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波
(南昌大學 人文學院, 江西 南昌 330031)
近代漢語分析型致使結構簡論
劉海波
(南昌大學 人文學院, 江西 南昌 330031)
致使關系作為因果關系非常重要的一類,投射到語言中表現為致使結構的廣泛使用。我們主要探討了“致使”的內涵、近代漢語分析型致使結構的語義類別和主要特點,以期加深對于漢語致使范疇的語法表達形式及其發展演變過程的了解。
致使;分析型致使結構;致使義處置式
“致使”還有其他名稱,如“致動”“使役”“使成”等。我們打算采用“致使”這個名稱,主要是基于以下三點考慮。一是其他名稱有一定的局限性,例如,“使役句”一般是指V1為使役動詞的兼語句,“使成”式一般是指述補結構。二是“致使”這個名稱更能突出“動作—結果”這一語義鏈條當中的語義要素“結果”。三是采用“致使”這個名稱,突出了“結果”這個語義要素,更能顯示語義上作為因果關系的下位概念的特點。宛新政(2005:52)認為“致使和因果關系在以下三個方面存在著差異:一是二者在句型類別和所用標記方面存在差別,致使句通常是單句,也包括少數復句,而因果句通常是復句,也包括少數單句。二是兩者的側重點不同,因果句中的原因和結果之間不一定有作用力,而在致使句所包含的“作用—效應”關系中,一定存在某種致使力。三是在語用上,致使句多用于敘述,而因果句多用于解釋。”
在漢語語法研究中,呂叔湘(1982:93)最早提出“致使句”這個概念,認為“致使是使止詞有所動作或變化”,并將致使句的范圍界定為使令兼語句、使動句和使成句這三個小類。之后的學者雖然基本上都承認“致使”包含“動作—結果”這個語義鏈條,但是由于“致使”是個語義概念,其語義模糊性的特點和研究角度的差異導致學界對其解釋不盡一致。這主要包含以下三種觀點:
(一)認為“結果”是“致使”概念中非常重要的語義組成要素。Lakoff(1987:78)認為存在著這樣的一個謂詞轉換鏈條:狀態形容詞→表始動詞→致使動詞。他注意到了狀態謂詞和致使動詞之間的轉換關系,實際上是承認在致使結構當中“狀態的改變或出現新的結果”是最重要的,而“施力”只是“狀態的改變或出現新的結果”的隱含因素,可以不出現,但是人們在理解這類句子的過程中會自動將“施力”補出來,于是就造成了“致使”意義。例如,“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矣,欲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孟子·梁惠王上》)一般認為上面句子中的“朝”是使動用法,即“使秦楚來朝”,但如果我們將“辟”和“撫”都理解為狀態謂詞的話,那么“辟”和“撫”也是使動用法,即“使土地得以開辟”和“使四夷得以安撫”,其區別無非就是前者是主動態,而后兩者是被動態(意念)而已。這也說明狀態謂詞和致使動詞之間的界限是模糊的。彭利貞(1996)認為,“某事物出現某種行為、變化或狀態,總有另一事物施以外在之力。”他認為“致使”的核心內涵是“狀態變化”,而“致使力”只是其中的一個隱含因素,可以出現,也可以不出現,因為人們在認知上會賦予“事物的狀態變化”一個外力。這種說法能夠很好地解釋兩點語言事實:一是動詞“使”“教”“讓”等的虛化。由于“致使”的語義重心在后面的“狀態變化”,而“致使力”只存在于人們的認知上,可以不出現,這必然會導致前面動詞的實詞義丟失而虛化。二是一個狀態謂詞后面緊跟賓語就自然含有致使義,如“春風又綠江南岸”。這也說明在“致使”的語義構成要素中,“狀態變化”非常重要。
(二)將“致使”概念分解為一系列更小的語義組成要素,并探討這些語義組成要素之間的關系。范曉(2000:135)認為“致使關系是致使主體與受致使主體作用的實體之間的關系”、“致使結構實際上由四個部分組成:(1)致體(致使發生新事件的力量,是一種致使力);(2)致使(使役動詞);(3)使體(致使對象,也是結果體所表情狀的主體);(4)結果體(使體受致體致使作用后所發生的情狀)”。范文將現代漢語中的致使句分為“顯性致使句”(使字句、V使句、使動句、致使義處置式)和“隱性致使句”(使令句、V得句、使成句),并對它們進行了句法語義分析,探討了相互之間的關系。程琪龍(2001)認為“致使始于致使者,致使者影響致使對象使其發生變化。”這樣從語義上就可以把致使結構分解為:致使者、致使方式、致使對象和結果(致使者→致使方式→致使對象→變化和結果)。持這種觀點的學者都主張將“致使”這一語義概念分解成更小的語義組成要素,并考察這些語義要素之間的關系,這從整體上加深了對致使內涵的理解,但缺點是對致使內涵的闡釋沒有突出重點。不過這些研究都是基于共時層面,在歷時研究中,“致使”概念的語義組成要素包括哪些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如何都很值得探討。
(三)用致使情景來解釋致使,突出“致使句”內存的因果關系。郭銳、葉向陽(2001)覺得致使的表達可以用致使情景來加以解釋,所謂“致使情景”是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事件存在著‘作用—效應’的關系,即事件一導致事件二”。這種解釋用兩個事件(或兩個以上事件)來表示致使結構的內部關系,突出了“致使”的因果關系,而且努力在更大范圍內對致使概念進行解釋,但是由于“事件”的解釋有一定的主觀性,可能使得致使概念的范圍過分擴大。
從上面的介紹可以看得出學界基本認同“致使”至少包括三個語義要素:致使力、因果關系、狀態變化(結果)。不過這三個基本的語義要素在不同的致使結構中的地位是有差別的,例如:
(1)我派他去。
(2)這里的風景讓人心曠神怡。
例(1)表達使令義,句子凸顯“派”,突出致使力。例(2)表達致使義,句子凸顯“心曠神怡”,突出狀態變化(結果)。
我們認為在“致使”諸多的語義組成要素中,“結果(狀態變化)”是非常重要的。
語言類型學一般將致使結構區分為分析型、形態型和詞匯型致使,這三種類型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界限,是一個連續體。古代漢語以形態型致使和詞匯型致使為主,分析型致使并不突出;中古以降,使令句的類型逐漸完備;近代漢語時期,很多新興使役句式、致使義處置式和致使性重動句等分析型致使結構陸續出現,漢語的分析型致使結構變得更加豐富。
牛順心(2014:19)將致使結構區分為綜合型致使(詞匯型致使和形態型致使)和分析型致使,并認為“使成式從功能上看相當于綜合性致使結構,但在其組成上卻體現了分析型致使結構的特點:使事和成事具備各自的詞匯形式,雖然使事和成事不是獨立的詞匯形式。”*董秀芳(2007)認為“漢語史上動補結構的形成不是一種句法結構的變化,而是一種詞法的變化,是詞匯化的結果。”我們想討論的近代漢語分析型致使結構包括“使令句”、“抽象使役句”、“致使義處置式”和“致使性重動句”,并認為它們有相同的底層句法結構:“N1+V1+N2+V2”。在歷時的發展過程中,某些帶有明顯詞匯意義的詞進入句法結構“N1+V1+N2+V2”之后 ,句式賦予了它們致使義(“構式賦義”,參考吳競存、梁伯樞<1992:216>)。這種固化的致使義會形成新的致使詞,例如近代閩南話中的“賜”和近代漢語中的“放”正是這樣發展成致使詞的。
(一)使令句
何樂士(1992:65)研究了《史記》中表示使令義的兼語式,以及《左傳》中的兼語式(以“使”、“以”等為主)相較而言,《史記》中的兼語式不僅范圍擴大,而且絕大多數都頻繁出現。同時兼語后的謂語并不都是動詞性的,有些是名詞性的,還有一些是形容詞性的,用法相當靈活。兼語式先由“使令、派遣”類的用法發展起來,繼而擴展到其他方面。范曉(2000:145)將使令句概括為“A+V+B+C”式的致使句,認為“‘使令句’跟使役句(指抽象使役句,下同)既有聯系,也有區別。從來源說,使役句是從使令句演變來的,使役句中的‘使、令、叫’等詞都是由動作動詞‘使、令、叫’引申發展為純粹表致使關系的。差別在于:使役句中的V1都不表實在的動作,而只表高度抽象的致使關系或純粹‘致使’義;‘使令句’中表示使令的動詞都表動作行為,而‘使令’關系隱含在這些動詞里。”曹茜蕾、貝羅貝(2007)以Doctrina Christiana和《荔鏡記》兩種歷史文獻為基礎,考查了早期近代閩南話的分析型致使結構,發現“早期閩南話中存在一個令人感興趣的語法化現象, 即一個具有明確的‘給予’意義的動詞‘賜’發展成為了一個致使動詞,但是沒有用作被動標記的功能。”下面是近代漢語中的一些使令句:
(1)直至阿難,再三商量,堅請阿難升座說法。(《敦煌變文集·雙恩記》)
(2)如李絳勸唐憲宗速賞魏博將士。(《朱子語類》卷五〇)
(3)這來興兒在家,西門慶原派他買辦食用撰錢過日。(《金瓶梅》二十五回)
(4)撞著朱家三個弟弟,邀小人今夜做些歹生活。(《新編五代史平話·梁上》)
(5)到于易州,夜晚住歇,使劉婆兒取水做飯。(《正統臨戎錄》)
(6)慎言與排比一只船,著人發送訖,今年九月發去者。(《入唐求法巡禮行動記》卷四)
(7)今日蒙神旨差送孝子張屠孩兒還家,我相公的圣佑,與做勾當的靈報。(《小張屠焚兒救母》第三折)
(二)抽象使役句
近代漢語抽象使役句式主要有以下三類,都表達致使義:
1.“使、令、教(叫)、遣、著、要”字式抽象使役句,來源于具體使役句的進一步虛化。
(1)立使臣寮咸滿愿,永除主掌別流名。(《敦煌變文集·雙恩記》)
(2)神通羅漢盡知名,見者能令福智生。(《敦煌變文集·佛說阿彌陀經講經文》)
(3)孝行永標經史上,直教萬代廣流傳。(《敦煌變文集·父母恩重經講經文》)
(4)天公遣我生,地母收我死。(王梵志《暫時自來生》)
(5)老夫人事已休,將恩變為仇,著小生半途喜變做憂。(《西廂記雜劇,四,二》)
2.“讓、放”字式抽象使役句,來源于容讓類動詞的進一步虛化。
(1)兩人寒暄一番,李大卻只同旁人行了禮,讓秀才滿面羞愧。(《儒林外史》七回)
(2)但將痛飲酬風月,莫放離歌入管弦。(辛棄疾《鷓鴣天》)(引自馮春田<2000:644>)
3.“與、給”字式抽象使役句,來源于給予義動詞的進一步虛化。
(1)大慶,與七德舞偕奏于庭。(唐·李世民《幸武功慶善宮》)
(2)給天下女兒吐一口氣。(《兒女英雄傳》緣起首回)
(三)致使義處置式
如上文所述,關于處置式所表達的語法意義,研究者分歧較大。蔣紹愚(1997)指出,“致使義只是‘把’字句的一部分,而且其表致使的功能也不是由于‘把’字產生的,而是由于句中動結式而產生的,述補結構本身就表示了一個雙事件結構。”從歷時研究來看,將致使義處置式和使令句、抽象使役句進行對比研究有助于我們深入了解處置式的語法意義*關于致使義處置式、使令句和抽象使役句這三者之間的關系,我們贊同宛新政(2005:147)從表達致使義的角度對兼語句的分類,而且從歷時發展的角度來看,漢語中來源于使役句的被動句(“教”、“讓”和“給”等字式被動句)也可以看做是更虛化的使役句。。

(1)任君逐利輕江海,莫把風濤似妾輕。(唐·劉得仁《賈婦怨》)
(2)該殺的短命,你怎么不來接我?一路上把我掉下驢來,險不跌殺了我,那驢子又走了,早是撞見個老兒,與我籠著驢子。(《元曲選·包待制陳州糶米,三,白》)
(3)正說著,這個人才跟進屋子,只聽得“噶喇”的一聲,就把個孩子養在褲襠里了,還是挺大的個胖小子。(《兒女英雄傳》三九回)
(四)致使性重動句
關于漢語重動句的起源與歷時發展,趙林曉(2014)做了詳細的研究。不過,部分重動句表示致使義到底是句子整體結構所賦予還是后面的述補結構所賦予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1)在家里掃地也掃出金屑來,墾田也墾出銀窖來,船上去撒網也牽起珍寶來,剖蚌也剖出明珠來。(《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六)
(2)你打他打破頭,渾身上下血交流,我也拿你這降人的,試試你這狗骷髏。(《聊齋俚曲集·禳妒咒》一八回)
(3)寶玉歡喜道:“如此長天,我不在家,正恐你們寂寞,吃了飯睡覺睡出病來,大家尋件事玩笑消遣甚好。”(《紅樓夢》六四回)
近代漢語分析型致使結構的特點主要表現為下面四個方面:
(一)從內部比較來看,近代漢語四類分析型致使結構存在相似的表層句法結構,在句法結構上可以表述為“N1+V1+N2+V2”,在語義結構上可以表述為“致事+致使能量+所使+致使結果”。不過,由于內部組成成分的語義差異導致了它們表義上的差異,我們通過對近代漢語分析型致使結構的內部組成成分的探討有助于明白相同的句式在表義上存在差異的原因。
(1)近代漢語使令句表達使令義。致事和所使一般都是生命度高的人或組織集體,致事對所使的行為都有一定的控制力,致事可以參與后面的動作行為,也可以不參與,所使在致事的指令、默許、帶領或影響下進行行為活動。V2都是自主性動詞,整個句式存在明顯的致使力的傳遞,力的作用都是具體的。
(2)近代漢語抽象使役句表達致使義。致事和所使都擴展到了無生事物,無生致事不可能是“具體力”的發出者,一般只能成為致使原因。V2也以非自主性為主,不過,致事如果生命度低或是事件,V2是自主性動詞,句子仍然是表達致使義,如:“婦人道:‘都是你這不爭氣的,交外人來欺負我。’”(《金瓶梅詞話》二回)
(3)致使義處置式表達致使義,是處置式句法意義虛化的結果。致使義處置式的致事多為表示原因的事件或缺省,對后面的所使控制力很弱,而所使對V2來說在語義上是施事或當事,這樣致使義處置式就和抽象使役句很相近。如:“賈璉卻也喜歡,忙去稟知王夫人,即使回明賈母,把個襲人樂的合掌念佛。”(《紅樓夢》九五回)不過,在心理上,致使義處置式的“把/將”仍具有處置義,這是其和抽象使役句的差異。
(4)致使性重動句表達致使義,是兩個具有因果關系的事件融合的結果。致使性重動句的致事是表示原因的事件(小句),而所使只有三種情況:句子主語、和句子主語相關的名詞、和句子相關的人或事物。
(二)從外部比較來看,近代漢語分析型致使結構和處置式、被動句在表層句法結構上也是一致的,即“N1+V1+N2+V2”。三種不同語義共存于同一句法結構下,而且在一定條件下能夠相互轉化,如:處置式能夠發展出致使義、使役句能夠發展成被動句、處置標記“把”能夠發展成被動標記。漢語分析型致使結構、處置式和被動句都能夠表達結果,這是這三種句式互相聯系的一個原因,也是有人認為處置式和被動句都表達致使義的原因。我們沒有走得這么遠,仍然認為處置義和被動義是不同于致使義的兩個語義范疇。
(三)關于分析型致使結構的語義差異,學者多做區分。朱琳(2011)區分為使令義、致使義和容讓義,其中容讓義是指N1對N2行為的容許或任憑。樸鄉蘭(2010)對近代漢語“教(叫)”字使役句在表義上做了更詳細的區分:
(1)指示使役:NP1(施事)+教/叫+NP2(施事)+VP(行為動詞)
(2)一般致使:NP1(施事)+教/叫+NP2(當事/有生)+VP(認知、狀態動詞)
(3)操控致使:NP1(施事)+教/叫+NP2(當事/無生)+VP(狀態動詞)
(4)感受致使:NP1(因事)+教/叫+NP2(感事)+VP(心理動詞)
其中(1)是使令義,(2)(3)(4)是致使義。
我們在語義上將分析型致使結構區分為使令義和致使義*關于這對語法術語,張赪(2013)、牛順心(2014)區分為“使令義”和“致使義”,李佐豐(1989)和朱琳(2011)區分為“意使”和“致使”,馮春田(2000:613)區分為“具體使役”和“抽象使役”,其中“使令義”、“意使”和“具體使役”是對應的,“致使義”、“致使”和“抽象使役”是對應的。。使令義是指致事通過直接控制所使去完成某種活動,致使義是指致事影響或造成所使達成某種結果或處于某種狀態。關于使令義和致使義的判斷標準,學界主要有兩種標準:一是根據“致事”的生命度,有生對應使令義,無生對應致使義;二是根據V2的自主性,自主動詞和使令義對應,非自主動詞和致使義對應。這兩種標準都不能完全自圓其說。看下面的例句:
(1)他讓我很難堪。
(2)他的疏忽讓我白去了幾趟郵局。
例(1)的“致事”是有生的,可使句子表示致使義;例(2)的V2是自主動詞,可是句子表示致使義。
我們可以綜合這兩種標準,得出下面的對應表,具體原因見1.1的分析。

表1
舉例如下:
(1)他讓我去書庫找了幾本書。
(2)他讓我很失望。
(3)他的疏忽讓我白去了幾趟郵局。
(4)美景讓人心曠神怡。
例(1)的“致事”是有生名詞,V2是自主性的,句子表義為“使令義”。例(2)的“致事”是有生名詞,V2是非自主性的,句子表義為“致使義”。例(3)的“致事”是無生名詞,V2是自主性的,句子表義為“致使義”。例(4)的“致事”是無生名詞,V2是非自主性的,句子表義為“致使義”。
由于使令度存在強弱差異,因此使令義和致使義內部還可以做更細的區分,如使令義可以區分為強使令義、弱使令義、伴隨使令義和容許使令義,而依據N2對V2意愿性的強弱,致使義也可以區分為動作致使和心理狀態致使兩類。下面例(1)和(2)是動作致使類,例(3)是心理狀態致使類。
(1)早遣阿瞞移漢鼎,人間何處有嚴陵。(南宋·楊萬里《讀嚴子陵傳》)
(2)遣行人到此,追念益傷情,勝負難憑。(北宋·李冠《六州歌頭<項羽廟>》
(3)遣離人、對嘉景,觸目傷懷,盡成感舊。(南宋·柳永《笛家弄·笛家》)
近代漢語中“教、叫、讓、與、給”等動詞都發展出了被動用法,而這些動詞都可以表達使令義和致使義兩種意義,究竟是使令義發展出被動用法還是致使義發展出被動用法,學界還沒有定論。我們傾向于認為使令義經過致使義,最后發展出被動用法,存在“使令義→致使義→被動義”這樣一個語義演變鏈條。主要原因有三點:一是從近代漢語使役句的使用情況來看,上述動詞的被動用法都是產生于其抽象使役(致使義)用法之后;二是從動詞虛化的角度來看,被動標記是致使詞(來源于使令動詞)進一步虛化的結果,在這個過程中,N1對N2的控制力逐漸減弱,甚至反控制。三是近代漢語時期存在抽象使役句(表達致使義)可以理解為被動句的用例,如:
(1)休教煩惱久纏縈,休把貪嗔起戰爭,休遣信根沈愛網,休令迷性長愚情。(《敦煌變文集·維摩詰經講經文》)
(2)繡旗下遙見英雄俺,我教那半萬賊兵嚇唬破膽。(《西廂記,二》)
例(1)中的“休教煩惱久纏縈”和例(2)的“我教那半萬賊兵嚇唬破膽”在沒有上下文語境的情況下,都可以理解為被動句,說明抽象使役句可以轉變為被動句,即存在“致使”到“被動”的發展鏈條。
(四)近代漢語中致使詞是否存在方言地域上的差異。
關于近代漢語中致使詞是否存在南北方言的差異,前人多有探討,一般認為“與”、“給”和“著”字式使役句可能存在于南方方言中,而“教(叫)”、“讓”字式使役句可能存在于北方方言中。不過由于近代漢語文獻的方言背景不容易判斷,而僅僅依據作者的籍貫來判斷多不準確,因此這種探討存在很大的困難,而只能得出個大概趨勢。下面表1選取了6種近代漢語文獻,統計了“教(交、叫)”、“讓”、“與”和“著”字式使役句的使用情況。其中《元刊雜劇三十種》反映了北京一帶方言的特點(袁賓2000),《永樂大典戲文三種》(《張協狀元》<南宋>、《殺狗勸夫》<元>、《小孫屠》<元>)反映了南方方言的特點,《西游記》反映了江淮方言的特點(蔣紹愚2005),《金瓶梅詞話》反映了山東方言的特點(蔣紹愚2005),《醒世姻緣傳》反映了山東方言的特點(馮春田2000),《紅樓夢》*在《紅樓夢》中存在少量“給”字式使役句。(前80回)反映了北京一帶方言的特點。

表2
從上面表2可以看出,“教(交、叫)”和“讓”字式使役句在上述文獻中均大量出現,其中“讓”字式使役句在明清時期用例逐漸增多。“與”和“著”字式使役句在反映南方方言特點的《永樂大典戲文三種》中的使用比例較高,在其他文獻中也以低頻率出現。我們知道,在現代漢語方言中,北方方言中的使役句式以“叫”“讓”為主,南方方言中的使役句式以給予義動詞為主,“著”字使役句也多集中在南方方言中。不過,在近代漢語歷史文獻中(如上表),這種區別不是特別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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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邦顯]
H146
:A
:1001-0238(2017)03-0105-06
2017-03-26
江西省社會科學規劃青年博士基金項目“近代漢語分析型致使結構研究”(16BJ49)。
劉海波(1989—),男,博士,江西余干人,南昌大學中文系教師,主要從事漢語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