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公共圖書館在社會資本創造中的角色

[摘要]社會資本理論是圖書館學研究中一種新的理論工具。該理論日益得到國內外學界的高度重視。目前，從社會資本角度去衡量公共圖書館服務水平的做法在我國已初具雛形。通過對社會資本理論進行梳理，并結合美國紐約法拉盛圖書館和廣州圖書館兩個服務案例，可以看到公共圖書館與社會資本創造具有相互促進的關系。即公共圖書館在社會資本培育中積極為社會創造價值，反之社會資本培育又提升了圖書館的服務效能。

[關鍵詞]公共圖書館 社會資本 角色

[中圖分類號]G250.1 [文獻標識碼]A

1引言

社會資本理論誕生于20世紀80年代，最早是由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在《社會學研究》所發表的《社會資本隨筆》上所提出。他認為“社會資本”指的是“實際或潛在資源的集合，那些資源是同對某種持久性的網絡的占有密不可分的，這一網絡是大家熟悉的，得到公認的，而且是一種體制化的關系網絡”。美國社會學家詹姆斯·科爾曼和政治學家羅伯特·普特南分別發展了社會資本理論，前者認為社會資本是“具有各種形式的不同實體，其共同特征有兩個：它們由構成社會機構的各個要素所組成，它們為結構內部的個人行動提供便利”；后者認為社會資本指的是“社會組織的特征，例如信任、規范和網絡，它們能夠通過推動協調和行動來提供社會效率”。相比較而言，科爾曼注重社會資本的個體層次，普特南則注重社會資本的地區和國家層次，認為建立社會資本的最終目的是為了促進集體行動。在普特南看來，社會資本是個人健康和人類幸福最有力的預測指標，民主和清廉的政府往往會形成更高程度的社會資本。但無論是科爾曼還是普特南，以及日裔美籍學者福山，他們都認為信任是社會資本的核心元素。

社會資本理論與圖書館學研究發生關系是從2000年前后開始，挪威特羅姆瑟大學的安得斯·瓦赫姆教授是該領域的權威專家。他從理論和實證研究兩個層次不斷研究社會資本理論與圖書館的關系。他提出，公共圖書館既是均等化服務的提供者，又是社會化的會見場所。因此，公共圖書館是研究社會資本理論的理想范本。

我國圖書館學者對社會資本理論的關注還處于起步階段，并以實證研究居多，較有影響力的主要是南開大學李曉新教授牽頭負責的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社會資本理論視角下公共圖書館和諧使命研究：合理性、發生機制與資源訴求”，其團隊目前形成了部分階段性成果，主要有相關文獻梳理與回顧、理論探討和案例研究。總的來說，從社會資本理論視角來解析公共圖書館服務轉型趨勢的研究還較少。

2社會資本與公共圖書館的關系

2.1社會資本的內涵及其核心要素

綜合布迪厄、詹姆斯·科爾曼及羅伯特·普特南3位學者對社會資本理論的研究，就目前學術界比較通行的說法而言，“社會資本”是指與人力資本、物質資本、金融資本相對應的一種資本形式，它是建立在信任、互惠等社會規范基礎之上的社會關系網絡，這種社會關系網絡能夠為個人的生存和發展提供各種資源。對于個體來說，社會關系網絡蘊含著很多社會資源，它能夠增加社會網絡中個體之間的信任關系，能夠使社會網絡中的個體獲得資源和收益。對于社會來說，豐富的社會資本有助于社會的良性運行和協調發展，增強社會的凝聚力，維護社會的秩序和提高社會成員的參與意識。因此，社會資本的核心要素主要包括信任、規范、公民參與網絡。

2.2公共圖書館在創造社會資本中的角色

安得斯·瓦赫姆教授研究了信任與社會資本生成的關系，他認為社會資本的核心要素“信任”應指廣泛而普遍的信任（generalized trust），且對大多數人特別是陌生人保持信任。而社會網絡的形成并不一定基于信任，也有可能基于恐懼或外部敵人的存在，其信任形成只是成員間的特定信任（particularized trust），如建立在民族和種族基礎上的信任和建立在組織犯罪上的信任是不同的。因此，他認為需從社會視角（societal perspective）和機構視角（institutional perspective）來觀察公共圖書館在社會資本創造中的角色。

從社會視角來看，影響社會資本的變量包括非正式的面對面互動，如鄰里之間、朋友之間、同事之間的互動等。一方面，種族分裂是西方社會最為普遍且亟待解決的難題，如果不同種族之間的面對面接觸能夠產生普遍信任，這將極大有利于社會資本的生成。另一方面，社會心理學認為，相互接觸和創造信任并不一定正相關，互動狀態特點也對激發信任具有關鍵性作用。除非滿足了一系列前提條件，如“平等的組織地位、共同的目標、小組間的相互合作、主管機構的支持、法律和風俗”。但能完全符合這些條件的機構非常稀少，而公共圖書館是最為理想之地。澳大利亞社會學家Eva Cox在研究中發現，98.7%的受訪者認為公共圖書館是非常安全的地方。瑞典的一項全國范圍調查發現，在所有瑞典公共機構中，只有公共醫療服務機構的信任度高過公共圖書館。而在挪威2006年和2011年的兩次調查中發現，受訪者一直認為公共圖書館是最受信任的機構，警察局僅次于其后。

從機構視角來看，影響社會資本的變量主要包括高效公平的公共機構和公共政策、志愿組織或協會。均等化公共政策提供的公共服務惠及每一個公民，反過來說，每一個公民對公共政策和公共機構的充分信任，能夠轉化為對社會的普遍信任。志愿組織或協會作為公民參與的社會組織，通過他們的工作能增加社會信任。當一個國家的公民大都為各種協會或組織的成員，而這些協會或組織又非常強大并廣為人知，那么這個國家的社會資本就越高。

綜上分析，公共圖書館在創造社會資本方面，可以從以下3個方面發揮作用：

一是提供公平、均等化服務，努力使讀者對圖書館和圖書館員以及其他讀者充滿信任。信任是社會資本形成的核心要素，且只有普遍的信任才能使社會資本不斷增加。這意味著公共圖書館作為公益性的公共文化機構，除了具有保存文獻、促進知識流通、開展社會教育的職能外，也承擔著構建信任、促進社會和諧的重要任務。從身份上來看，讀者首先是一個國家或地區的公民（成年讀者還是所有公共服務的納稅人），其次是圖書館的服務對象。讀者對圖書館及其服務的充分信任，也能夠提高其對政府公共文化服務政策的信任，這是社會資本創造的最重要變量。

二是進一步發揮圖書館作為非正式交流互動場所的作用。關于公共圖書館的最大優勢，聯合國教科文組于1994年通過的《公共圖書館宣言》中的表述最有參考價值：“每一個人都有平等享受公共圖書館服務的權利，而不受年齡、種族、性別、宗教信仰、國籍、語言或社會地位的限制。”近年來，公共圖書館越來越強調作為“第三空間”或“公共文化空間”的作用，著名圖書館學家、前上海圖書館館長吳建中更是認為現今圖書館已進入“第三代圖書館”發展階段，具有注重人的需求、注重可接近性、注重開放性3個特征。以上表明，公共圖書館需要從提高社會資本角度著手，把促進人與知識、人與人的交流互動作為重要服務內容。

三是發揮公共圖書館在志愿服務方面的作用。志愿服務一般被視作解決公共圖書館服務高峰時期人力短缺的手段。從社會資本的視角來看，吸引讀者或志愿團體進行志愿服務既是為了滿足志愿者參與社會服務的需求，也是公共圖書館主動提供社會實踐、促進社會資本形成的重要方式。特別是在社區圖書館，與社區服務相結合的志愿服務可極大提高居民之間的信任，以及相互間交流互動的水平。

3服務案例分析

3.1美國紐約法拉盛圖書館服務案例分析

一直以來，美國和歐洲都面臨著大量移民融合問題。移民或難民群體因為家庭貧困等原因往往對社會的信任及社會資本的使用相對更低。根據參考消息網援引外媒報道，美國移民問題研究中心于2016年10月發表的報告指出，美國目前大約有6470萬人在家中講英語之外的語言，其中4000萬人說西班牙語。這表明美國約有20%的人口不講英語，而這一人口數量還在不斷增長中。以美國紐約皇后區的一家社區圖書館——法拉盛圖書館（Flushing Library）為例，它所在的區域是多種族聚居區域，主要以亞洲裔、拉丁裔和東歐裔移民為主。這些移民共同合作建立了商業、銀行、非營利性組織等，并產生了國際影響力。法拉盛圖書館新館于1998年對外開放，共4層，建筑面積約7060平方米，外墻是由透明玻璃構成，以便路人清楚地看到建筑內的一切，特別是讓外來移民能夠清楚看到美國公共圖書館的運作情況。根據美國紐約皇后區圖書館網站顯示，其館藏資源除英語外，還包括漢語（簡體和繁體）、俄語、西班牙語、法語、韓語5種外語。為了滿足不同年齡、文化和語言的讀者需要，法拉盛圖書館舉辦各種文化活動，以宣傳和推廣不同族裔居民的藝術和文學，活動內容包括為年長者舉辦的健身課程、營養健康教育、職業生涯規劃、學習英語、圖書討論會等。所有文化活動皆以雙語，即英語和活動所涉及族裔的語言進行。因此，法拉盛圖書館提供了一個不同文化背景人群相聚并且可以相互分享觀點和共創價值的場所，這有效促成了社會資本的生成。

3.2廣州圖書館服務案例分析

3.2.1背景：城鎮化與社會資本流失

與西方不同的是，中國目前處于新型城鎮化進程之中，根據財新網報道，2016年，中國城鎮化率為57.35%，其中，城鎮常住人口79 298萬人，比上年末增加2 182萬人，鄉村常住人口58973萬人，比上年末減少1 373萬人。而根據《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到2020年，“城鎮化健康有序發展，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到60%左右，戶籍人口城鎮化率達到45%左右，戶籍人口城鎮化率與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差距縮小2個百分點左右，努力實現1億左右農業轉移人口和其他常住人口在城鎮落戶”。因此，未來幾年中國還將有大量的農村人口轉為城市人口。

中國城鎮化進程伴隨著社會的巨大變革。傳統社會是一個熟人社會，具有高度凝聚力，人與人之間守望相助，擁有非常豐富的社會資本。傳統社會中的社會資本是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中長期積累形成的。人們之間相對保持長期、頻密的互動，特別是地緣、血緣、姻緣等關系相互疊加，形成較為穩固的社會關系網絡。然而，由于城鄉二元體制以及傳統工業化和城鎮化發展模式，很長一段時間內大量外來人口難以享受基本的教育、醫療等公共服務，無法在城市扎根。近年來，消除城鄉二元體制、發展以人為本的新型城鎮化正在扭轉社會融入這一難題。根據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最新發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6》顯示，截至2015年，我國流動人口規模達2.47億人，占總人口的18%，相當于每6個人中有1個是流動人口。2016年，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社會工作學院所做的調查報告顯示，公眾對親人的信任度接近100%，有86.5%的公眾愿意信任朋友，鄰居獲得80.1%的公眾信任，陌生人信任度僅5.6%。長時間、大規模的人口流動撕裂了原有的社會關系網絡，讓原有的社會資本流失，亟待培育新的社會資本。

根據廣州市來穗人員服務管理局網站2015年底統計數據顯示，廣州共有783萬名來穗人員，人數已接近本地戶籍人口數量。為全面推動來穗人員在人文關懷、思想認同、心理悅納、政治參與、樂業奉獻等領域全方位的社會融合，廣州市從2016年起推出了《廣州市來穗人員融合行動計劃（2016—2020年）》，計劃用5年時間，加快推進來穗人員在政治、文化、經濟、生活等領域全方位融入廣州。

3.2.2實踐：廣州圖書館重塑服務

廣州圖書館新館于2013年全面開放，作為近年來服務效益領先的城市公共圖書館，致力于建設成為城市的多元文化窗口和公共交流平臺，為所有公眾提供均等化和無差別的服務。在促進社會資本生成方面主要有以下做法：

第一，建筑設計主張親民。在建筑設計上，該館打破了傳統圖書館莊嚴肅穆的設計風格，把城市公共廣場與圖書館內部空間連接起來，并處于同一平面，真正成為無障礙和親民的公共圖書館。東西立面大玻璃幕墻形成透視的內部空間，甚至內部空間地面材質刻意與外廣場材質保持統一，以保證內外空間的自然過渡和無障礙延伸。

第二，大力推動法治建設，完善制度設計并強化志愿服務。廣州圖書館在國內公共圖書館中較早實行了免押金借閱制度，推行以身份證或社保卡等有效證件注冊制度，實現了零門檻入館并真正建立起讀者特別是來穗人員與圖書館的互信關系。同時，大力加強法治建設，最突出的標志就是2015年頒布實施的《廣州市公共圖書館條例》。該條例對公共圖書館的設立、管理、服務、法律責任等作出明確規定，并倡導支持社會興辦公益性圖書館、鼓勵社會捐贈、建立社會參與的法人治理機制、常態化志愿服務機制等。例如，2016年，廣州圖書館先后通過志愿時網站和本館志愿者管理系統組織1400多名志愿者累計提供服務約3.7萬志愿時（即志愿服務時長），涵蓋導讀員、大廳咨詢、活動助理等方面。在讀者和志愿者間構建相互轉換關系，促進了館員、志愿者和讀者之間的互動，弘揚了互幫互助的志愿精神，從而形成新的社會資本。

第三，完善服務結構，重點拓展特殊人群服務。除了傳統的文獻和參考咨詢服務外，廣州圖書館還注重發展主題服務、對象服務和交流服務，形成了多樣化的服務體系。針對來穗人員等新廣州人，2014年起廣州圖書館與廣東省湖南務工人員服務協會合作舉辦電腦培訓班，為新廣州人不定期舉辦粵語培訓班和“知粵講堂”，提高該群體的信息技能和方言水平，以更快地融入社會。針對面向來穗人員等特殊群體舉辦的公益活動，廣州圖書館還優先給予場地支持。以2016年為例，廣州圖書館舉辦各類活動1743場，日均舉辦活動約6場，參加活動達145.8萬人次，約占2016年接待訪問人次的20%，其中對象活動1163場，占總場次的67%，充分展現了廣州圖書館作為文化地標的影響力。4啟示：社會資本培育與公共圖書館服務相互促進

通過對社會資本理論的梳理，以及對美國紐約法拉盛圖書館和廣州圖書館兩個服務案例的分析，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公共圖書館與社會資本創造具有相互促進的關系，即公共圖書館在社會資本培育中積極為社會創造價值，反過來社會資本培育又提升了公共圖書館的服務效能。這為當前公共圖書館的轉型發展帶來了如下啟示：

首先，公共圖書館是連接政府和社會及連接社會不同人群的橋梁，在培育社會資本方面大有作為，如構建信任、創新社會化和管理、創新規范和機制、建立社會關系網絡特別是培育志愿組織等。筆者認為我國公共圖書館應瞄準重點人群構建信任。西方公共圖書館把新移民或難民作為重點服務人群，而我國目前最大的特殊人群是流動人口及其子女。從法拉盛圖書館案例來看，由于鄰里之間存在較高的社會資本，所以公共圖書館能夠比較容易地組織社區居民參與圖書館文化活動，社會資本培育在其中只需要起到橋梁作用（bridging）。從廣州圖書館案例來看，雖然該館進行了有益的探索實踐，但與廣州龐大的來穗人口群體相比，這一領域的服務還需進一步強化，公共圖書館在社會資本培育上可發揮更大的聯系紐帶作用（bonding）。均等化的公共圖書館服務不僅面向戶籍居民，更要面向所轄區域的流動人口，擴大不同人群在圖書館交流互動，為他們融入城市、社區發揮積極作用，為社會變遷所帶來的社會資本流失注入新的能量。

其次，社會資本的提高有益于公共圖書館服務效能的提升。法拉盛圖書館是紐約使用率相當高的分館，早在1999年這家分館借閱量在200家分館中就排名第一。2011年，該館每天有超過5000人次訪問，1個月借閱量在20萬冊（件）。2014年，該館館藏圖書逾40萬冊，其中中文藏書多達10余萬冊，每天圖書館流通圖書超過1萬冊。對于社區圖書館來說，這樣的服務效能是相當顯著的。廣州圖書館在培育社會資本中的實踐也帶來了圖書館傳統借閱服務的提升。2016年圖書館接待訪問量與外借文獻量的比值為1：1.06，而2015年全國公共圖書館同一比值為1：0.86，即廣州圖書館比全國均值高出約23.3%。這表明公共圖書館在向“第三代圖書館”轉型過程中，傳統文獻服務不僅不會被邊緣化，還可以得到極大促進。

5結語

社會資本理論是圖書館學研究中一種新的理論工具。公共圖書館作為均等化服務的提供者和社會化的會見場所，是最為理想的研究范本，因此該理論日益得到國內外學界的高度重視。目前，從社會資本角度去衡量公共圖書館服務水平的做法在我國已初具雛形，以2017年全國縣級以上公共圖書館評估為例，評估指標中除了服務效能外，還新增一級指標“社會化和管理創新”以及二級指標“社會合作”，這表明對圖書館服務的評價越來越多元化。隨著研究和實踐的不斷深入，未來公共圖書館在社會資本創造中的角色將會越來越凸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