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鵬款鐵字聯年代與作者新考

魏宏偉　吳艷

[摘要]安徽博物院藏有一副鐵字對聯，因署有湯鵬名款，一直被認為是鐵畫大師湯鵬的代表作。本文就對聯詩文時代進行討論，發現此詩句出自黃慎的一首自做詩，如此便產生了兩種可能：一是湯鵬的生活年代是康、雍、乾時期，并非傳統認為的順治、康熙朝代；二是此對聯是后人為獲取更高的經濟利益而托名偽制。

[關鍵詞]鐵畫 蕪湖 清代 鐵字聯 安徽博物院

安徽博物院是安徽省唯一集自然、歷史、社教為一體的省級綜合類博物館，館藏文物數量多，品種豐富，鐵畫就是其中重要而富有特色的收藏。

鐵畫來源于鐵花。鐵花為一種裝飾技藝，鐵畫則為獨立的藝術品。鐵花于明代中業開始形成鐵畫的特點，在道教圣地武當山紫霄宮大殿內玉帝龕前陳放的一對鐵蠟臺，是明代弘治十四年（1501年）鍛打成的，由新安歙縣巖石鎮信士汪虎關備資、匠人路永和鍛打而供奉在玉帝龕前。山西五臺山上佛殿前，還發現過刻有明天啟年號的施主自購蕪湖字款的鐵花燈。進入清初期，鐵畫在蕪湖擺脫了原所附著的器物，成為了獨立的、成熟藝術品，所以又稱蕪湖鐵畫。

一、鐵字聯介紹

安徽博物院所藏的鐵畫，參照中國傳統書畫的分類，按其內容分為三類：山水、花鳥和書法。安徽博物院僅藏一對鐵制書法聯，內容是“晴窗流竹露，夜雨長蘭芽”（見圖1）。鐵字聯是所見唯一四周沒有鐵圈的作品，但上下及左右有款處，由鐵構件伸進木框，予以固定。

這副行草五言鐵字聯，長115厘米，寬29.5厘米，是鐵畫藝人以錘代筆，以鐵代墨，按照行草筆路，從頭到尾分別用一根鐵條，轉折連貫，一氣呵成，富有剛柔并濟的藝術魅力。該聯上款為“丁卯春月”，下款為“鳩江湯天池”。“鳩江”為蕪湖古稱。湯天池，清代著名鐵畫工藝師，據民國八年《蕪湖縣志》記載：“湯鵬，字天池，溧水人，僑蕪湖。韌為鐵畫，施之燈幢，屏障曲折，盡致山水、花卉各極其妙，一時稱為絕技。”這里雖沒涉及到他的生活年代，但傳統學界根據一些資料推斷湯天池應是順治、康熙時期生人。

鐵字聯由安徽省文獻委員會負責人李則綱于1948年在蕪湖征集，屬安徽省文獻委員會舊藏，后歸屬安徽省博物館（現安徽博物院）。根據對聯的題款，這副鐵字聯一直被認為是湯天池的代表作，作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但仔細探究詩文內容，則還存在著可疑之處。有學者因此把“晴聯”當作鐵畫的誕生元年。毛主席、楊振寧等都對“晴聯”的藝術性大加贊賞。

字聯內容出自清代黃慎《乙巳寓李氏三山草廬十首之二》：“出郭城囂遠，新鄰老圃家。晴窗流竹露，夜雨長蘭芽。客至嚴詩律，錢空廢畫丫。邇來饒逸興，村酒尚能賒。”黃慎（1687～1768年），中國清代畫家，其詩文、草書、繪畫被稱三絕，為“揚州八怪”之一。這句是否是黃慎引用前人語句？詩句的引用，一般不會一字不差地引用，而是化用。而揚州博物館所藏黃慎《草書自作五律六首》卷子明確提出為“自作”，所以此詩句的作者確為生活年代比湯鵬晚的黃慎。結合黃慎生平，其有生之間，乙巳年有二：一為1689年，黃慎3歲，不可能作出此詩；一為1749年，黃慎時年63歲。故此乙巳只可為1749年。而丁卯年，在乙巳前2年，也可說在其后58年。如此現在便有兩種可能：或是湯天池的年代不是傳統認為的順治、康熙時期，而是更晚，與黃慎同期；或是這幅鐵字聯并非湯天池真跡，而系后人偽作。

二、真跡——湯鵬年代重證

文獻中并沒有關于湯鵬的生活年代的明確記載，主要是從韋謙恒、粱同書《鐵畫歌序》和《畫史匯傳》等文獻記載推斷而來。梁同書、韋謙恒等人對鐵畫的題詠是作于乾隆二十年（1755年），此時已“湯亡，其法不傳”。道光年問的《畫史匯傳》記載：“湯鵬字天池，蕪湖煅工，與蕭云從為鄰，暇輒往觀，蕭呵之，鵬發憤曰：‘爾謂我不能畫邪？乃煅鐵作山水、花卉、人物以及蟲魚鳥獸，作為屏對堂幅，均極其妙。”蕭云從，蕪湖人，字尺木，明末清初蕪湖著名畫家，姑孰畫派創始人。從上段記述來看，湯鵬的鐵畫技藝深受蕭云從影響，從而推算兩人是同時代的，蕭云從的生卒年是1569～1673年，那么湯鵬的年代即為順治、康熙時期。

既然湯鵬年代為推斷而來，仔細推敲便會發現有不確之處。如《畫史匯傳》對湯鵬的記述注明轉自《蕪湖縣志》，但在新舊版的《蕪湖縣志》上均未談及湯、蕭為鄰，只有韋謙恒《鐵畫歌序》說“與畫室鄰”。由此可見，湯鵬與蕭云從交好可能確有其事，也可能是個傳說，那以此來推斷湯鵬的年限就是無本之木，要打個問號。

如若鐵字聯確是湯鵬真跡，而它的制作年限是1747年，那表明這一年湯鵬還在世，雖處于晚年，力氣有所不逮，或是他指導兒孫打制的。他的去世時間是在此后不久，因1755年梁同書作《鐵畫歌》時已“湯亡，其法不傳”。他的活動年代應是康、雍、乾時期。

梁應達是和湯鵬同時代的另一位鐵畫家，關于這兩人的生活年代孰先孰后的問題，歷來存在爭議。梁應達的出生年份大概可以從金浚所作《梁應達像生志》推算出來，最早不過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生。按照傳統主流觀點，湯鵬年份比梁應達早，但這又與一則史料相矛盾，《畫史匯傳》載梁應達“技在湯天池先，名未得傳，人甚惜之”。以往人們認為這條史料記載有誤，若按本文對湯天池年代的重新推斷，則存在合理之處。梁應達的生辰年代和技術練成都應該早于湯鵬。

三、作偽——冒用湯鵬的品牌

如若湯鵬確為順治、康熙時期生人，那此聯就有可能是后人托名偽作。民國八年《蕪湖縣志》在《商業》一章里記述：“鐵畫雖無湯天池之神工，而衣缽傳流，精巧者亦自不乏，甚至可以亂真，遠方仍爭購之。”劉伯璜也在《蕪湖鐵畫史略》中寫到：“仿制最精巧者是一個綽號黃胖子的工匠能手，他的店鋪在寺碼頭。‘結火是他擅長的絕技。產品都是四幅掛屏，多賣予洋關（即外國人把持的蕪湖海關）和天主堂的相公、嬤嬤（即外國傳教士、修女）。黃胖子也打鐵字，原來北門花津橋第一泉浴室，有一副鐵字對聯，就是黃胖子在20世紀30年代以100塊銀元高價賣給浴室老板，落款是湯天池，其實是黃胖子的作品。這副鐵字對聯一直保存到解放后，十年動亂中被砸毀了。”而《蕪湖市志人物傳略》提及沈國華，人稱“老胖子”，“其鐵畫技藝得自鐵畫創始人湯天池后代所傳，與湯風格酷似，幾可亂真，故常落款為‘湯鵬”，并云“沈氏鐵畫技藝，以其‘接火見長”。《蕪湖市志·工藝美術》還說“沈家父子二人之作品，其章法、結構及鍛制的手法，屬湯天池的藝術風格，故有‘湯派嫡傳之稱”。兩位仿湯高手都是“胖子”，都擅長“結火”或“接火”，不同的是，沈國華名氣更大，有一些鐵畫作品傳世。其中更有一副鐵字聯“書成蕉葉紋猶綠，吟到梅花句亦香”（見圖2）。黃胖子、沈國華，或不知名的其他鐵畫匠人，他們都有可能是這幅鐵字聯的托名偽造者。

因古人重文輕匠的傳統，歷代文獻資料對匠人的記載極為簡略或空白，為我們探究古代工藝發展史增添了很多困難。探究湯鵬的年代，及與梁應達之間的關系，都是研究鐵畫發展史最為關鍵的一環，但因資料記載不確切而一直充滿疑團。本文從安徽博物院藏“湯鵬”鐵字聯的詩文內容所屬年代入手，對它的真偽提出質疑，還為推斷湯鵬的生平提供了一個實物例證和研究視角。雖然結果還未得到確定，但我們無疑離真相又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