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產能過剩企業金融債務有效重組路徑與條件

董寧

摘 要：2016年7月，山東最大的“僵尸企業”——肥礦集團債務重組宣告完成。本文以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背景，分析研究了該產能過剩企業債務協議重組成功的路徑和條件。研究認為，在推進產能過剩企業金融債務重組過程中，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了決定性作用，政府有效發揮了組織和協調功能作用。具體來看，企業具備實施債務重組的基本條件是債務重組成功的前提，完備的利益協調和溝通機制是基礎，一個穩定、有效運行的債權人委員會則是維護金融債權的中堅力量，在企業和銀行博弈中起到關鍵作用。

關鍵詞：產能過剩；債務重組；肥礦集團

中圖分類號：F830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4-2265（2017）07-0042-05

2016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首次提出要深入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并把去產能作為“三去一降一補”五大任務的重要任務之一，要求積極穩妥化解過剩產能。2017年，進一步要求更多運用市場化法治化手段，有效處置“僵尸企業”，推動企業兼并重組、破產清算。在我國，產能過剩行業中的企業普遍杠桿率較高，貸款、債券等各類負債規模較大，債權債務關系也很復雜。產能過剩企業的債務重組成為除人員安置外決定企業能否化解過剩產能、實現脫困發展的決定性環節。為此，山東省在產能過剩企業債務重組中積極探索，在企業債務重組中打造了以各方平等協商、適度讓利、共擔成本為核心的“肥礦模式”，妥善處置了企業債務和銀行不良資產。這對山東乃至全國國有企業特別是產能過剩行業，有很好的借鑒意義。

一、肥礦集團金融債務協議重組的主要實踐

山東省“十三五”期間需要退出各類煤礦114處，化解產能6460萬噸/年，到2020年全省煤炭產量需要控制到1億噸以內。山東能源肥城礦業集團（以下簡稱肥礦集團）是山東省大型煤炭企業，成立于1959年，2010年成為山東能源集團（以下簡稱山能集團）的省內6家權屬礦業集團之一，是山東能源集團全資子公司。受煤炭市場環境、產業結構調整和歷史遺留問題等因素影響，2013年以來，該公司出現了資不抵債、無法繼續生存的嚴重困難。截至2015年底，該企業資產負債率高達150%，貸款總額近140億元，職工連續10個月發不出工資，出現欠薪、欠費、欠債。為挽救奄奄一息的肥礦，母公司山東能源集團接連輸血40億元，可仍難以為繼。肥礦集團共涉及山東省10家銀行99.5億元的債權，完全符合破產清算條件。但如果破產清算，清償率只有20%，100億元債權就縮水變成了20億元，嚴重影響各類債權人利益。

按照中央提出的多用破產重組、少用破產清算的要求，2016年初以來，山東省國資委、金融辦、人民銀行濟南分行、山東銀監局組織相關銀行和山東能源集團等相關單位，就肥礦債務重組進行了多次協商。期間，為全力推動債務重組工作，山東省銀監局、人民銀行濟南分行、山東省銀行業協會推動包括山東省建行在內的債權銀行共同組成金融債權人委員會，負責研究、協商和談判確定肥礦集團債務重組方案。在不抽貸和不斷貸的前提下，債權人委員會和山東能源集團展開40多輪談判。經過反復博弈，各方逐漸達成共識，最終于2016年7月，山東能源集團、肥礦集團、肥礦煤業、債權銀行四方債務協議全部簽訂完畢，達成了“本金安全+新老分拆+留債展期+利率優惠”的一攬子債務重組方案，標志著山東最大的“僵尸企業”——肥礦集團債務重組宣告完成。最終方案是對肥礦資產進行拆分，將可持續經營的三處煤礦，即50多億元的優質資產剝離出來組建新的肥礦煤業公司，其余資產歸老公司。肥礦新公司承接50%債務，老公司承擔30%債務，山東能源集團承擔20%債務，形成5：3：2的債務重組方案，而銀行最大限度讓利，老公司8年之內不還款，前8年只還利息，而且利息執行比基準利率還低的優惠利率。新公司的年盈利在2億元左右，現金流4.8億元左右，能很好地持續發展，使銀行本金沒有任何損失，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以時間來換取空間的發展思路。目前，肥礦集團6000多人的分流安置已接近尾聲，債務、資產、人員改革重組全面完成，在職工的工資也陸續恢復發放。肥礦集團債務重組取得初步成效，相關做法得到各方面的充分肯定。

二、政府和市場在產能過剩企業金融債務重組中的不同作用

債務重組是指債權人按照其與債務人達成的協議或法院的裁決同意債務人修改債務條件的法律活動，旨在通過一定的方式改變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原有債權債務合同關系。在肥礦集團金融債務協議重組過程中，政府、銀行和企業從提出方案至達成協議整個過程中的參與方式和策略選擇具有較強的代表性和研究價值。該案例表明，在推進債務重組過程中，應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具體來看，在去產能企業債務重組過程中，企業具備實施債務重組的基本條件是債務重組成功的前提，完備的利益協調和溝通機制是基礎，利益相關方為達成目標而不斷調整策略、讓渡利益是關鍵，政府的兜底政策是保障，一個穩定、有效運行的債權人委員會則是維護金融債權的中堅力量。

（一）政府介入產能過剩企業金融債務重組的必要性和邊界

市場經濟條件下，政府的主要職能是制定市場規則、維護市場秩序、提供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以及糾正市場失靈。面對產能過剩行業企業經營壓力下資金困難和銀企雙方的非理性行為，由于產能過剩企業一般都是行業中的大型企業，其自身風險或其引發的擔保鏈條風險對區域經濟金融穩定有較大影響和沖擊，為維護經濟金融穩定，政府介入有必要性。但如果政府不計成本地介入，將擾亂優勝劣汰的市場競爭機制，結果可能會適得其反。

政府介入的方式包括短期救助和長期校正兩個方面。從短期看，一是政府干預可以迅速改變銀企雙方的預期，降低銀行抽貸壓貸的沖動，避免企業信息封閉、逃廢債務。在肥礦集團金融債務重組過程中，如果發生肥礦集團100億元債權損失等大規模風險事件，對當地金融生態環境和經濟的持續健康發展所產生的負面效應和沖擊是不可估量的。二是發揮政府的行政強制力、協調力和信息優勢，通過“看得見的手”提高雙方信息的對稱性，減少集體非理性行為的發生。如在《山東省推進煤炭行業化解過剩產能實現脫困發展組織實施方案》中，政府明確規定“相關市政府要建立企業金融債務重組和不良資產處置協調機制，組織協調相關部門支持金融機構做好企業金融債務重組和不良資產處置工作”。山東省政府負責全面協調肥礦集團破產和債務重組工作，成立了山東能源肥礦集團改革重組工作協調小組，宣傳、信訪、發改、經信、財政、人社、住建、國土、國資、金融辦、煤炭工業局、高院、人民銀行、銀監及相關地市負責人為成員。由省國資委牽頭提出工作方案，及時協調解決肥礦集團改革重組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在協調機制中，各債權銀行省級分行協商確定債務重組方案、維護自身債權，山能集團作為母公司全程參與討論并制定方案，有效集中了全省人、財、物資源，縮短了工作流程和業務處理鏈條，使得各利益相關方能快速找到去產能與維護債權的平衡點，加快債務重組進程。三是提供必要的制度供給和資金支持，如政府運用工業企業結構調整財政專項獎補資金，幫助產能過剩企業做好重組過程中的職工安置等工作。從長期看，政府可以加強產業政策的規劃引導，規范政府行為，取消政府對市場的不當干預和對企業的保護，促進產業轉型升級，減少市場失靈發生的可能性，推動充分發揮市場的資源配置作用。endprint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政府介入產能過剩企業金融債務重組的主要方式為：制定引導政策，完善相關規則，維護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做好必要的組織協調，保持社會穩定。政府介入必須有邊界，即政府必須充分尊重相關利益方的意見，通過法制化、市場化的路徑推動企業重組，避免簡單“行政命令”或“拉郎配”式的救助或協調。

（二）企業具備實施債務重組的基本條件是債務重組成功的前提

對實施金融債務重組的企業，一般需要具備以下條件：企業發展符合國家宏觀經濟政策、產業政策和金融支持政策；企業產品或服務有市場、發展有前景，具有一定的重組價值；企業和債權銀行業金融機構有金融債務重組意愿。在肥礦集團案例中，雖然肥礦集團整體上資不抵債、符合破產清算的條件，但仔細分析，其還存在較大的協議重組價值，肥礦集團當時還有很多可持續經營的優質資產，如集團下屬的濟寧梁寶寺煤礦、楊營煤礦、陳蠻莊煤礦經營保持正常，效益穩定，依然具有較強的市場競爭力。因此，企業具備實施債務重組的基本條件是債務重組成功的前提。

（三）債權人委員會在企業和銀行博弈中的關鍵作用

債務重組一般有四種方式：一是以資產清償債務，即“以物抵債”，物可以是現金資產，也可以是實物資產，如存貨、固定資產、無形資產、長期股權投資等；二是以債務轉為資本，即債權轉股權，也稱“以股抵債”；三是修改其他債務條件，即通過相互協商，達成協議，銀行修改本金、利息、期限等貸款條件，是一種延期的清償方式；四是由前三種重組方式任意組合形成的混合重組方式。肥礦集團金融債務重組主要采取了上述方式中的第三種方式。要使這種方式較好發揮作用，必須建立金融債權人的集體協商機制，金融債權人委員會是這種集體協商機制的一種較好的實現方式。

從性質上說，金融債權人委員會不同于《企業破產法》規定的法律意義上的債權人委員會。按照《企業破產法》規定，債權人會議可以決定設立債權人委員會，其成員應當經人民法院書面決定認可，一般不得超過九人，并作為人民法院審理企業破產期間的臨時性組織。而金融債權人委員會是一個由債務規模較大的困難企業三家以上債權銀行業金融機構發起成立的協商性、自律性、臨時性組織，其職能與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加強各債權銀行間的信息共享和溝通互動，形成同進共退的合作格局；強化行動一致性，防范個別銀行過度授信而誘導企業產生盲目投資行為，防范單家銀行不理性抽貸、壓貸行為而導致企業資金鏈緊張、擔保鏈斷裂問題；按照“一企一策”原則，集體研究確定出險企業債權處置措施，穩妥實施“僵尸企業”有序退出，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供良好的金融環境。

債權人委員會作為協商性、自律性、臨時性組織，可以集體制定增貸、穩貸、減貸、重組等措施，有序開展債務重組、資產保全等相關工作，確保銀行業金融機構形成合力。但是，根據我國企業會計準則的有關要求，開展債務重組應同時符合以下兩個條件：一是債務人陷入財務困境，資不抵債，難以償還到期債務；二是債權人應對債務企業做出必要的讓步和妥協，若債權人不做出讓步，債務企業很可能面臨破產清算。因此，如何在維護債權人合法權益和做出適當讓步和妥協方面實現平衡，是決定債務重組的一個重要因素。銀行和企業作為債權人和債務人，代表市場主體，他們達成的重組協議往往是各方反復博弈和相互妥協的成果，債權銀行理性思維的結果必然是把爭取債務重組成功作為談判的底線，然后再盡可能爭取更多的利益或將損失減小到最低程度。其中，債委會的運作規則必須能夠保證維護大部分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債委會重大事項的確定，原則上應當同時符合以下條件：一是經占金融債權總金額的2/3以上比例債委會成員同意；二是經全體債委會成員過半數同意。

肥礦集團債務重組之所以能夠成功，關鍵之一就是債權人建立銀行債權人委員會，充分發揮債權人委員會的作用，實現債權人共進退。這種共進退可以達到兩個目的：一方面，可以防止單個銀行分別與企業進行談判時處于談判劣勢，重要債權投資人可以加入債權人委員會，共同解決企業債務問題。在肥礦集團準備債務重組之初，山東能源集團提出了減債重組的方案，如果不是債權人委員會形成合力，金融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就很難得到保障。另一方面，可以通過共同穩定信貸、穩定支持、不隨意停貸抽貸等措施，穩定各方面的預期，促進企業穩定經營，避免因個別銀行采取提起訴訟、凍結資產等獨自行動導致本來就十分緊張的企業資金鏈斷裂，避免出現“銀行爭相壓貸、企業抱團逃債”的狀況，形成風險共同治理機制。同時，可以通過必要的、風險可控的收回再貸、展期續貸等方式，最大限度地幫助企業渡過難關。實際上，成立債權人委員會不僅是加大銀行資產保全力度的風險緩釋手段，更是銀行業通過優化信貸結構、貫徹落實中央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政策精神的重要舉措。通過債權人委員會，可以對在國民經濟關鍵行業和領域且有發展前景和技術先進的企業，繼續給予信貸支持；對于長期虧損、失去清償力和競爭力的企業，制定清晰可行的資產保全計劃，穩妥有序推動企業重組整合或退出市場。

（四）人民銀行在產能過剩企業債務重組中的角色定位

人民銀行作為中央銀行，主要職能是運用“貨幣政策+宏觀審慎政策”的雙支柱金融宏觀調控框架，做好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的總需求管理，促進貨幣信貸總量穩定，切實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為結構性改革營造中性適度的貨幣金融環境，促進經濟科學發展、可持續發展。但作為新興加轉軌經濟體的中央銀行，在做好總需求管理的同時，也需要強化信貸政策定向結構性調整功能，引導金融機構優化信貸結構，堅持區別對待、有扶有控、進退有序。具體來看，人民銀行在推動產能過剩行業企業債務重組中具有兩個方面的職能作用：一是強化對產能過剩企業債務重組的宏觀信貸政策指導，加強窗口指導。如在《中國人民銀行 銀監會 證監會 保監會關于支持鋼鐵煤炭行業化解過剩產能實現脫困發展的意見》中明確規定，金融機構對符合國家產業政策、積極主動去產能、調結構、轉型發展、有一定清償能力的鋼鐵和煤炭企業，可在做好貸款質量監測和準確分類的前提下，通過實施調整貸款期限、還款方式等債務重組措施，幫助企業渡過難關。二是人民銀行各分支行在企業債務重組和處置中具有協調推動的角色定位。人民銀行濟南分行站在客觀、中立的立場，堅持市場化、法治化原則，支持對肥礦集團以協議重整方式實施改革重組，并提出了多項債務處置意見建議，為促成債務化解的最終方案起到了積極作用。同時，在多次協調會上，人民銀行濟南分行要求銀行正確處理維護區域金融穩定和自身債權之間的關系，在不發生系統性區域性金融風險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維護金融債權。endprint

三、簡要結論與政策建議

肥礦集團重組取得成功，對于當下解決產能過剩企業和銀行不良資產困局有著重要的啟示，值得借鑒和推廣。該案例表明，在推進債務重組過程中，企業具備實施債務重組的基本條件是債務重組成功的前提，完備的利益協調和溝通機制是基礎，利益相關方為達成目標而不斷調整策略、讓渡利益是關鍵，政府的兜底政策是保障，一個穩定、有效運行的債權人委員會則是維護金融債權的中堅力量?？傊?，應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為此，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一）加強政銀企多方合作，合力做好債務重組工作

建議引導各級地方政府在充分尊重相關利益方意見的前提下，通過制定引導政策、完善相關規則、加強組織協調等方式，采取法制化、市場化的路徑推動企業重組。同時，引導各債權行樹立“一盤棋”思想，發揮主辦銀行、債權人委員會的協調作用，達成銀行“一致行動”，針對不同企業特點，通過續貸、展期、滾動貸款等多種形式，調整企業融資結構，穩定企業融資水平。

（二）科學甄別企業資產和經營真實情況，慎用破產重組

雖然一些企業可能整體上資不抵債，表面符合破產清算等條件，但考慮到破產重組對金融債權損害較大，且企業真實資產和經營狀況復雜，建議堅持“一企一策”原則，根據企業資不抵債的真實原因和對區域經濟金融的影響程度，分類制定債務重組方案，最大限度挖掘企業經營發展潛力，防止一破了之。

（三）充分發揮人民銀行在推動債務重組中的重要作用

建議通過制定專項信貸指導意見等措施，加強信貸政策與產業政策、監管政策的協調配合，充分發揮人民銀行對產能過剩企業債務重組的宏觀信貸政策指導和窗口指導作用，強化人民銀行各分支行在企業債務重組和處置中居中推動的角色定位，積極提出債務處置意見建議，最大限度維護金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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