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時代非智能機的智慧

伊恩·博古斯特

無處不在的智能手機已經開始讓人感到無聊和壓抑。諾基亞公司新近推出了一款手機，這款全新、復古的手機為未來展現了一種不同的可能。

它們又厚又笨重，一點也不輕薄，不管是放在褲兜里、夾克口袋里還是包里，人們都會嫌它沉。忙碌的專業人士永遠不會握著它輕聲說：“我可沒時間聽你推銷或是點杯咖啡。”時髦的年輕人也永遠不會若無其事地在指尖擺弄著它，作為調情的小把戲。沒有什么東西會比一部手機更無趣無用了。

那諾基亞怎么會在此時發布一款多年前的暢銷機型3310的復刻版呢？簡而言之，就是因為，如今沒有什么東西會比一部智能手機還更無趣和無用了。

首次于2000年推出的諾基亞3310誕生于移動設備的“寒武紀”。毫無時尚感可言的黑磚造型上穿插了幾個糖果色色帶。當年，時常能在機場安檢處的垃圾桶里看見纖薄的黑色愛立信滑蓋手機和銀色的摩托羅拉翻蓋手機。功能手機能通過WAP上網，但用處不大。而政府官員和企業高管則更偏愛用他們的胖手指使勁按著黑莓957s的實體全鍵盤。年輕人也喜歡打字，不過是發短信而不是電郵，他們青睞于摩托羅拉全鍵盤滑蓋手機Danger Hiptop。諾基亞N-Gage甚至還試圖將手機與便攜游戲機融為一體，卻以失敗告終。在移動設備規模化的頭5年里，各大廠商窮盡了各種嘗試，卻都不得其法。

回過頭來看，這些設備的失敗是早已注定的。黑莓和Palm怎么也沒能想到，智能手機會走向普羅大眾，而不是僅限于商務人士。他們還誤判了人們對實體鍵盤的需求。而剩下的那些產品，不管是滑蓋、翻蓋還是糖果色色帶，他們都以為電話和短信會是移動手持設備的全部定義。

直到2007年，蘋果手機橫空出世，這是一款有著通用觸屏界面的設備，長方形的機身上覆著一塊薄薄的玻璃。自此，所有廠商紛紛開始效仿。10年后的今天，幾乎人人一天到晚地拿著一款這樣的設備，為它著迷、愛不釋手。為了彰顯特權，消費者不惜斥重資不斷淘汰舊設備，購入最新款，追趕著潮流。

只有在某樣東西變得無處不在時，人們才會為由其養成的習慣而感到羞愧。在這10年里，盡管智能手機上癮癥的危害早已顯現出來，但人們才剛剛開始重視這種沉迷會帶來的創傷。這是有原因的。多年來人們對推特和紅迪的依賴終于變成了被動接受。谷歌和臉書一直遵循的根據通俗性來增加信息的邏輯，也終于開始顯現出弊端。諸如快拍之類的應用程序，還有粉碎糖果這樣的游戲，曾經的甘愿沉迷如今卻像是一種綁架，人們開始覺得刷朋友圈、玩游戲變成了一種苦力，還是無償的。

多年以來，人們一直認為，基于互聯網的移動計算機技術不是天使，就是惡魔。直到最近，我們才開始承認它或許既是天使又是惡魔。正如香煙一樣，在給人們帶來快樂的同時也會慢慢地將其殺死。

鑒于當下對科技社會的憂慮越來越盛，諾基亞或許完美地把握住了時機，推出了一種針對智能手機的解藥?？杉词乖谀壳斑@樣的環境下，人們也會不由將復刻版諾基亞3310僅僅視為懷舊風潮中的又一跟風者。哈哈，如果你拿到這樣一款非智能機，你會怎么辦？它會和一牛奶箱的黑膠唱片很搭吧。不過也有可能，3310會開啟移動技術的新時代。在這個新時代里，即使是最根深蒂固的科技習慣或許也會有新的可能。

盡管蘋果手機幾乎統治了全世界，但像諾基亞3310這樣的手機其實從未絕跡。得益于它們的低廉成本，功能手機在發展中國家仍然很受歡迎，而且普及率一直遠高于傳統電腦。即使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區，智能手機的擁有率超越功能手機也不過是近兩年才有的事。芬蘭公司HMD Global在這些市場看到了更多機會，因而它與微軟達成合作，獲得了諾基亞的品牌和技術授權。去年年底，該公司發布了兩款售價為25美元的功能手機，面向歐洲、亞太、印度、中東和非洲的數十億功能手機用戶推廣。

自從蘋果和安卓大行其道以來，發達國家已經沒有高品質且可靠的智能手機替代品了。就算有，它們的外觀也已稱不上時尚，若是在公眾場合使用，難免會覺得有一點丟臉。但的確有不少理由，讓我們再次把手機僅僅當作便攜通訊設備來使用，而不是一應俱全的移動電腦。其中一些理由會讓我們回憶起手機最初的使用場景。

上世紀90年代末，移動電話剛開始流行時，人們買手機往往是為了應對突發狀況，以防萬一。當時，人們把它們裝在汽車上，或是放在口袋里、錢包里，只在緊急情況下才會使用。這種擔憂現在有增無減，尤其是在人們都已經習慣隨時能互相取得聯系的當下。所以，憑借價格低廉、品質可靠、電池持久的特點，諾基亞3310或許會變成人們備用手機的選擇。

另一大可能的用途會是家用。隨著移動電話變得普及，許多家庭不再用固定電話了。截至2012年，超過半數的美國家庭已經取消了座機。但座機的衰落也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后果。智能手機是私人設備，而家里的座機則是一種共享資源。隨著父母和孩子都擁有了各自的通訊工具，電話作為家庭入口的角色就消失了。但我們有理由想象一下，在未來，電話會重新出現在壁爐旁。到時候，就可以隨意將一部像諾基亞3310一樣便宜又好看的設備放在廚房的一角，隨時等候著那熟悉的鈴聲響起，為整個家庭帶來訊息，而不是某個家庭成員。任何因為蘋果的靜音模式而錯過服務電話的人，或是有時不得不尷尬地把自己的手機轉交給爺爺奶奶接聽的人，或許都會樂意添加這樣的一條家庭線路來避免上述的不便。

此外，智能手機的千篇一律也很成問題。去年，我的同事羅賓遜·梅耶爾測試了卡特彼勒 S60， 這款手機是由一家重型設備公司專為建筑行業設計的，堅固耐用、防摔防水防腐蝕。他認為這款手機代表了智能手機未來的一個新方向，有了這樣的產品，智能手機的未來才不會無聊。手機不是因為擁有各種花哨的新功能才變得有趣，而是因為擁有了某些特定場景下特需的功能。

同時，智能手機的易碎性與高昂的價格，也為諾基亞3310增加了其對富裕人群的吸引力。行業分析師本·伍德接受《衛報》采訪時表示，這款手機還可以充當“節日機”和“備用機”的角色。當在院子里干活、外出野營或泛舟漂流時，揣著價值750美元的蘋果手機顯然不夠明智，很可能會弄壞它。而在觀看音樂會或體育比賽時，也會有蘋果手機被偷或丟失的風險。在這樣的情況下，僅售50美元的諾基亞3310顯然會是更經濟的選擇。

安全和隱私問題也為人們選擇非智能機提供了更多理由。智能手機是很精密的追蹤設備：內置GPS、運動傳感器，加上數十個應用程序的后臺網絡服務，讓移動設備成為了記錄使用者行蹤和習慣的百科全書。盡管蜂窩網絡也可以追蹤設備位置，但其精度遠不及GPS。而且近來甚至有邊檢人員要求查看旅客的智能手機，因此在未來，功能手機或許會更適合經常外出旅行的人。

而對于經常在外的商旅人士而言，功能手機或許要比智能手機有用得多。在各種會議的轟炸下，他們哪還有精力來管手機是否有電有網呢？的確，諾基亞3310既不能導航，也不能直播，但若是把它作為僅用于通訊的備用設備，人們就不用總擔心網絡及后臺應用會將手機的電量耗盡了。

對孩子來說，諾基亞3310或許也可以成為他們智能手機的替代品。一旦孩子們有了手機，他們就可以通過電話或短信得知父母何時會來接，而不用苦苦地猜呀等呀。等孩子長大一些了，離家的時間多了，包括我在內的許多父母，都想要給他們買一些便宜的基本款手機。但是它們往往都因不夠時尚而被束之高閣。如果諾基亞能重燃功能手機的風尚，家長們或許就會不假思索地放棄為孩子購買那些充滿誘惑的智能手機。

現在就宣告人類與智能手機的愛情結束，或許還為時過早。但二者之間的關系已經出現嫌隙。有些嫌隙，惡果已現：越來越多的人喜歡開車時玩手機，導致交通事故的數量和死亡率大大上升。如今應用程序和游戲中的部分加強技術讓用戶除了注冊，別無選擇。而設計上的千篇一律讓它們的未來毫無潛力可言。每年都出新品，但都與上一年的大同小異。

智能手機無疑已經全方位地征服了人類。從十年前定型以來，當代發達國家的居民幾乎只剩一種選擇，那就是：買一個來用。而設備最初為人們帶來的新奇與喜悅，也即將消失殆盡。

各大洲的人們對手機的稱呼也不盡相同。北美洲的人往往稱其為“蜂窩電話”，這形象地描述了各個通訊節點之間的空隙。而在歐洲，由于土地平坦，各國面積又都很小，信號覆蓋無所不在，這樣手機的多功能性就顯得更為重要：手機能讓他們在活動著的時候也保持聯系，于是他們稱其為“移動電話”。不同的名字寄予了不同的期許。正如“智能手機”這個詞，意味著人們期望它無所不能。希望它是萬能鑰匙，希望它是鋁制的天才，希望一個設備就能集科技、便攜、時尚于一體，希望它能滿足通用計算技術的所有幻想。

但真正的聰明人不會用同一種工具干所有的事情，而是會為不同的用途找到最順手的工具。用一個可以運行軟件的觸屏設備來完成所有的工作正開始變得荒謬可笑。諾基亞3310并不能解決移動通信、計算、數字時尚或是其他領域未來發展的問題——我們曾以為蘋果手機可以——但它可以簡簡單單地做自己：做多樣化的技術生態系統里的一份子。諾基亞設備的前景不在于這款設備，而在于它所代表的那個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