直到太陽落山

直到那頭驢和牽驢的人

被另一片青草理直氣壯地淹沒

杏花要開

風吹過，整棵樹心旌蕩漾

花紅、花白

空落落的院子

一任花瓣飄零

往后，是一樹綠瑪瑙

再往后，是一樹繁星

去年的果實

在秋風中孤獨地墜落、腐爛

但仍有一些杏核在黑暗中發出聲音

春天破土而出

這是一樹紅梅杏

肉厚、多汁、甘甜、品相完美

卻不知能否在今年的秋風中獲得贊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