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竹耐寒常青、蒼勁俊逸的形象頗受文墨客人的青睞。也正因為這份嗜好,墨客對修竹進行了一系列的審美關照,并細細體悟其千姿百態的自然美,而后在竹的品性中抽離出高潔之氣,再以焦、濃、重、淡、清的墨法凝神繪制,充分展現其內心的清高恬淡。因此,與其說文人嗜好竹的清高俊逸的形貌,不如說是敬畏竹象征的高尚品質。它所追求的是人品與竹品的相互契合,以竹抒情,借竹言志。從而達到竹中有我,我中有竹的合一境界。
一、中國傳統墨竹繪畫的概要
中國墨竹畫緣于唐代,發展至宋。到了元代,便由“畫”竹轉向“寫”竹的繪畫形式,這也將中國的墨竹畫推上了繪畫的頂峰。這一時期,畫者除師法古人外,還注重體察生活情趣。觀修竹的“形色性狀,生聚枯榮”,從而達到意在筆先的超脫境界。沿襲至明代,墨竹畫除了效法前人畫法,還不斷推陳出新。最后到了清代,風格更趨多變,豪放灑脫的潑墨意寫多于精致雋秀的勾勒實寫。此時期竹畫皆為歷朝歷代的繪畫之冠,于后世來說,亦無能掩之。總而言之,在封建社會中,墨客自以清高、堅貞的品性獨處,但由于歷史、政治的緣故,往往多選擇逃離塵世、隱居田園,寄情于山水間的態度。因此,常于竹畫中埋下伏筆,表露其心志,以閑情寄興。
二、鄭板橋的墨竹畫
清代大畫家鄭板橋,字克柔,號理庵,江蘇興化人。就其一生經歷了許多坎坷,嘗盡了心酸苦楚,看透了世態炎涼,于是便化悲憤為如槍似劍的符號匯聚于繪畫之中,宣泄著滿腹的愁情。因此,欣賞不同時期中板橋所畫的竹圖,便可立刻聯想到其人生的坎坷經歷、清代社會中種種不堪入目的腐敗現象。
鄭板橋的墨竹畫訴說了個人對修竹的獨特觀察與深厚情誼。所居之地均種滿了修竹,其自身也常常涉身漫步于其中,細察修竹于春夏秋冬時的微妙變化、風霜雨露時的不同姿態。因此,板橋多年對竹子的深入觀察和細心揣摩,在臨紙揮毫之際自身情感得到了充分釋放,最后以嫻熟的筆墨把竹的精神和枝葉的形貌生動展現于紙幅之上。一畫成竿,一勾為節,一撇皆葉,所畫之竹僅需寥寥數筆,便酣暢淋漓,極富清幽的意趣。所繪之物雖產于天然,卻又高于自然,使畫者為之傾倒終生。
三、鄭板橋墨竹畫的三種境界
(一)鄭板橋墨竹畫的第一境界——所觀之竹
所觀之竹是畫者通過視覺直觀所見的修竹形象,即修竹的自然形態在畫者腦海中的印象呈現。它是畫者在體察生活后,內心深處被生活所觸動,從而產生豐富的感受和深刻的記憶思考。鄭板橋的所觀之竹正是自身直接觀察到的竹子,他反復強調畫竹需來源于自然的觀察,以自然之竹為師,不承襲古人的畫跡。這也是畫者主體意識的滲入,將客觀存在的真實不經主觀思索而直接映現于感知系統,進而形成最真實的主體映象與生命體驗。
(二)鄭板橋墨竹畫的第二境界——胸中之竹
胸中之竹是自然形態的修竹經視覺器官映射于畫者記憶中的印象,而后融合畫者對其的審美認識成竹于胸,是一個藝術化的感應與構思過程。其繪畫感應是畫者與周圍的客觀世界近距離接觸而產生的心靈感應,這種生命的契合喚起畫者繪畫創作的沖動,是畫者心靈與自然對象相互碰撞而激發的火花。而繪畫構思是畫者將生活中零星的點點滴滴,通過繪畫構思形成獨特意象的過程。兩者共同構成是繪畫創作的重要環節,是畫者思想與現實生活完美融合的過程。鄭板橋在所觀之竹的激發下,構思出一系列以竹為題材的繪畫形式,而后反復推敲與探索,使其構思在心中愈加清晰,最后將其具體地表現于紙上。這不但揭示了繪畫作品是客觀事物的簡單再現,也是一種從自然美到藝術美的提煉與升華,是畫者通過不斷繪畫實踐物化了的自然美的形象。
(三)鄭板橋墨竹畫的第三境界——筆下之竹
筆下之竹是畫者對自身印象中朦朧的客觀竹子反復推敲與構思后,輾轉筆墨落在紙上的竹子,是將畫者內在的胸中之竹外在展現的過程。板橋的筆下之竹是在筆墨紙張中傳達意象時,舍去多余的枝節,而使意象中的美得到再一次的升華。于是筆下之竹的美緣于起胸中之竹的美,卻又高于胸中之竹的美。它是將繪畫構思階段中形成的意象轉變為具象、可感的繪畫作品,這是繪畫過程中最后呈現的階段,也是心中意象的物化表現。
四、鄭板橋墨竹畫三種境界的藝術表達
(一)墨竹畫三種境界的藝術特點
鄭板橋所繪的墨竹俊逸灑脫、超塵脫俗,具有桀驁不馴之氣。雖枝葉并不繁多卻濃淡交錯、疏密有致。不論是青翠如云的新竹葉,還是褐色斑斑的老竹葉;亦是迎風飄逸的風竹,還是溫婉恬靜的雨竹;再或是傲然挺立的山野之竹,還是柔美似水的江南之竹,都淋漓盡致地賦予了它無限的生命與靈魂。因此,縱觀他所畫之竹交錯生長,卻又相互獨立。筆墨飛揚灑脫,竹葉在不經意之間自由舒展,卻又在訴說著自身的聲音,題畫詩寫于竹竿之間,別具匠心。竹竿與詩緊相銜接,與竹葉又相互呼應,絕無半點游離之態,給觀者留下了美的享受與體會。
(二)墨竹畫三種境界的獨特之處
畫竹的工匠皆在細細描摹著修竹的一枝一葉,所畫之物雖形似,但過于匠氣,缺乏整體的美感,也就更談不上修竹詩意盎然的勢態了。于此相對,就畫者而言,若有了畫興,便有了繪畫的欲望與沖動,構思好作品就會乘著興致將其畫繪于紙上;否則當畫興一旦失去,便很難再拿捏竹子內在的靈氣。不難看出兩者在繪畫中的區別:畫者能創造出意境美的竹子,而工匠所畫的竹子雖有形似,卻無半點生氣。因此,成竹于胸的竹首先要以畫者的眼光去體察自然、發現美感,而后被畫者的主觀情感同化,激起畫者對繪畫創作的欲望。再經過畫者的提煉加工、藝術構思,所觀之竹升華為胸中之竹,畫者情感與自然之竹合二為一,最后畫者將胸中之竹付諸于筆墨,使胸中之竹物化了的紙上可觀的墨竹,即是筆下之竹。這一系列的過程,不但受技巧的制約,還要受到筆下之竹的束縛。這不但是畫者情感的流露,更是感情的宣泄,此時的竹從單純的實體轉變成了情感符號。在此可將其分成四種不同的境界:一是普通工匠,只知一味臨寫、所畫之竹近于形似而已;二是文人墨客的“墨戲”,但因畫竹的筆墨功力尚淺,雖成竹于胸,卻未能將心中之所想轉化成筆下之竹,其所畫之竹雖有神,卻少了原有的形;三是形神皆備,正如鄭板橋所述能將所觀之竹轉化成畫者胸中之竹,又能淋漓盡致地展現出筆下之竹、紙帛上的墨竹,其神形兼備,一應俱全;四是出神入化,也是繪畫的最高境界,即使從繪畫的必然王國進入到了繪畫的自然殿堂。
五、結 語
鄭板橋的三種墨竹畫境是對自然造化的體察、領悟和創造,皆不是來自于古已有之的固定程式,因此所觀之竹不同于胸中之竹,而胸中之竹亦不同于筆下之竹,是因為畫者在觀察體悟的過程中形成的意象具有暫時性,要想達到形神兼備還需繼續在現實觀察中不斷改進與修正。因此,這種強調自然觀察、繪畫構思、繪畫傳達這三個各自獨立,卻又互相聯系的創造過程意義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