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新覺羅·載濤(1887-1970)是光緒皇帝的胞弟、末代皇帝溥儀的七叔。他一生歷經晚清、民國乃至新中國成立,直到1970年病逝于北京,堪稱這一時代變遷的特殊歷史見證人。
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親筆簽名,任命載濤出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炮兵司令部馬政局顧問。因擅演猴戲,他又被毛澤東風趣地戲稱為“弼馬溫”。載濤被毛澤東親自任命之后,時常感恩地說起:“知我者,毛主席!”
下文為載濤幼子溥仕口述。
“老載”
1949年初,北平和平解放。人民政權建立后,首任街道派出所所長登門拜訪。他告訴父親:“你雖然是皇族,卻不是頑固守舊的遺老。從辛亥革命到國民黨政權垮臺,在政治上你做到了一塵不染,很不容易。在群眾中有威望,現在請你出來參加街道工作。”從此,協助民警查戶口、與鄰居搞衛生、支援抗美援朝活動……都會出現父親的身影。其中令父親津津樂道的一件小事是,人們不再稱呼他“七爺”“貝勒爺”,而改稱“老載”。他覺得很新鮮,好像這個新稱謂縮短了自己和人們的距離。
1950年春,父親摯友、民革中央主席李濟深來訪,二人深談良久。后來得知,李濟深已向周總理介紹了父親的情況,鼓勵父親要為新中國作出貢獻。不久,父親應邀列席了全國政協一屆二次會議。會上,周總理的一席話令他激動不已:“一屆一次會議沒請您參加,怪我有大漢族主義。要不是李濟深提醒,我把您這位滿族人民的代表給忘記了?!敝芸偫聿坏硎玖苏\摯的歉意,還送給他一本政協一屆一次會議的紀念冊,進而請他發揮自己的才干,向大會寫提案。
當好人民的“弼馬溫”
同年夏天,父親提出的《改良軍馬以利軍用》的議案經毛主席、朱總司令批準,并交炮兵司令部落實。父親捧著毛主席簽署的委任狀高興地說:“我演猴戲,孫悟空只當上了天廷上的弼馬溫。這回毛主席讓我當上了炮司馬政局顧問,那我就得當好人民的‘弼馬溫。”
1950年冬,為了滿足抗美援朝志愿軍的需要,朱總司令直接下達命令,讓父親和他的戰友們選購25000匹軍馬轉運朝鮮。父親不辱使命,圓滿地完成了任務。緊接著,父親又赴東北、西北各軍馬場,視察調研并開展改良馬種的工作。
年過六旬的“載顧問”奔波在甘肅、寧夏、青海,不畏嚴寒風沙,不辭辛苦勞累,甚至身上長了虱子,棉被縫里殘留著耗子屎,仍然干勁十足地工作著。馬政局干部鄭新潮曾問父親:“過去您沒吃過這苦吧,您哪兒來的這勁頭,一點兒都不比年輕戰士差?!备赣H爽朗地笑笑,拍拍腰間的手槍說:“我現在為新中國服務,為人民軍隊服務。周總理禮賢下士,朱老總把全軍的軍馬擔子交給我,我心甘情愿吃苦。”
父親西北之行有兩件事值得一提。一是在塔爾寺會見了十世班禪額爾德尼·確吉堅贊。在歷史上,清朝300余年統治者的民族融合政策,使歷代達賴和班禪與清政府的關系很融洽。此次皇族后裔以人民解放軍干部身份來青海工作,十世班禪很感興趣,特約相見暢談并互贈哈達。二是在寧夏工作期間見到了久別的女兒、女婿和一群可愛的小外孫,盡享天倫之樂。他的女婿達理札雅,蒙族,是阿拉善旗親王。在解放戰爭中,他深明大義,率領全旗和平起義,后任內蒙古自治區政府副主席。女兒金允誠(滿名愛新覺羅·韞慧)承襲滿蒙通婚傳統,在草原上數十年夫妻相敬如賓,并在文教衛生婦幼方面作出很大貢獻,后任寧夏婦聯副主任。父親看到親人的巨變,深感欣慰。
1954年,父親參加了北京市人民代表大會,并在會上被選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會議期間,彭真市長、劉仁書記與他親切交談。劉仁知道父親是“老北京”,在不經意間問道:“您久居北京,跟您打聽個人,不知道認不認識?!薄八惺裁矗俊薄敖痄甙??!边@一問一答道出了一個秘密。劉仁告訴父親,金溥安在敵偽時期任西陵守備隊隊長,保護皇室墓地,經過我地下黨工作,已就起義大事商量妥當,但是事后此人消失了。
父親聽后既驚喜又不無遺憾地告訴劉仁:“金溥安是我的第三子,1944年突患腦溢血病故。”令父親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孩子去世前投向了人民革命陣營,雖然壯志未酬,但是金溥安的3個女兒先后穿上了軍裝,走進了人民解放軍的行列。
“咱爺兒仨現在是人民代表”
同年9月,全國人大一屆一次會議召開。會場內外,大家特別關注父親和另兩位代表。一位是父親的女婿、蒙族代表達理札雅,另一位是達理札雅的女婿、藏族代表班麻旺秀(又名楊復興,共產黨員,甘南軍分區副司令員,積極參加剿匪平叛戰斗。他出生于世襲土司之家,但是他追求進步,主動廢除沿襲三個朝代、歷時530多年的土司制度,為解放事業作出重要貢獻)。三位代表,三個民族,兩代翁婿一起與會。這不就是中國各民族大團結的寫照嗎?
女婿和外孫女婿進京赴會時,父親不讓他們住大會接待部門已安排好的高檔飯店,非要他們擠住在家里。那低矮的平房、簡陋的設施實在不能接待“高官”,可是這兩位舊時的王爺和土司十分樂意這種安排。父親更是得意地說:“這才是一家人!咱爺兒仨現在是人民代表,住在平房大雜院里會更好地接近人民?!?/p>
1955年7月5日,父親出席了全國人大一屆二次會議。在大會休息的時候,周總理把父親介紹給毛主席,毛主席握著他的手高興地聊了起來。
不久,父親當選為全國政協委員,積極參加政協組織的活動,并被推舉為民族組副組長。
1956年春節,我陪同父親到李濟深家拜年。交談中,李伯伯提出了一個令父親深思的問題:“你原本是晚清重臣,皇室成員,現在是人民代表,為新中國服務。你愿意加入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嗎?”父親聽后點頭表示應允。
1957年,父親又出任北京市民族宗教事務委員會副主任。他遍訪郊區縣少數民族聚居地區,宣講民族政策,檢查有關民族工作情況。所到之處,均受到群眾歡迎。聽到大家都尊稱他為“載老”時,他感慨萬千。
“七爺”“貝勒爺”“老載”“載老”,這四個稱謂,反映了時代的巨大變化,更令父親感到,只有在新中國,人民的關系才是平等的,互相尊重的。他慶幸自己趕上了新時代,看到了中國的新生、民族的新生、家庭的新生和自己的新生。1970年9月2日,父親在北京逝世,享年83歲,骨灰安放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
(摘自《今古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