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克誠
臨摹是中國古代書畫傳習的一種方式,具有較強的專業性,是人們學習中國畫、中國書法的一個必須的手段,也是中國畫乃至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的一種方式。臨摹的歷史很早,它伴隨著中國畫的產生而產生,但作為一個概念的述說與闡釋,則出現在北宋黃伯思的《東觀余論》臨摹二法的論述中。其中對臨摹的定義是:把紙放在原作旁邊,觀其形勢而學之,臨就是面對的意思;摹是把一種透明的紙蒙在原作上,根據底本的形狀而拓之。在中國繪畫史的早期,無法利用照影技術和數字高仿技術對一幅精彩的藝術品進行無限量的復制,而只能通過人工的方式來對古代書畫名記進行復制。比如說廣為人知的《蘭亭序》,現存的《蘭亭序》并不是王羲之親自寫的,而都是馮承素、虞世南、褚遂良、歐陽詢等人的摹本或臨本。在中國古代,正是通過這些摹本、臨本,使得書法和繪畫得以更為廣泛地流傳。
臨分三種,即對臨、背臨、意臨。對臨是把原本放在面前,一筆一畫直接照著寫;背臨是通過對原本的高度記憶,脫離原本之后的再復寫的方式;意臨是充分地理解了原作從語言形式到精神意韻的基礎上的一個再現的過程,帶有創作的意義。比如,張大千的作品就是對石濤作品的意臨,進而成為一種新的創作。清代“四王”的作品,經常用仿某某家這樣的題款,也是意臨。
在中國古代,臨摹是學習中國書畫最基本的,或者是必須的手段。所有的書法家、畫家,都是按照這個路徑成長起來的。特別是到了“四王”,王石谷談到創作的集大成,講元人筆墨、宋人丘壑、唐人氣韻,就是把通過臨摹而理解或體悟的各時代的筆墨特征,綜合到自己的創作中,形成自己的創作風貌。從古代到近代,對于中國書畫的傳承來說,臨摹都不成問題。
但是今天為什么要把臨摹作為一個問題提出來?近代以來,特別“五四”以來,隨著西風東漸,臨摹在中國人學習中國畫的過程中,越來越被輕視,越來越被取代。五四時期,“科學”“民主”思想傳入,在美術領域,與科學對應的是寫實,而寫實很基本的手法就是要對物寫生。眾所周知,“寫生”這個詞是在中國古代已經有的,但它并不是人們現在說的對景寫生,而是指花鳥畫。“五四”以后,西方對景寫生、對物寫生的方式引進中國,并逐漸成為美術教學的主體課程。無論在教學還是在美術院校的招生中都向西化的基本訓練方式傾斜,例如大部分高等美術院校的招生及其附中招生,都是以人物速寫、石膏素描、靜物色彩作為考試的三科目。與此相關,為準備美術院校考試的學前訓練班,也是以這三個科目來培訓,以西畫的方式培養一些將來也許是能夠進入到美術院校的學生,以及大批沒有進入到美術院校的學生。
如此產生了兩種情況。一種是這些考進美術院校的學生,由于前期所接受的訓練就已經形成了一種思維,完全是一種西畫式的思維,他們就一定選西畫專業,國畫專業的學生很難招。在第二學年分專業的時候,很多學生由于前期接受了這樣的訓練,在某種方面已經形成了一種價值觀,親和于西畫,認為西畫是高級的。在這種價值觀之下,有些院校國畫的學生甚至要靠抓鬮來決定報這個專業。另一種情況是,那些考取了美術專業的學生畢竟是少數,還有大批沒有進入到美術院校的學生,他們的考前班訓練使他們形成了西畫的眼光以及西畫的價值觀,這對整個藝術觀念的培養是非常有害的,青年人越來越對傳統的中國畫產生疏離感、陌生感。所以如果把中國畫看作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一部分的話,那么在傳承方面,就出現了問題。
臨摹是中國畫的傳承方式,體現在材、技、理、道四個方面。
材就是工具材料方面,通過臨摹而對中國畫的毛筆、對于中國畫的顏料、中國畫的墨以及宣紙有初始的接觸,從而形成對于中國畫工具、材料的天然親和感。
技就是技法,是用毛筆蘸著墨汁、顏料在宣紙上完成的一整套技法體系。它包括線法、色法、筆法、墨法等等。筆墨是中國畫技法的核心,也只有通過臨摹,才能掌握筆墨的語言結構、筆墨的審美關懷。
理也就是中國畫的基本原理,是一種規律性的東西,是中國畫家一代一代傳襲下來的高度的經驗的提煉。自然本身不存在“理”,因此,如果只是對照自然寫生,人們是不能得到這種認識的。它需要通過臨摹感知和掌握,靠歷代人傳承,成為一種文化經驗傳遞下去。
道的層面,即是中國畫當中凝結的“天人合一”的哲學觀、“中和優雅”的審美觀及“正大氣象”的藝術觀,以及中國畫的材、技、理背后所有的中國哲學觀念以及文化精神。它們同樣是通過臨摹才能夠體會到的。
因此,臨摹能夠為人們提供與中國古代優秀傳統實現隔空對話的可能性。書法家協會主席蘇士澍一直倡導書法進學校,中國畫的臨摹也可以通過某種形式,進入到中小學的教育當中,哪怕是一種簡單的形式。通過進學校的方式,使處在世界觀形成初期或者之前的青少年,接觸到中國畫的筆墨紙硯,通過親手把摸的筆墨紙硯和歷史上某經典作品的欣賞,實現與中國傳統書畫藝術的親密的歷史的接觸。這對中國未來一代的藝術精神塑造,或者說對傳統藝術精神價值的傳遞非常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