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考史簋談殷墟甲骨文“丂”的地望

2017-09-26 07:57:19黃錦前

殷都學刊 2017年3期

黃錦前

(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河南開封 475001)

從考史簋談殷墟甲骨文“丂”的地望

黃錦前

(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河南開封 475001)

將應國墓地M257所出考史簋的“考”與殷墟甲骨文的“丂”合觀，從語言文字、文獻及歷史、地理等角度對有關(guān)出土和傳世材料重加分析和反復推求，殷墟卜辭的“丂”即“考”，與考史簋的“考”當系一地，其地望在今河南民權(quán)縣東北。

考史簋；考；殷墟卜辭；丂；地望

殷墟甲骨文中屢見用作地名的“丂”，其有關(guān)辭例為：

(1)癸丑〔卜，在〕長……步……

囗囗卜，在丂……王步于……亡災。(《合集》[1]36777/5)

(2)貞……奠臿……以芻……于丂。(《合集》101/1)

(3)丁酉卜，爭貞，在丂，妥來……二人延……丁用。(《合集》228/1)

(4)辛未，貞，在丂牧來告辰，衛(wèi)其比史，受……(《合集》32616/4)

(5)囗囗卜，戈在丂牧。(《合集》35240/4)

“丂”，《甲骨文詁林》按語云：“卜辭丂字與金文形體同。《說文》以為‘丂，氣欲舒出，ㄅ上礙于一也’，支離牽付，不可據(jù)。金文以為‘考妣’之‘考’。卜辭用為地名。‘丂’當為‘柯’之本形。甲文‘斤’、‘老’諸字均從‘丂’可證[2]。林歡從此說，并引《左傳》襄公十九年“齊及晉平，盟于大隧。故穆叔會范宣子于柯”為證[3]。

“柯”又見于襄公十九年《春秋》經(jīng)文：“叔孫豹會晉士匄于柯。”杜預注：“魏郡內(nèi)黃縣東北有柯城。”楊伯峻注：“據(jù)《清一統(tǒng)志》，柯城在今河南內(nèi)黃縣東北。與莊十三年之柯異地。”可知此“柯”在今河南省內(nèi)黃縣東北，春秋時系衛(wèi)地[4]。楊說“莊十三年之柯”即《左傳》莊公十三年“冬，盟于柯，始及齊平也”之“柯”，同年《春秋》經(jīng)曰：“冬，公會齊侯，盟于柯。”杜預注：“此柯，今濟北東阿，齊之阿邑。猶祝柯今為祝阿。”楊伯峻注：“柯，齊邑。今山東省陽谷縣東北五十里有阿城鎮(zhèn)，當是故城所在。”又襄公十九年《春秋》經(jīng)：“十有九年，春，王正月，諸侯盟于祝柯。”杜預注：“祝柯縣今屬濟南郡。”同年傳曰：“十九年，春，諸侯還自沂上，盟于督揚，曰：‘大毋侵小。’”杜預注：“督揚即祝柯也。”因此，這個“柯”在今山東省東阿縣與陽谷縣之間，系春秋時期齊地，又稱“祝柯”或“督揚”[4](P26-27，戰(zhàn)國時期稱“阿”，或稱“柯”、“東阿”[4](P39-40。二者區(qū)別甚為明顯。

此外，《春秋》經(jīng)傳還有“柯澤”、“柯陵”。《左傳》僖公二十二年：“丙子晨，鄭文夫人羋氏、姜氏勞楚子于柯澤。”杜預注：“柯澤，鄭地。”又成公十七年：“乙酉，同盟于柯陵，尋戚之盟也。”《春秋》經(jīng)作：“六月，乙酉，同盟于柯陵。”杜預注：“柯陵，鄭西地。”“柯澤”、“柯陵”系鄭地，與上述二“柯”地不同。林歡指出，據(jù)上揭卜辭例(4)及例(5)可知，“丂”地應設(shè)有牧場[3](P101)，從其名“澤”、“陵”來看，可能與卜辭的“丂”地無涉，故可不論。

上述齊地之“柯”位于今山東省東阿縣與陽谷縣之間，在王畿之外*商代王畿的東限在濮陽一帶，參看孫亞冰、林歡：《商代地理與方國》(《商代史》卷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39-40頁。，對照上揭有關(guān)卜辭來看，“丂”在此地的可能性當不大，似應予以排除，上揭林歡等引《左傳》襄公十九年有關(guān)文字以說之，可見其認為卜辭的“丂”應即在今河南內(nèi)黃縣東北的春秋時衛(wèi)地“柯”。

傳世有一件作冊疐鼎[5]，下落不明，器形未知，從銘文字體看應系西周早期器。銘文云“康侯在朽(柯)師，錫作冊疐貝”，“康侯”二字與沬司徒疑簋(康侯簋)[5](7·4059)、康侯觶[5](11·6173)等“康侯”字體近同，約為成王時器。從器物時代來看，“康侯”應即屢見于銅器銘文和文獻的康侯封。“朽”一般讀作“柯”，地名，即上揭《春秋》襄公十九年“叔孫豹會晉士匄于柯”杜預注“魏郡內(nèi)黃縣東北有柯城”及楊伯峻注“據(jù)《清一統(tǒng)志》，柯城在今河南內(nèi)黃縣東北”等所云，在今河南省內(nèi)黃縣東北的春秋時衛(wèi)地之柯，“柯師”應系在殷商故地的王師即殷八師的駐守之地。

結(jié)合作冊疐鼎“在朽(柯)師”來看，將卜辭的“丂”定在今河南內(nèi)黃縣東北的春秋時的衛(wèi)地“柯”，似無大礙，當可基本論定。但隨著新材料的出土，這個問題可能還要再作斟酌。

1993年，河南平頂山應國墓地M257出土有兩件西周中期的考史簋(M257:1、2)[6]，其銘文作：

唯十月初吉丁卯，考史作唐姒媵簋，用旂眉壽永命，子子孫孫其萬年永寶用享。

李鵬輝《平頂山應國墓地M257出土銅簋銘文補釋》[8]已指出其釋字之誤，不贅述。我亦有小文，指出據(jù)簋銘“考史作唐姒媵簋”，可知此二簋系考史為嫁女至唐國所作媵器；“唐”應即《國語》、《左傳》等所載位于南土的姬姓唐國；“考”應系兼有國、族名性質(zhì)的地名，“考史”為杞國史官，系考地人，以地為氏，考在今河南民權(quán)縣東北[9]。據(jù)文獻記載，武王伐紂后，封夏禹后代東樓公于杞，稱杞國。其初封在今河南杞縣，后遷至今山東安丘東北。《史記·陳杞世家》：“周武王克殷紂，求禹之后，得東樓公，封之于杞。”今杞縣、商丘一帶，正是殷商王畿東南限所在[3](P40-41)，因此，將簋銘與甲骨卜辭合觀，可見殷墟卜辭的“丂”即“考”，應與考史簋的“考”系一地。

考地在今河南省民權(quán)縣東北。西周中期穆恭時期，考地屬杞國，考史簋的考史即考地人，系以地為氏。懿王時期，杞人東遷至今山東安丘一帶，其地入戴[9]。《漢書·地理志下》：“(梁國)縣八……甾，故戴國。莽曰嘉谷。”顏師古注引應劭曰：“章帝改曰考城。”王先謙《補注》：“漢于戴國立甾縣。”《元和郡縣圖志》卷十一：“考城縣……古戴國也，《春秋》隱公十年‘宋人、蔡人、衛(wèi)人伐戴’。后屬宋，楚滅宋，改名曰榖。漢以為菑縣。《國都城記》曰：‘縣西南有戴水，今名戴陂，周回可百余里。’蓋本戴國，取此陂水為名也。漢之興也，其邑多菑，年數(shù)不登，故邑曰‘菑’。孝章帝柴于岱宗，過菑縣，詔御史曰：‘陳留菑縣，其稱不令。故高祖鄙柏人之名，武帝休聞喜而顯獲嘉，其改縣為考城縣。’至晉屬濟陰郡。高齊天保七年省考城縣，移成安縣理此。隋開皇十六年仍改名考城縣，屬宋州。武德五年，改屬曹州。”《輿地廣記》卷七：“畿考城縣，本子姓戴國，《春秋》‘宋人、蔡人、衛(wèi)人伐戴’是也。秦謂之榖縣。楚漢兵起，邑多遇災，因名甾縣。漢屬梁國。后漢屬陳留郡。章帝東廵，詔改曰考城，取‘越，乃光烈考武王’之義也。后魏曰考陽，置北梁郡。北齊并廢之，以為城安縣。隋開皇十八年復改曰考城，屬梁郡。唐屬曹州。梁開平元年屬開封府。皇朝崇寧四年來屬。”所記與《元和志》略同。《讀史方輿紀要·歷代州域形勢》卷一亦云：“戴，今河南睢州考城縣故城，即古戴國。隱十年，鄭取戴。”概言之，其地秦置甾縣，漢章帝二年(77年)改置考城縣[10]，即上揭《漢志》顏注引應劭曰：“章帝改曰考城。”西晉初廢，尋復置。北魏孝昌中改置考陽縣。北齊天保中改名成安縣。隋開皇十八年復名考城縣。可見該地名“考”，系一脈相承。

總之，將簋銘與甲骨卜辭合觀，殷墟卜辭的“丂”即“考”與考史簋的“考”當系一地，在今河南民權(quán)縣東北。

上述應國墓地發(fā)掘者將考史簋的“考”釋作“柯”，認為系柯國之柯，柯國在上揭《春秋》經(jīng)傳所云之今山東省陽谷縣東北的齊國柯邑，從文字及地理的角度來講，皆無根據(jù)，當不能成立。

若將殷墟卜辭的“丂”定在今河南內(nèi)黃縣東北的春秋時衛(wèi)地“柯”，自然沒有硬傷，或可備一說。其所引以為據(jù)的《春秋》經(jīng)傳所記在今河南內(nèi)黃縣東北的春秋時衛(wèi)地“柯”，西周時期屬衛(wèi)，據(jù)上揭作冊疐鼎“康侯在朽(柯)師”可知，該地在西周時期即稱“柯”，不過“朽”與上述殷墟卜辭的“丂”從字形上來講還是有所區(qū)別，二者之間雖有關(guān)聯(lián)，但并不能直接等同。這一系列的“證據(jù)鏈”是建立在“丂”讀為“柯”的支點上，但甲骨卜辭的“丂”是否能讀為“柯”，和文獻及金文的“柯”相對應，還值得再討論。換言之，若嚴格來講，這些所謂的“證據(jù)鏈”實際上并不存在，充其量也祗是一些比較零散的證據(jù)，而并不過硬。相反，殷墟卜辭的“丂”與考史簋的“考”，從字形上來講卻頗為一致，顯然要比將“丂”讀為“柯”要直接，無須轉(zhuǎn)彎，因而也更加可信，綜合上述從地理方面講，考史簋的“考”地也在殷商王畿范圍內(nèi)的情況來看，卜辭“丂”的地望自然以定在今河南民權(quán)縣東北為優(yōu)。

綜上，將應國墓地M257所出考史簋的“考”與殷墟甲骨文的“丂”合觀，從語言文字、文獻及歷史、地理等角度，對有關(guān)出土和傳世材料重加分析和反復推求，可知殷墟卜辭的“丂”即“考”與考史簋的“考”當系一地，其地望在今河南民權(quán)縣東北。

[1]郭沫若主編，胡厚宣總編輯.甲骨文合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8-1983.

[2]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M].北京：中華書局,1996.3457.

[3]孫亞冰,林歡.商代地理與方國(《商代史》卷十)[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117.

[4]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一冊)[C].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24-25.

[5]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M].北京：中華書局,1984-1994；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本)[M].北京：中華書局,2007.

[6]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平頂山市文物管理局,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河南平頂山應國墓地M257發(fā)掘簡報[C].華夏考古,2015,(3):9-21.

[7]王正,雷建鴿.柯史簋與柯國、唐國[J].中原文物,2015,(5):25-28、44.

[8]李鵬輝.平頂山應國墓地M257出土銅簋銘文補釋[A].李學勤主編.出土文獻(第八輯)[C].上海：中西書局,2016.66-73.

[9]黃錦前.應國墓地M257出土考史簋讀釋[J].出土文獻,第十一輯，待刊.

[10]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二冊)[C].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7-8、19-20、44-45.

[責任編輯：郭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