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明
一年前杭州的G20峰會,中國還只是全球化進程的積極建言獻策者。如今北京的一帶一路峰會,中國已成為全球化的“議程設置者”和“議題主導者”。從最初作為“世界工廠”的世界貿易體系最低起點,到現在資助修建跨半個地球的世界最大基礎設施,地位的轉換更富實質性內容,也更加令人矚目。
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貿易額2016年達到9540億美元,占中國對外貿易總額的25.7%,全球貿易額的5%。中國也擁有了亞投行、絲路基金等自己的全球化政策工具。這些確鑿的成就,讓“一帶一路”正在成為“中國式的全球化”。從這一刻起,中國開始真正爭奪世界經濟大勢的風向標。
中國式全球化
中國式全球化的本質,是以歐亞大陸為核心的再全球化進程,由此建立世界貿易的新通道,并借此新通道將人民幣推向國際化,從而真正影響世界經貿金融體系。

19世紀和20世紀,西方國家以大西洋和太平洋為核心推進全球化,被此輪全球化遺棄的歐亞大陸、特別是內核地帶,因此擁有天然的后發優勢和一體化動力。在舊的全球化動力衰弱、西方貿易保護主義和排外情緒盛行的新形勢下“,一帶一路”提出的自由貿易和對外開放的方案—減貿易投資壁壘,促貨幣流通和匯率協調,成立地區性金融組織—自然受到很少從上一輪全球化獲益的諸國的廣泛歡迎。
“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中東歐16國和中亞5國成為最積極參與的板塊,也是與中國務實合作進展最快、成果最多的地區。這不僅是人力所為,也是形勢使然,是有深層次的歷史背景和戰略原因的。作為麥金德地緣政治學說中的“世界心臟地帶”,上述地區錯失了20世紀的第一輪全球化,若再錯過新一輪全球化的歷史機遇,將可能被時代永遠拋棄。
這些國家的領導人公開指出,漠視或拒絕“一帶一路”倡議是愚蠢至極的事。這些國家的民眾也都很清楚,加入“一帶一路”不僅可以開辟本國對外經濟合作的新方向,實現與世界最先進和最富活力的兩大經濟體的連接,更是全面提升本國經濟水平的歷史契機。他們迫切需要的不僅是資金和技術,還有中國獨特的管理體制和經濟發展經驗。
“世界心臟地帶”參與全球化的必然地緣政治后果就是,它們不再是過去幾個世紀以來大國勢力范圍爭奪的對象、外圍支點或后院,而是貫通整個歐亞大陸的“新經濟區”和鏈接東西方文明的重要橋梁,成為真正的世界心臟地帶。這將徹底改寫歐亞大陸舊有的地緣政治版圖,并大大提高它們在世界地緣政治格局中的地位。
增信釋疑
在高揚自由主義貿易大旗“共享絲路經濟帶利益和善意”的同時,作為倡議發起國和資金來源國,中國也要清楚地界定作為政策工具和戰略目標的“一帶一路”的國際政治經濟含義。
“一帶一路”倡議提出4年來,一直做得多,說得少。2015年3月博鰲論壇上提出路線圖,但外界依然有很多關心的問題,希望有更具體明確的回答。不理解就容易產生誤解,誤解就會導致疑慮、不信,乃至出現戒備和敵意。
“一帶一路”建設根植于絲綢之路的歷史,“重點面向亞歐非大陸”。歐洲當然是合作的重要目標,確切地說是西歐。現在許多西歐國家對“一帶一路”的態度,從觀望,開始轉向看好,并投入更多的關注。許多西歐外交官私下向中國媒體表示,作為自由貿易和全球化的先行者,他們對中國如此大規模的一體化項目當然很感興趣,但相比中國勾勒的美好愿景,他們最想知道的還是“一帶一路”“在國際政治經濟學意義上究竟意味著什么,歐洲又能從中得到什么”,以及“如何或者說在何種機制下,實現中國倡議的目標”。
在其他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官方話語體系外也存在著這樣的疑慮和擔憂:中國資本全面和大規模進入的不只是當地的交通基礎設施領域,還有技術和投資。傳統的經濟精英們能夠允許他們的蛋糕被瓜分嗎?他們的利益又如何補償?被中國力量打破的舊經濟和行業格局如何重建,包括國內和地區層面。在“絲綢之路經濟帶”最關鍵的參與國俄羅斯,許多經濟學家仍然認為,“絲路經濟帶”的地緣政治含義更重于經濟含義。
對于這些疑慮,本次北京峰會給出了最好的回應。習近平主席在開幕式主旨演講中,闡述了中國方案和中國行動,強調堅持以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為核心的絲路精神,攜手推動“一帶一路”建設行穩致遠,將“一帶一路”建成和平、繁榮、開放、創新、文明之路。這是中國給世界提供的公共產品,體現了中國的大國責任與擔當。
如何對接俄羅斯
作為橫跨歐亞兩大洲的大國,俄羅斯在“一帶一路”中無疑是繞不開的關鍵參與方。2015年中俄兩國領導人簽署了“一帶一路”與“歐亞經濟聯盟”框架內務實合作的聯合宣言,之后俄羅斯對“一帶一路”的積極前所未有。
此次峰會上,普京罕見地提出“四項原則性倡議”和三項具體舉措。原則性倡議是:共建經過歐亞經濟聯盟的貫通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最短和最有效率的陸上通道;在世貿組織原則基礎上,協調歐亞大陸一體化的多個進程和項目;共同確保歐亞大陸的安全穩定;深化歐亞大陸國家之間的人文協作。具體舉措是:貝加爾-阿穆爾和跨西伯利亞鐵路的現代化改造;擴大遠東港口的運力,以更好發揮北線海運的作用;建設俄羅斯-中國-韓國-日本的能源環項目。
歷史上,莫斯科多次提出構建從里斯本到海參崴的“歐亞大陸統一空間”的各種倡議,但都是口頭宣言,從未落實,也沒有人認真回應。蘇聯時代囊括中東歐和中亞的社會主義陣營,更多是一種強制整合起來的集團,是冷戰背景下東西方對抗的特殊歷史產物。它自身并沒有連接亞太和歐盟兩大經濟圈的能力,進入21世紀后全力推進的“歐亞經濟聯盟”體量太小,頂多是兩大經濟圈的中間地帶,不可能從更大層面和更高水平實現兩大經濟圈的聯結和整合。
何況,“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對俄制定和主導的一體化規則和架構,也不是百分百的滿意。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多次公開批評并暗示要退出。聯盟內部貿易額連續幾年下降,也反映出其缺乏基本的聚合力,更不用說“1+1>2”的外溢效應。換句話說,俄式“歐亞大陸統一空間”下的合作,已經被歷史和現實證明沒有前景。
普京這次的倡議表明,俄羅斯對“一帶一路”的支持落腳點,仍然是如何有效地將“絲綢之路經濟帶”引入自己的經濟方案中。
普京在峰會上,再次提到“歐亞經濟聯盟”與“一帶一路”框架下的合作。目前,中國已經同意的項目是“:西歐-中國西部”跨國公路,莫斯科-北京高速運輸走廊,西伯利亞天然氣管線。這些都是中國在“一帶一路”倡議之前就已經積極推進的,因此并未在峰會的成果清單中列出,具體協議可能會在習近平7月訪問俄羅斯時,作為中俄雙邊務實合作的成果簽署。重修歷史悠久的跨西伯利亞鐵路意義重大,對俄更是百年難得的戰略工程,但對中國來說,仍有種種現實困難。
還有一個無法明說的問題是,在歐盟全面制裁俄羅斯的情況下(未來可能取消,但也有可能出現新的制裁),中國產品能否從俄羅斯入境歐洲,如何入境?

峰會的突破
“一帶一路”倡議,是中國對外經濟合作中從未有過的舉措,從一開始就是最高領導人領銜,自上而下。從提出之日起,它就不是簡單的對外經貿合作,也不是企業“走出去”的單純經濟行為,而是一種地緣經濟概念。
和2015年抗日戰爭70周年閱兵式一樣,這次參加峰會的許多國家領導人,是中國一直以來的盟友。不管這些國家經濟體量如何,在“一帶一路”中能發揮何種作用,首要的是顯示政治支持。
峰會是高層的再次定調,也是推動倡議落實的最好平臺。目前最重要的是,徹底克服溝通階段的互不信任和政治疑慮。這一點在中亞各國率先響應、俄羅斯全力支持后已基本做到。相比于沿線國家,許多西歐國家對“一帶一路”仍處在了解溝通的階段,而這是“一帶一路”最終必須攻下的堡壘,否則貫通歐亞大陸就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未來最重要的是,如何從對中方倡議的響應和支持,上升到中國與歐亞地域內甚至地域外既有一體化機制的聯合規劃整合。這在此次峰會上有了明顯突破,比如《“一帶一路”融資指導原則》,《推進“一帶一路”貿易暢通合作倡議》,以“共同利益和共同責任”作為加入“一帶一路”的明確條件等。
中俄對大歐亞框架下的戰略協作有共同理想,比如貫通歐亞大陸,維持歐亞大陸的安全穩定,抵御域外力量的經濟限制和封鎖。但在具體目標上確實也存在不少困難和問題,甚至嚴重分歧。不過,雙方都同意協商解決。這需要雙方持之以恒并且不間斷地尋找在所有領域的共同利益,并且通過具體項目一步步地向最后目標推進。這也讓第二屆“一帶一路”峰會有了更多期待。
那些對“中國式全球化”還猶豫不定或者裹足不前的國家,不管其是否自由貿易和對外開放的支持者,也不管地域上是處于歐亞大陸邊緣或歐亞大陸之外,中國都沒有必要與之在經濟上對立,比如印度、日本、韓國、澳大利亞以及美國等經濟體。
沿“中國-歐亞心臟地帶-歐洲”的橫穿歐亞大陸的陸路規劃,目前還只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實際貨運量根本沒法與沿歐亞大陸外圍的傳統海路貨運量相比。多條油氣管線的開通使陸路貨運量在最近幾年有了迅速增長,但高利潤貨物在陸路的運量仍然只有海運的4%。資本總是逐利而為。中國運往歐洲的絕大部分貨物也都是走海運,雖然距離要比直接穿過哈薩克斯坦或蒙古、經俄羅斯到歐洲的路線長3倍,但這是幾百年來已經形成的固有路線,無需先期投入,也更加便捷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