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還寫信質疑梁啟超演講中的問題,梁啟超不僅不生氣,反而很高興。在后一次演講中,梁啟超在講臺上當眾答復他,還稱贊張蔭麟有做學者的資格。
張蔭麟以弱冠之齡,短短幾年便在《學衡》《清華學報》等刊物上發表論文和學術短文40多篇,在清華與錢鐘書、吳晗、夏鼐并稱為“文學院四才子”,陳寅恪有“共談學術驚河漢”之句,對其揄揚備至。
張蔭麟的才學使得他能跟同時代文史哲界的優秀學人交往,其知交遍及知識界,如錢鐘書、陳寅恪、王蕓生、吳晗、馮友蘭、熊十力等人。這使得他屬于學院,卻做了學院難以產出的工作。自1934年起,張蔭麟先后在清華、西南聯大、浙大任教。1937年,他受中研院史語所所長傅斯年之托,撰成《中國史綱》,這本僅是為高中生編寫的教材,敘史也僅至東漢,卻以選材精審、結構謹嚴、文筆優美,備受學界贊譽。
不幸的是,因腎病缺醫少藥,張蔭麟在37歲時英年早逝,這使他除了《中國史綱》外再無別的專著。張蔭麟不滿當時的歷史教育,經常對同學說,作文章要有“作家的尊嚴”,因此《中國史綱》沒有累贅的引文考證,不故作深奧高奇,而是用“講故事”的筆法來“畫”歷史,從容道來,如行云流水。
在科技史、宋史、清史、哲學諸領域,張蔭麟也多有創見。有人說他是“一典型‘學院式文人,專事考證及整理之工作,涉獵極廣,不盡在文學”。在藝術學問上,他是極為嚴格的,沒有絲毫假借。他看不上冰心為代表的“立于女子之傳統的地位而著作”的所謂“中國女作家”,說以中學生作文為標準,她們至多70分左右。
他是一個一絲不茍的大批評家。他指出鄭振鐸文學史研究中“使人噴飯之處”,譏其缺乏“常識”。他對顧頡剛“疑古”學說“誤用默證”的方法論錯誤、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中的史實錯誤,都提出過嚴厲而中肯的批評。顧頡剛則撰有《當代中國史學》,贊揚其在通史、宋史領域大有建樹;馮友蘭在張蔭麟死后,曾集資、主持設立“張蔭麟獎學金”。
更為難得的是,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左右翼爭勝的年月里,張蔭麟最早以他敏銳的目光,發現了魯迅精神的價值。1934年,魯迅的《南腔北調集》出版不久,張蔭麟在其《讀〈南腔北調集〉》一文中寫道:“我是有歷史感的,特別注意它的史料價值。但這個史可不是上古、中古或近古的史,而是我們當前的時代的史。一個時代的性質可用其中感覺敏銳的青年的遭遇來量度。這話若正確,那么,我們在這小集子里可以發現極重要的史料,而后世的史家必將感謝我們的提醒。”
在現代史那段混亂、動蕩的歲月里,那些飽學之人、中西貫通之士,殫精竭慮,立功立言,以回報我們的民族、文明和人民。即使那些“短命人物”,如軍事家蔣百里、詩人徐志摩、作家梁遇春、蕭紅等等,都有傳世的言行事功。在這些人中,歷史學家張蔭麟作為開山巨匠式的人物,也將為后世所銘記。
其著作《中國史綱》今天仍有多家出版社一版再版,活躍在學界與大學課堂,成為我國歷史寫作里重要的收獲。僅此一部通俗之作,至今無人超越,這既說明了張蔭麟的天才之處,也說明了我國人才斷層或匱乏的嚴重程度。張蔭麟于地下,也許會把這種個人的榮譽當作知識人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