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心上秋意濃

萬巧嬌

一

有人說這個季節離愁太重，風吹過的臉頰，一流淚，總是容易斑斑駁駁。聽著蒙古長調的哼唱，在馬頭琴低沉的旋律中，離愁別緒輕現心間。

2016年的重陽節，被許淇老師的離去染上了一層悲涼。讓它成了孤零零的一蓑秋雨，獨自任平生，便插茱萸少一人。

重陽這兩個字，讀起來有種與世隔絕的孤寂之意，如一個方外之人，手托拂塵，拈花不笑。登高望遠，這時候可以憑吊先人，也可以思念遠方的親人，而游子更是登上高處，望著故鄉，淚濕青衫。

許淇老師，在這一天，永遠的離開。

他見證了多少步履匆匆的似水年華，收藏了多少花事未了的繁華舊夢。清風徐徐，拂過多少往事，洗滌著悠悠流逝的時光。誰是誰的導演，把千百年的傳說剪影成歲月的沙石，把恍惚的年華裝進老樹的根須。

大概所謂的圓滿，像弦月后的一輪暈圈。心中有弦，管它彈奏出什么日月，只要是不負生命的小宇宙，縱是缺憾亦不枉人籟。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恍然間，好像許淇老師依然在談他寫的北方大炕，我們依舊在一旁聆聽。就像是小時候姥姥講過的雜貨郎，在一個小村的盡頭，在微暖的晨光下，雜貨郎身著各種小飾物，吆喝的聲音穿過歷史的長廊而來?；叵脒^往，于肅穆間看大地蒼茫一片。

斜陽依舊，慢三拍，靜一生。

二

最早讀許淇老師的文字時，我還是一個少年。依偎在媽媽面前，央求她講故事或傳說，打發那些寂寥清冷的雨夜。那是個還未到強說愁的年齡，滿眼都是好奇與無際的遐想。年少的我想象著何時才會感嘆著燈火闌珊處的流轉時光，何時才能泊在這濃墨重彩之中。

25歲時，與《鹿鳴》結緣，在文聯的一次會議上第一次遇見許淇老師。會議結束后，在電梯里許淇老師對我說：“你下筆很快，擅長用文字營造你所要的氛圍。”許淇老師的樣子很慈祥，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下棋的老爺爺。其實我知道，我還需要更多的積累，在更多前輩面前，我就像是一個小學生，那些生澀的造句，還需要用心提煉。

后來，見到許淇老師的次數多了起來。許淇老師總是戴一頂帽子，用我腦洞大開的想象來說，我覺得他的帽子的形狀更像是一個外星飛碟，如同他純凈的內心一樣，在復雜的世界面前可以活出簡單的自己。在能體會的溫暖中，獨自嚼咀生命的清香。別人期待花開看半，酒飲微醺。他期待春水流觴，把酒言歡，他不動聲色的用自己的方式在時光書上留下痕跡。

他說，林語若高聲吶喊，必為有一棵大樹將傾，并非訇的一下倒地，如天神瘁死山崩，不論是砍伐還是風暴，林杪最先有了感覺，猶如神經末梢的疼痛，微微呻吟了一下，開始由局部擴向全身，顫抖不已，根基發生動搖，像一群遭宰的羊的哀號牛的狂哞；然后，風暴驟起，紛紛碰撞釵裂的枝干互相對抗；葉子眼淚般紛紛墜落。

才驀地發現，有些別離時我們無法阻止。正如遠處，曾經濃郁的綠成了一片枯色，白楊直直地托著枝干，喜鵲圍著巢，不時地落上落下。隨著綠意的逝盡，這個秋季現出了它的涼薄，這讓人的心一驚。這片景色，我是熟悉的，時常遠望著，我看著冷寂的樹由鵝黃嫩綠到蔥蘢一片，也看著秋草再一次變干發黃，卻從未看到隱藏其中的它們，原本是這冷吸引了目光，卻不想看到的是這寥落的景象。也許，這便是離別，有些凌厲地——褪盡了絢爛。

三

許淇老師的文字，更像是冬日的清晨，那些天濕漉漉的霧氣彌漫在冬日的晨，籠罩著大地，萬物像披著紗巾一樣，迷蒙蒙的。霧中的樓，霧中的路，宛若海市蜃樓中的美景。時光煮雨，歲月縫花，在紛繁復雜的世間，充滿活力地生活，順著他的文字，時光的氣息，一弦一弦，唱著時間的線，唱著歲月的沙，唱著季節的軌跡，一遍一遍回放。

許淇老師的畫，如同靜謐的山谷，蒼茫的夜色，幽深的水面，嬌柔的月光，已天然而成一幅美到極致水墨。是的，只有柔軟的心境，才會收獲山川，夜色，掬水品月的美。

他的畫又有此處無聲勝有聲是人生的妙趣，落筆之處，相得益彰。每一筆都鐫刻著原始的寧靜，像村子里的老人，像每一級階梯都砌著的淳樸，像孩子們的天真，像每一塊方磚上古老的傳說……

且將詩酒赴年華。何其幸運，我們也會遇到這樣的前輩，在傳承的過程中，走在前面的人，像一個火把，照亮著后來者的路途。他們會誠實地教會后來者如何生長、發育、衰老、死亡。

這一別就成永別了。

夜晚的薄寒，清冽地沉寂了塵世喧囂?；貞浫裟芟戮?，往事便可做一場宿醉。

四

有時，總是感嘆人事匆忙，時光匆忙，靜待歲月不如憐取眼前，不過如此。

高遠的天空，北雁將要南歸，季節的輪回中，總有一些東西隨風消逝。

樹葉不斷落下。樹葉落在清藍色的北方，落在磚石之上，落在悠長的鄉土小調上，落在梅花鹿的眸子里。

許淇老師走了，但是他的文字如同一個個輕盈的符號，劃過這個鹿城的上空，點亮了一個季節的光輝，將北方的細膩大氣盡收懷中。

請記住他的文字，它更像是一段歷史，象形、指事、會意、形聲，每一種姿勢都胸懷一個隱喻。請記住他的畫，它是遠古夸父額頭的一滴汗珠，是蒙古漢子酒壺里的一滴酒，或是思鄉人眼里的一滴淚。

還有所有堅持前行的人們，熬煮經年的血汗，衣兜里揣滿心愿種子，在最后一場干冷的季節種下，相逢屋檐流淌的第一滴雨。溫熱的希冀，終會長出新綠的葉子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人世間事，大抵如此。

唯有最不能忘的，就是我們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