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鞍華的香港味道：破碎城池中的微弱光明

【劇情簡介】在上世紀四十年代風云變幻的香港，大批文人紛紛離開，原本是老師的方蘭為了幫助偶像茅盾先生離開，意外結識劉黑仔。她與東江游擊隊克服重重困難，將何香凝、柳亞子、茅盾、鄒韜奮等數百位文化名人及愛國民主人士成功營救出戰火紛飛的香港。后來方蘭被組織收編，開始展開地下工作，與游擊隊編印《地下火》，散發抗日傳單，炸毀鐵路橋梁，破壞敵人軍工生產，秘密收集情報，通過特殊渠道送達美英盟軍指揮機構。但在此過程中，60歲的母親因此犧牲。

真正的香港味道，時常藏在歷史的巷陌之中，那是繁華之下的底色，也是香港最真實的容顏。

電影《明月幾時有》的開頭，梁家輝飾演的老人開始了一場特殊傾訴。它在現代香港的摩登都市中，面對采訪他的許鞍華，回憶香港往事，時光倏忽倒回1942年。

那是被日軍占領的香港，破舊逼仄的小巷街道內，日本士兵叫囂奔走，普通民眾惶惶不可終日，那不是我們熟悉的繁華亂影的香港，沒有中環的高樓、旺角的暖陽、維多利亞港的波光，只有黑暗的刀痕，一道道劃在香港的亂世之上。

《明月幾時有》改編自著名的“東江縱隊”真實事跡，當時的文化名人——茅盾、梁漱溟、夏衍等文壇巨擘正隱居在此，他們等待著游擊隊的營救，從而逃離香港。不過鏡頭并沒有在這些名人身上停留，這些響當當的名字只是影片中串場的角色，引出了真正的主角——小學老師方蘭和她母親，以及游擊隊隊長劉黑仔。

這些香港原住民在文化名人撤離后，開始與侵占他們家園的日本兵周旋，他們或是隱于鄉村送情報，或是于鬧市刺殺侵略者，行蹤不定，但百折不撓。替日本人干活的華人衛兵選擇偷偷放走發傳單的方蘭，貪生并不意味著行惡；偷日本人情報的銀行家千金敗露被俘，軟弱并不意味著卑微；嫁女兒的表姨拼命把禮數做周全，這才是香港味道，哪怕城市將毀，也要體面周全。

電影的味道便在普通人的壯舉中一點點彌散開來。整部電影沒有炮火連天，沒有尸橫遍野，更不像過往的歷史大片那樣，讓大時代的風云人物悉數登場。大概是為了配合香港的風貌，連著逃亡的姿態都是有節奏、按部就班的，隱隱地還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仿佛這不是一場“非生即死”的戰役。這是《明月幾時有》相比其它主旋律電影最不一樣的地方。它先描述這個社會風貌以及世故人情，再把范疇擴大到整個時代。

導演只聚焦了那個時代、那片地區的小人物，就成功勾勒出香港本來的面貌。在山河破碎的歲月，這樣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在暗無天日的淪陷區，發出一份熱，點燃一點光，用最微弱的光明，給人們期待黎明帶來哪怕只是一星半點的希望。

電影始終保持隱忍沉穩的風格，用細膩克制的鏡頭語言描述故事，這正是導演許鞍華所擅長的。從《歲月神偷》《天水圍的日與夜》一路走來的許鞍華，深愛香港這片土地，愛的不是香港的高樓大廈、繁華喧囂，而是這片土地上的平凡生活。

許鞍華在電影里刻畫了許多矛盾又鮮活的人物形像，他們在險惡時勢下，用堅強的心擁抱生活。比如，方蘭的母親看似算計精明，聽說房客不租房了，就把送去的點心又拿了回去，不想女兒赴險參加反日游擊隊，但又把金戒指塞到要遠行的女兒手上。她最后幫女兒戰友送情報被捕，卻寧死也不肯暴露同行的游擊隊員。而方蘭得知母親被捕，從最先開始毅然決定要去舍身救人，到最后認識到救人只能讓戰友白白送死，她只能選擇一路哭著從看守監獄旁走開。

片中最動人的部分也是葉德嫻飾演的阿媽和方蘭之間的母女情。情感的波動隱藏在每一個細節和眼神當中，體現了親情本身如山之高、海之深。沒有經歷過太多世事的阿媽因為女兒而走出家門，參與到這個時代的進程當中，渺小如蜉蝣，仍然有自己的不屈不撓。

好的演技不是用力過猛，而是靜水流深，暗潮洶涌。

情感是共同的，歷史也是共同的。當年作為遠離抗日第一戰線的地區，鮮少人關注香港的那段歷史，在國破家亡的時勢下，那里的人們是怎樣生活的，那里的人們是怎樣抗爭的，沒有著名的戰役，沒有彪炳史冊的將領，他們的那段歲月似乎被淹沒在時代的洪流中。然而當電影里面平凡生動的日常被展現出來，我們不會有任何陌生感，我們能感受到在平靜表象下涌動的真實情感。

許鞍華電影里的斗爭不是轟轟烈烈的，更多的是無奈心酸。電影中有句反復出現的臺詞，游擊隊員與親人、朋友告別的時候，會告訴他們“勝利時再見”，然而很多人都沒有等到勝利的那一天。

電影最后，鏡頭在漆黑的海面劃過群山，然后在山脈處出現了高樓林立的現代香港，1942年的香港漸行漸遠，獅子山下的摩登都市從歷史中走來。如果此時此刻，你心里想的是，這樣的現世安穩是無數仁人志士拋頭顱灑熱血所創造的，導演會告訴你，他們是英雄，也是平凡人。

電影開頭被采訪的老人是方蘭的學生，也是當年最年輕的游擊隊員之一，導演問他現在從事什么工作，老人回答：開出租車。采訪結束，老人急匆匆開著出租車上路了。這就是香港，曾經驚心動魄的歲月已去，現在的時光是如此的匆忙。但無論怎樣，在香港這塊土地上，永遠有種特有的味道，屬于香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