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捷生
他(習仲勛)是黨內大名鼎鼎的青年才俊,早在延安時期就大名鼎鼎,經常受到毛澤東的稱贊。土地革命戰爭后期,在國民黨軍隊的重重圍困下,南方的革命根據地幾乎喪失殆盡,唯有他參與創建的陜甘革命根據地(又稱“西北革命根據地”)碩果僅存。黨中央和中央紅軍進行二萬五千里長征,最后,其實就是往他參與創建的陜甘革命根據地去的,從此才有了新的落腳點和八路軍奔赴抗日前線的出發點。當毛澤東率領中央紅軍到達那片黃土地,在路邊的大樹上、村落的墻壁上,到處看見張貼著歷經風吹雨打的署名“主席習仲勛”的《陜甘邊區蘇維埃政府布告》,心里想,這個習仲勛,職位如此高,威名如此響,肯定是個年歲不小的革命者。聽到陜甘也受到“左”傾路線禍害,劉志丹和習仲勛正被肅反隊關押,馬上要人頭落地,毛澤東大吃一驚,火速傳令刀下留人。到了瓦窯堡,面識這個22歲剛剛被釋放的陜甘邊區蘇維埃政府主席,毛澤東十分驚訝,說:“這么年輕!”在后來的革命斗爭中,他的從容和練達,他在政治、軍事和紛繁的群眾工作中顯露出來的領袖才干,他對黨中央各項戰略決策的理解力和執行力,他在戰爭形勢下對事物的判斷和處理,給毛澤東帶來一次次驚喜。有一次,毛澤東當面夸獎他說:“你比諸葛亮還厲害!”還有一次,毛澤東對部下評價他的工作能力,用了“爐火純青”這個詞。在遴選中共中央西北局書記一職時,毛澤東說:“我們要選擇一個年輕同志擔任西北局書記,他就是習仲勛同志。他是群眾領袖,一個從群眾中走出來的群眾領袖。”1952年,習仲勛從中共西北局書記的任上奉調進京,毛澤東又對他在中宣部兼任副部長的老秘書胡喬木說:“告訴你們一個消息,馬上給你們派一位新部長來。習仲勛同志到你們宣傳部來當部長。他是一個政治家,這個人能實事求是,是一個活的馬克思主義者。”
我父親和習仲勛第一次見面,是在關中腹地的涇陽縣云陽鎮。那是1937年7月,按照中共中央關于與國民黨合作抗日的部署,我父親率領長征到達陜北的紅二方面軍駐扎在富平縣莊里鎮,等待改編為八路軍一二○師。當時紅軍前總在云陽召開團以上干部會議,討論紅軍改編的有關事宜。會議決定由關中選派一批兵員補充一二○師,直接東渡黃河開赴抗日前線。會后,關中特委一位特別年輕的負責同志就關中蘇區的軍事斗爭和兵員選調問題,專程到莊里鎮來拜會即將出任一二○師師長的我父親。那位特別年輕的負責同志說,賀總,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富平人。你們駐扎在莊里鎮上的立誠中學,是我讀過書的母校,而且我就是在這所學校參加共青團,投身革命的。現在你們就要從這里出發去打鬼子了,我們組織人民群眾支持自己的隊伍,還不應該嗎?
是的,那位關中特委特別年輕的負責同志,就是習仲勛。抗戰勝利后,國民黨胡宗南部隊進攻陜北,習仲勛擔任由彭德懷任司令員的西北野戰兵團政委,協助比自己年長15歲的彭總連續取得了青化砭、羊馬河和蟠龍鎮三戰三捷。至此,扭轉了整個西北的戰局,開始轉入內線反攻。1947年7月21日至23日,鑒于戰爭形勢突飛猛進,中共中央在靖邊縣小河村召開擴大會議,決定將我父親賀龍統帥的晉綏軍區重新并入陜甘寧晉綏聯防軍,由我父親任聯防軍司令員,習仲勛任政治委員。
在以后的三年頭兩年多時間里,我父親和習仲勛風雨兼程,宵衣旰食,殫精竭慮,反復在黃河兩岸奔波。前線和中央機關向后方要人,要糧食,要子彈,一個命令下來,第二天頂多第三天就要送到。當時西北野戰軍共有兵力約6萬人,中共中央和陜甘寧邊區各機關、部隊、學校及游擊隊約2萬人,每月需要糧食16000多石,一粒都不能少。父親和習仲勛每天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征糧、催糧、運糧。
1947年12月下旬,我父親和習仲勛一起去米脂縣楊家溝出席中共中央擴大會議,聽取毛澤東作《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報告。1月4日,在楊家溝中央會議結束后的第7天,即致信西北局并轉黨中央,匯報綏德各縣在土改工作中出現的問題,對土地改革應該沿著什么方向前進,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見。毛澤東看到這封信,立刻給我父親和習仲勛及西北局發來電報,表示“完全同意仲勛同志所提各項意見。望照這些意見密切指導各分區及各縣的土改工作,務使邊區土改工作循正軌進行”。1月19日,習仲勛奮筆疾書,再次致電黨中央和毛澤東,指出土改糾偏工作刻不容緩。電報列舉了9個方面的問題,希望引起中央重視。在寫這份報告時,他的心里非常痛苦。不久前他到綏德、米脂一帶征糧,親眼看到老百姓寧愿吃糠咽菜,也要把節省下來的糧食送給部隊,有的還把未完全成熟的高粱、豇豆提前收回來,連夜炒干充當軍糧。但邊區一些地方的土改卻不分青紅皂白,搞“查三代”“村村點火,戶戶冒煙”,把許多勤儉持家的勞動者打成地主富農。
習仲勛的這次有關土改糾偏的實地調查研究,時間長,沉得深,專注度高,巡視面廣,既不回避問題,也不掩飾矛盾。每到一地,都認真總結經驗和教訓,提出應該采取的政策和策略,及時向黨中央、毛澤東報告。收到回電后,又把毛澤東對土地問題的研究、思考和疑問,放到實踐中去檢驗、論證,得出答案,實際上充當了毛澤東的土改特使和撥亂反正先行者的角色,因而引起全黨的關注。到這年的4月,事態得到了有效控制,西北的土地改革終于回到了正確軌道。
1962年,在中共八屆十中全會上,康生利用歷史小說《劉志丹》,對習仲勛發動突然襲擊,誣陷他勾結小說作者李建彤,陰謀為高崗翻案,當時他年僅49歲。
恢復工作后,中央決定派他去廣東“把守南大門”時,他已經是個65歲的老人了,雖然中央很快讓他接任改革開放最前沿的廣東省委第一書記,增補為中央委員;他也很快在廣東為中國的改革開放“殺開一條血路”,但年歲不饒人,他不知不覺到了急流勇退的時候。就是在這期間,他在中南海散步時,對當時的人民日報社社長秦川同志說出了那句讓他感到欣慰,卻讓我們感到沉痛和辛酸的話:“我這個人呀,一輩子沒有整過人,一輩子沒有犯‘左的錯誤。”后來,他的兒子習近平也登上了政壇,他又對兒子掏出了肺腑之言:“不管你當多大的官,不要忘記勤勤懇懇為人民服務,真真切切為百姓著想,要聯系群眾,要平易近人。”2002年,當他以89歲高齡走到生命盡頭的時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陜西富平去,把他葬在故鄉的青山綠水間。因為作為受到毛澤東稱贊的群眾領袖,他就是從這片蒼涼大地走出來的。他愛這片土地,早想好要回到這片土地上去。
(摘自《黨史文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