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魏晉士人尤其關注外貌,男性審美的女性化特征十分明顯,這種特定的時代審美時尚在《世說新語·容止》篇中得到了集中體現。審美傾向在相貌氣度、五官細節、身姿體態上都有具體表現。這是中國傳統審美史上的一股變流,極具時代特色,為我們今天研究魏晉時代美學特征提供了一定的指導方向與意義。
關鍵詞:容止;魏晉士人;審美
作者簡介:鄒憲(1993-),女,漢族,重慶江津人,中南民族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5-0-02
《周易》的陰陽宇宙觀可以說奠定了中國美學的基礎,女為陰,男為陽,是以女子以柔為美,男子以剛為強。這種傳統審美從古至今一直是我們審美的主流。然而,魏晉南北朝時期,對男子的審美傾向出現了一股變流。人們對男子的相貌、身姿賦予極大的重視,男性審美開始變得女性化、陰柔化。魏晉南北朝審美風尚注重男子的陰柔之美,不僅在《世說新語》中多重男性儀容,《三國志》、《晉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魏書》、《北齊書》、《周書》九史中,記載人物美貌的地方竟有二三百處之多,這種現象在二十五史中實為僅有,其他朝代的正史都未曾對男性儀貌之美做過如此詳盡的反映。[1]這種審美變流在《容止》篇中具體體現為以下幾類。
在相貌氣度上,通常以“玉”來形容?!度葜埂菲杏芯盘幱竦男稳荩褐橛裨趥?、琳瑯珠玉、玉山將崩、蒹葭倚玉樹、玉人、連璧等。如“魏明帝使后弟毛曾與夏侯玄共坐,時人謂‘蒹葭倚玉樹?!薄皶r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懷,李安國頹唐如玉山之將崩?!薄芭税踩?、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時人謂之‘連璧?!盵2]談到“玉”,我們通常會聯想到光潔、晶瑩,光華內斂的溫潤,而它通常用來形容純潔美麗的女子形象,如“顏如玉”,“玉女”、“玉娥”。玉最初用來形容男子是在《國風·秦風·小戎》:“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形容的是男子的性情溫潤如玉,而《容止》篇,則用更多地用以形容男子相貌如玉般光潔美麗?!坝袢恕弊畛踔复囊彩悄凶?,《晉書·衛玠傳》:“年五歲,風神秀異……總角乘羊車入市,見者皆以為玉人,觀之者傾都。”后來才用以指代美女。余英時在《士與中國文化》里提出,“士”一開始指“武士”,春秋戰國時期的“士”也多有俠氣,善武力??鬃又匚牟幌埠糜露泛葜?,加上后來的一系列統治者的政策,士人逐步發展為玉一般的“文人”,與鋼鐵氣質的“武夫”有了明顯的質的差別。
具體到面部細節,則包括膚色,臉頰、眼睛,尤其是對白皙皮膚的喜愛?!昂纹绞迕雷藘x,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王右軍見杜弘治,嘆曰:“面如凝脂,眼如點漆,此神仙中人。王甫容貌整麗,妙于談玄,下捉白玉柄麈尾,與手都無分別。”[3] “膚如凝脂”出自《詩經·衛風 ·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毙稳萜つw潔白且細嫩,像凝固的油脂。白皮膚是一種富人審美,只有常年養尊處優,不事農事的貴族子女才能養得一身白嫩的皮膚。而魏晉士人喜歡膚白貌美男子,甚至以傅粉為風尚,更是一種遠離武力陽剛美,追尋陰柔女性之美的標志之一。雖然《容止》篇中沒有關于男子蓄須的記載,我們也可以推測,好傅粉、著女子衣的魏晉士人大多應該是不留胡須的,這不禁又讓我們聯想到古代的宦官,常給人以陰柔之感。
男子女性化審美還表現在追捧陰柔的體質美。有人嘆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柳給人以一種纖細、飄逸的感覺,這里用以形容王恭形體,可見王恭身體顯瘦,體態輕盈,如同春天隨風搖擺的柳條一樣。男子身體羸弱此時也竟和西施捧心一樣有了一種別樣的美態。最典型的衛玠:王丞相見衛洗馬曰:“居然有羸形,雖復終日調暢,若不堪羅綺?!毙l玠身體羸弱,到了不堪羅綺的地步,最后甚至被“看殺”而死。衛玠從豫章至下都,人久聞其名,觀者如堵墻。玠先有羸疾,體不堪勞,遂成病而死。時人謂“看殺衛玠”。
以上所列舉,乃是《容止》篇中一些較為典型的例證,展現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異軍突起的一種別樣的男性審美。這一股審美的變流流行當時,并不是說它已經完全取代了傳統審美,而應該是和傳統審美并駕齊驅,和諧共存的。道林和尚、劉伶、曹操等人于《容止》中赫然在列,可見他們的內質卓然。王敬豫有美形,問訊王公。王公撫其肩曰:“阿奴恨才不稱!”又云:“敬豫事事似王公?!蓖鯇У膬鹤油庑蚊烂?,但是卻沒有才能,成為一大遺憾??梢姰敃r社會的審美標準是多樣的,不論在內在的才情、風骨,還是外在的陽剛、陰柔,一切客觀存在的美都被接納和欣賞。然而只有這個歷史時期,男子女性化審美得到大眾的接納和追捧。這就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注意。
中國社會的文化從全局看是在儒、釋、道三家的共同影響之下。儒家講究“內質外文”,道家講究“自然”“無為”;而對于佛家而言,“色即是空”,此三家,都不重視人物外在的容貌的美麗與否。歷代選官看重肢體外表則是儒家孝道思想下的結果,和魏晉時期憑容貌美麗就能做官的性質全然不同。六朝時期經學的崩潰,玄學的興起,在佛學的共同作用下,實際上魏晉時期是一個如同春秋戰國時期多種文化思想并存的百花齊放的時代。在這種文化背景下,思想變得自由,文化變得更加包容。這種包容,在審美上的體現,就是多種審美標準的并行。審美上的分流,正如天下大勢一般“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是,我國古代的主流文化的話語權經由貴族文學、精英文學(士人文學)、通俗文學這一發展脈絡,精英文學或者說士人文學占據絕大部分,而影響士人文化,尤其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士人文化的則是玄學。魏晉南北朝時期被稱為文化的自覺期,同時也產生了具有相對獨立形態的士人美學體系。士人美學基本上把美學作為在本質上區別于政治和思想的美來認識、創造和欣賞。正如李德厚所說,“一種真正抒情的、感性的 ‘純文藝產生了。”[4]
魏晉六朝人物品評由于時人審美意識的極大發展,出現了大量對人物形貌、風度、氣質、言談等方面的審美評論,和儒家人物品鑒為選拔任用人才的實際目的相比,少了許多功利的色彩。社會政治局面混亂,士人無法經由儒學經世而致仕。考核人才不再以傳統儒家按照品德才能為標準,反而轉向更為特別的人物品藻方面,即重視人物風儀、精神面貌。魏晉時期集成了先秦至漢代的文化傳統,但是沒有墨守,而是在混亂的社會局面中揚棄、轉化生成了一種新的美學形式,這是魏晉六朝時期獨特的時代背景衍生的特有的時代品格。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正如宗白華所說:“卻是精神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盵5]
這個時代,恰如我們所生活的時代。對于各類非主流的思想和審美都賦有極大的包容。這種文化的、審美多樣性的包容,所展現的,不僅僅是一個時代的變化,更是人類情感的成長。只有對生命和人生足夠關注,才能拋開外在的約束,發現更多人自身的美的存在。認識自我是人類終極的追求,而在認識的過程中,我們憑借最本能的感知和直覺追尋認識自我的道路。視覺則是最直觀最快速的一個手段,魏晉士人們對于外貌姿態的關注正是一種對個體生命關注的開端。魏晉六朝人物女性化審美傾向,不僅僅是一種對傳統審美的反叛,更是一種突破。真正的美是不分性別的,不管是陰柔的男人還是剛強的女人,本就不應該囿于社會對于性別的要求和約束?!妒勒f新語》作為一本記錄當時士人生活言行的筆記體小說,在《容止》篇中集中體現了當時社會對于男性審美的追求特點。分析《容止》篇,探討這種社會審美的特點和成因,能加深我們對中國審美藝術的理解,對我們今天的社會審美也具有長遠的指導意義。
注釋:
[1]《中國古代同性戀史》,張在舟,中州古籍出版社,第132頁。
[2]《世說新語》,劉義慶,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28、229、236頁。
[3]《世說新語》,第236、250頁。
[4]《美的歷程》,李澤厚,三聯書店,2009年版,第90頁。
[5]《美學散步》,宗白華,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17頁。
參考文獻:
[1]李澤厚,《美的歷程》,三聯書店,2009.
[2]劉義慶,《世說新語》,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
[3]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4]張在舟,《曖昧的歷程:中國古代同性戀史》,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
[5]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