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提要民初主要的政治力量北洋軍閥、立憲派和革命派的“不黨主義”,即不要政黨的主張和表現各不相同。從政黨發展的視角考察不黨主義的認知特征、思想根源和政權邏輯,可以判斷出這是一種對政黨發展的誤讀,是政黨發展早期階段、初級階段的歷史產物。不黨主義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當時政黨組織的發展和政黨制度的穩固建立,并影響到之后政黨發展進程的轉向,有必要廓清不黨主義中所彰顯的一些錯誤的政黨觀,以此推進今天的政黨建設。
關鍵詞政黨發展不黨主義誤讀民初
〔中圖分類號〕D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17)03-0102-09
作為政治發展(political development)的一個主要組成部分,政黨發展(party development)既是一個有指向性的目標體系和正向性的變遷進程,同時也是一個有低落、有起伏、有挫折、有中斷的辯證發展而非直線性變遷的進程,這更凸顯了政黨發展的整體脈絡和豐富意蘊。研究政黨發展要回溯到政黨形成及早期發展階段,這是一個對政黨發展有著重大影響的“來源”問題。民初的政黨試驗是近代史學界的研究熱點,但是政治學或者說政黨學的分析卻始終非常匱乏,本文從政黨發展的視角對民初主要的政治力量北洋軍閥、立憲派和革命派的“不黨主義”進行一個全景式的考察,厘清不黨主義的認知特征、思想根源和政權邏輯,目的一是彰顯政黨認知層面的復雜性和多面性,二是廓清不黨主義中所彰顯的一些錯誤的政黨觀,以此推進當今的政黨建設。
一、民初“不黨主義”的表現
處于現代化之中的國家或地區,政黨發展總會面臨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取向:一是接受、認同;二是反對、攻擊。民初的政黨實踐和政黨理念的宣傳、政黨思潮的造勢緊密聯系,鼓吹政黨派和反對政黨派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政黨力量相伴相隨、相互牽扯、相互博弈,共同影響著當時的政治時局走向。清末民初主要存在三種政治力量:以梁啟超為首的立憲派、孫中山為首的革命派和袁世凱為首的北洋軍閥,這三種政治力量的政黨觀、政黨立場的變化對政黨發展的影響更為深遠。總體來看,北洋軍閥、立憲派和革命派的“不黨主義”主張和表現各不相同,這是政黨發展早期階段、初級階段的歷史產物,這種不黨主義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當時政黨組織的發展成熟和政黨制度的穩固建立,并影響到之后中國政黨發展進程的轉向,這些對政黨的誤讀依然或多或少、或隱或顯地影響著我們當下的政黨觀,成為中國政黨發展中的消極因素。
*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政黨組織變革的比較研究”(15&BZZ030)
1.袁世凱的不黨主義
民國初年最強有力的政治力量是以袁世凱為首的北洋軍閥集團,主要原因在于北洋軍閥擁有軍隊,控制了軍權。回顧民初黨爭的全過程,從1912 年到1914年初不過兩年多,袁世凱始終是民初黨爭的操縱者。袁世凱是一位現實主義者,一直堅守所謂的“不黨主義”,不參加任何政黨,不具有任何黨籍,其根本目的是超然于各政黨之外,希冀成為控制所有政黨力量的主導者,便于其攫取更大的政治權力。袁世凱的不黨主義純粹是站在傳統的個人集權立場之上,政黨態度是圍繞自身對權力的控制展開的,對政黨的態度是為我所用的。當黨爭有利于自身權力的壟斷和穩固時,他對政黨的態度是控制和利用。1912年底國民黨在第一次國會選舉中獲得參眾兩院870個議席中的392個席位,一躍而為議會內第一大黨,梁啟超建議袁世凱利用舊立憲派組織政黨,以此和國民黨抗衡,梁啟超的組黨計劃得到了地位尚未鞏固的袁世凱的大力支持。1913年5 月29 日,在袁世凱的支持下,梁啟超、張謇等舊立憲派聯絡共和、民主與統一三黨正式合并成立進步黨,民國初年左右中國政局的三股力量此時有兩股合流,袁世凱的權力通過借助舊立憲黨人的支持得到擴大和鞏固,國會內部也逐漸形成國民黨、進步黨二黨對峙、兩黨競爭的格局。
但是這種政黨發展的良好勢頭并未保持下去,當黨爭威脅到自身對權力的壟斷、獨占時,如宋教仁領導的國民黨在國會內部積極尋求建立政黨內閣制,這對袁世凱主張建立的總統制構成阻礙,此時袁世凱對政黨的態度就是極力否定,甚至是實施鎮壓政黨政策,他的不黨主義最終導致反政黨主義政策的推行。1913年10月,袁世凱下令解散國民黨,撤銷國民黨籍議員資格,使國會不足法定人數而無法召開,1914年1月10日,袁世凱以國會“悉為挾制黨見者所蹂躪,幾釀成暴民專制之局”下令對殘留國會議員停職并解散國會,2月28日,袁世凱以“牽涉內亂嫌疑”、“辦事鮮有成效”為由,下令解散各省省議會。汪朝光:《中國近代通史:民國的初建(1912-1923)》(第6卷),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2頁。至此議會制度在法律上不復存在,政黨失去了活動舞臺——國會,袁世凱軍人政權的武力干涉直接扼殺了民初建構兩黨制的努力。
民初國民黨領袖宋教仁一向堅持實行政黨內閣,1912年宋教仁在南京演說時再次強調要實行責任內閣制度,虛化總統權力,他認為“總統當為不負責任,由國務院負責,內閣制之精神,實為共和國之良好制也”。郭漢民編:《宋教仁集》,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530頁。國民黨希望臨時約法中責任內閣制的實施能夠對袁世凱構成制約,主張憲法規定國務總理及各國務員由議會提出且決議,不必由總統提出及任命,這是一種議會制政府,政府由議會產生并對議會負責。這樣大總統就會像法國總統那樣只扮演儀式性的角色,沒有實質性的政治實權,這對于有政治野心的袁世凱來說自然是難以接受的。袁世凱對《臨時約法》中規定的責任內閣制不滿,意欲采取總統制,為鞏固自身權力,袁世凱視黨爭“禍國”,在此基礎上提出他自己的“人才內閣”說:“故余之意見,不注意黨派而專注重人才。吾國今日政黨方在萌芽,純粹政黨內閣尚難完全成立。若再越數年,民國基礎鞏固,政黨亦皆發達,人材輩出,屆時余已退老山林,聽諸君組織政黨內閣可也”。《大總統與同盟會代表之談話》,《政府公報》1912年6月22日。
按照亨廷頓的分析,無政黨政體乃是傳統社會的自然政體,在一個高度傳統化的政治體制內,各種力量往往試圖阻止政黨的出現,甚至是有意識地采用武力遏止,費盡心機地尋找政黨的替代物,無政黨國家即保守國家,反政黨國家就是反動國家。[美]塞繆爾·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王冠華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年,第376頁。由此可見,袁世凱所謂的人才內閣其實就是對政黨內閣的一種替代物,不過這種替代物并不是什么新鮮事物,所謂人才內閣只是發揮一種選賢與能、精英遴選的功能,這是統治者自上而下的一種執政行為,與民主無關。現代政治體制的重大變化體現在政務官與事務官的差異,普通的行政官員、官僚階層、事務官可以通過考試如文官或公務員制度產生,但是對于高級行政長官、政務官如總統、首相、總理或省長、州長等都必須通過民選產生,這也意味著人民決定即民主的原則。袁世凱意識到民初政黨發展的不成熟、萌芽狀態,這個判斷沒有錯,但是他卻低估或錯估了政黨對于現代政治體系的不可或缺性。從這個角度言之,袁世凱的人才內閣替代不了政黨內閣,以袁世凱為首的軍事政權控制下的北洋政府宣布政黨違法,試圖以純粹的行政手段治理國家,這是一種傳統的保守主義的立場。對政黨的普遍懷疑存在于許多處于現代化之中的國家,沒有政黨的國家難以產生持久變革和化解變革所帶來的沖擊的制度化手段,其在推行政治、經濟、社會現代化方面的能力也就受到極大的限制。
事實上,袁世凱所向往的總統制是不要政黨的總統制,這根本不是現代意義上的總統制。總統制與內閣制在政府內部權力機構立法機關、行政機關的產生方式和權力關系等方面存在差異,以美國為代表的總統制強調三權分立,行政權、立法權和司法權相互獨立、相互監督,由不同的方式產生,而以英國為代表的責任內閣制是議會主導、立法權與行政權合一的制度,行政機構產生于議會,并對議會負責。總統制或內閣制只是一種政府組建方式,是一種行政體制,在這個過程中,核心的主導力量是政黨制度,政黨組織通過選舉獲得組建政府的權力,政黨權力控制政府權力,自從政黨誕生以后,政黨就成為控制政權變更的核心力量,這是與傳統政體相區別的關鍵。1914年12月28日通過的《修正大總統選舉法》已經規定總統任期10年,連任不受限制,總統繼任人由現任總統推薦,此時無論在法律上還是事實上,袁世凱幾乎已經成為中華民國的終身制元首。不過袁世凱并沒有滿足,袁世凱是典型的集權論者,他始終認為中國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高度集權的政府,這使他最終走向復辟帝制。對于袁世凱來說,所謂的總統制根本不是政黨政治下的總統制,只不過是傳統君主制的代名詞,是個人集權的變種,這也是為什么最終他還是要走向復辟君主制之路的根由,他的政治價值取向始終是傳統個人集權式的、保守的個人統治方式,不具備現代民主理念。
2.梁啟超的不黨主義
清末民初的最后十余年是西方政黨理念和制度全面移植到中國的歷史階段,整個社會包括政治精英和部分普通的民眾對政黨的基本價值取向是肯定的、正面的,但是隨著政治形勢的發展,尤其是由于政黨政治的不完善,導致了部分精英和民眾對政黨的失望甚至是幻滅的情緒,民初政黨失敗后,殘余的政黨只能以會、系為名,這反映出當時整個社會的厭黨心態。民初另外一個重要的政治力量立憲派的政黨立場從清末到民初發生了明顯的轉變:清末立憲派一直都是積極主張、宣傳政黨政治的倡導者和實踐者,但是在經歷民初政黨政治的籌備失敗后,在面臨黨爭所帶來的負面效應時,以梁啟超為代表的立憲黨人的政黨立場,從大力鼓吹變成消極失望,最終走向“不黨主義”即不要政黨。1915年1月,追求政黨政治20多年的梁啟超發表了《吾今后所以報國者》一文,表明“吾為此懼,故吾于政治團體之行動,遂不得不中止”,“吾以二十年來幾度之閱歷,吾深覺政治之基礎恒在社會”。林志鈞編:《飲冰室文集·之三十三》,中華書局,1989年,第52頁。梁啟超奔走政壇多年,看到政治建設始終不上軌道,他對在中國組建政黨和實現政黨政治失去信心,因此既不搞政治也不談政治了,而是致力于“社會建設”。基于此,他提出有志者應該離開自己所屬黨派,為了國家利益,形成友誼的結合,即所謂的“不黨主義”,“不黨主義云者,當超出政黨之外,一致協力,共濟國事,所謂舉國一致論是也”。榮孟源、章伯鋒主編:《近代稗海第六輯》,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5頁。
梁啟超的不黨主義與其說是對政黨政治本身的否定,不如說是對民初黨爭的失敗和不成熟進行的反思。日本學者岡澤憲芙指出,傳統的反政黨主義源自于對政黨強大力量的恐懼,而現代的反政黨主義是以批判政黨功能的不健全和無能為基礎,[日]岡澤憲芙:《政黨》,耿小曼譯,經濟日報出版社,1991年,第100頁。袁世凱屬于前者,梁啟超屬于后者,二者不能混為一談。如果說以北洋軍閥為代表的傳統保守主義者反對政黨是出于恐懼,害怕政黨的出現對自身權力的獨占帶來威脅,那么一些立憲黨人的立場從鼓吹政黨轉變為反對政黨,這與其說是反對政黨,不如說是在反思民初黨爭的不健全或不完善,這與袁世凱為代表的北洋軍閥最后的反政黨主張和鎮壓政黨行為截然不同。不過盡管梁啟超反政黨的主張出發點與袁世凱不盡相同,但是同樣帶來一定的消極后果,最大的消極后果就是混淆了政黨之爭與朋黨之爭的差異,不能以全局的、動態的、發展的、理性的視角評估黨爭的正面、負面效應,而且原來政黨的支持者、倡導者變成了反對者,這對當時整個社會的厭黨心態和行為是一種推動,對于當時已經非常脆弱的政黨力量來說,更是一種打擊。
3.革命派的不黨主義
革命派的政黨態度在辛亥革命前后發生了明顯的變化。辛亥革命前,革命派的不黨主義表現為不要政黨,這點與袁世凱類似,與革命黨人同時代的立憲派是政黨政治的堅決擁護者,立憲派一直把組建政黨看成是未來實行君主立憲后他們個人及團體躋身權力中樞的手段,這與革命黨人把推翻滿清王朝作為第一要務的政治理想完全對立,對于與自己政治信仰、宗旨和活動方式相異的立憲派所推崇的政黨組織,革命黨人如朱執信、章太炎、孫中山等人多從不同的角度給予猛烈的批判,他們對政黨持批評、反對態度,是鮮明的不黨主義者。比較典型的就是1908年10月,章太炎在批判立憲派人物要求速開國會、倡言建立代議制時,將西方國家的政黨政治尤其是美國的“政黨分肥制”(spoils system)與中國古代的“朋黨政治”相提并論:外觀美政,總統更移,自臺閣以至抱案之吏,無不隨之更調,此其朋黨比周,為蠢已甚。湯志鈞編:《章太炎政論選集》(上冊),中華書局,1977年,第467頁。辛亥革命前革命黨人追求的“民權”是直接民主制,而政黨是間接民主制即代議民主制的產物,政黨充當的是社會和國家之間中介者的角色,革命黨人認為無須這種中介組織的存在。楊德山指出,此時政黨學說并沒有將議會外產生的“群眾型”、“革命型”政黨納入觀察、研究的范圍,在無現成思想材料可供參考的情況下,革命黨人自然得出反對政黨政治特別是議會內產生的政黨的結論。楊德山:《中國近代資產階級政黨學說研究》,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22~123頁。
辛亥革命后,《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中有關結社自由的法律規定和議會內閣制的實施,對政黨的產生起到了積極的誘發效果,中國出現了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政黨勃興的現象。為了適應政治形勢的劇烈變化,同時謀求政黨內閣這一政治目標,1912年同盟會實際的負責人宋教仁改組同盟會為國民黨。在同盟會的核心領導層中,宋教仁是系統闡述政黨思想的突出人物,宋教仁力主同盟會應從秘密狀態轉為公開狀態,成為公開的謀求組閣的政黨,在憲法的框架內從事議會競選活動。孫中山、宋教仁等人特地將改組后的國民黨指稱為“革命的政黨”,闡明了“革命的政黨”與過去的“革命黨”之間有很大的區別:以往的革命黨作為一種秘密組織,其行動方式是暗殺、暴動、流血等非法的政治參與方式,宗旨是排滿,活動范圍局限于海外,不為當政者所容,而革命的政黨已改組為國內公開的政治組織,其行動方式是通過文明的、和平的選舉方式來獲取政權。不過在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被暗殺后,當時的政治時局發生根本性變化,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派發動反袁的二次革命,二次革命失敗后,孫中山的政黨立場發生明顯變化:此時孫中山的不黨主義不是表現為辛亥革命前的不要政黨,而是表現為不要政黨競爭,他對兩黨制徹底失望,開始向俄國學習建黨思想,黨建從多黨競爭轉向為單一、強大政黨的創建,而這種建國政黨(nation-building party)所創建的黨國體制或政黨國家(party state)、一種非競爭性的政黨制度成為之后中國政黨發展的基本范式。
二、不黨主義的認知誤區
民國初年的不黨主義,無論是袁世凱的不要政黨還是梁啟超或孫中山對兩黨制的失望等等,無不是看到民初黨爭不斷、意氣之爭不斷所帶來的負面效應時所產生的消極觀點,他們都把民初議會內的派系之爭等同于傳統中國的朋黨之爭,即所謂的黨爭亡國。事實上,民初的政黨之爭和傳統中國的朋黨之爭有著本質性的差異,朋黨與政黨生存的制度環境、發展路線以及作用機制都截然不同。
1.政黨不等同于朋黨
傳統中國君主制度下合法的民間政治性社團難以生存,民眾主要通過朋黨或會黨這兩種秘密結社方式來實現利益聚合、政治表達等功能,朋黨和會黨的共同特點在于其暴力活動方式的秘密性、隱蔽性,二者的差異性主要在于成員結構不同:朋黨是政治體系內統治精英(官員或士大夫)的結合體,而會黨則是民間社會底層民眾表達利益訴求的基本工具。民初政治精英盡管追求西方式的政黨政治,但是在理解政黨的時候依然自覺或不自覺地把政黨和傳統的朋黨進行類比。朋黨是專制政治的產物,政黨是民主政治的產物,傳統中國的朋黨現象寄生在專制的皇權體系之下,雖然是一種派系,卻是一種君主專制的附生物,可稱之為專制派系,只要朋黨產生的根源——專制的皇權制度不除,朋黨也不可能轉變為政黨。岑樹海:《從朋黨、會黨到政黨的嬗變——論傳統中國政治參與方式的現代轉換》,《學海》2006年第4期。民初的議會宗派盡管只是一種政黨組織雛形,還不是成熟的政黨組織形態,但已經是民主制度下政治參與的基本工具,是議會內活動的政治團體,議會是現代民主制的代議和民選機構,議會制是民主制度的基礎,這與君主專制下的朋黨截然不同。
政治發展最基本的方面就在于政權的對外開放共享,全社會的社團可以通過合法的、和平的、制度化的方式參政、分享權力資源,傳統社會原有的封閉、分散、自然、經驗的、基于血緣或地緣的群體活動方式,可以轉變為現代大規模的、開放的、基于共同目標而聯合的組織形式即政黨,政黨成為20世紀中國最大的一個政治發明,政治發展和政黨發展由此互相勾連,不可分割。民初政治結社的制度環境已經發生本質性變化,從君主專制轉變為民主共和,席卷整個中國民間結社的狂潮和政治參與的迅速擴大為政黨的誕生奠定組織基礎,傳統社會的秘密會黨和朋黨,經由革命團體和立憲團體的醞釀,最終轉型為政黨組織,這是一種質變,見表1。
組織類型分析變量會黨朋黨革命團體立憲團體清末政黨民初政黨制度環境君主專制君主立憲制民主共和制結合基礎血緣、地緣、利益等血緣、地緣、政見、利益等政治理想、政治原則或政治綱領人員構成底層民眾精英(官僚或士大夫)聯合的小團體社會精英(新式知識分子群或士紳官僚等)的結合,有一定的群眾基礎組織目標利益訴求的多元化特權分配直接民主君主立憲政黨政治兩黨制參政方式的變化體制外參政:不合法、秘密體制內參政:合法、公開暴力方式和平方式與暴力方式并存,和平方式成為主流組織特征的差異性家法嚴酷;森嚴的等級制度;嚴厲的懲戒規章沒有特定的綱領和固定的組織形式較有力的領導核心,組織目標明晰,政治參與活動頻繁組織結構不完整,精英化,社會基礎薄弱,但已經是民主制度下參政的基本工具組織特征的共同性集團方式而非個人方式參政制度化水平低:圍繞個人權威建立,組織領袖發揮主導作用;存活時間短;內聚力差注:此表根據作者收集資料自制。
2.從議會派系(干部黨)到群眾性政黨的轉型
在政黨未完全制度化的國家,政黨本身在很多方面近乎宗派。[英]戴維·米勒、[英]韋農·波格丹諾編:《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修訂版),鄧正來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264頁。法國政黨學家迪維爾熱從政黨起源的角度指出,政黨發展意味著從干部黨(cadre parties,或譯為精英政黨)向群眾性政黨(mass parties)的轉型。Maurice Duverger, Political Parties: the Organization and Activity in the Modern State, London:Methuen,1954,pp.61~132. 干部黨是一種議會宗派,它與群眾性政黨的特性比較見表2。張小勁:《關于政黨組織嬗變問題的研究:綜述與評價》,《歐洲》2002年第4期。表格內容有較大幅度的修改。從議會派系到群眾性政黨的轉型必須有其成長的制度性基礎——普選制度,普選權的日益擴展一直是被用來解釋政黨變遷的核心要素。S.M.Lipset and S.Rokkan, eds., Party System and Voter Alignments, New York:Free Press,1967, pp.11~102.政黨的主要目的是獲取政權,隨著選舉權的普及,早期嚴格的財產資格限制被取消,議會內的政治派別必須走出議會的小圈子走向社會,不斷擴展自己的組織,形成全國性的、大眾性的聯合即群眾性政黨,從而才能贏得更多選票。正是因為普選制度的完善和參政權的擴大,才導致了從派系走向政黨的蛻變,政黨隨著政治參與的擴大化逐步發展起來,同時政黨又成為政治參與擴大化進程中的主要推動者,這也是政黨的基本功能、角色定位的過程。G.Sartori, Parties and Party System, A Framework for Analysi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6,pp.24~29.
組織類型議會宗派(或干部黨)群眾性政黨政黨在社會與國家間的位置國家與社會間無明確界限政黨是社會中不同階級、不同利益群體的代表基本屬性議會內的黨團組織,政黨雛形,政黨發展早期階段的組織形式制度化階段的政黨組織形式,較為成熟的政黨組織模型社會政治的卷入程度有限普選大眾普選政治性資源分布水平高度限制性相對集中政黨資源主要來源個人聯絡黨費和黨員捐贈黨員與精英間的關系黨員就是精英,精英就是黨員精英對普通黨員負責組織特性規模小,精英化規模大,黨內均質化;積極發展黨員,組織嚴密,紀律嚴明溝通渠道私人間關系政黨提供組織溝通渠道
一般公認的現代意義上的政黨雛形起源于17世紀70年代英國的托利黨和輝格黨,這種議會宗派真正突破議會的活動領域,發展成為全國性的政治組織——群眾性政黨,是隨著1832年通過《選舉改革法》,擴大普選權之后才逐漸完成的,正如奧羅姆所言,直到19世紀20、30年代政黨才具有強有力的組織和公眾卷入。[美]安東尼·奧羅姆:《政治社會學導論——對政治實體的社會剖析》,董云虎、李云龍譯,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77頁。民初的政黨組織類似于一種迪韋爾熱所界定的早期發展階段的精英政黨類型,是一種政黨組織雛形和議會宗派,還沒來得及向制度化水平更高的群眾性政黨轉變,就已經走向衰落消亡。岑樹海:《清末民初政黨組織嬗變的類型學分析——基于精英政黨的視角》,《江蘇社會科學》2015年第5期。民初的早期政黨雛形還只是依附于國家政權機構的相對封閉的政治群體,無論是自上而下滲透式的組織滲透,還是自下而上的組織擴張都非常薄弱,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政黨組織的成熟發展。這些政治組織并沒有將其活動領域伸展到社會的各個層面,換言之,此時的政黨政治還只是政治精英的游戲,而非社會中更廣大普通民眾的日常消費品。近代中國群眾性政黨組織則遲至中國國民黨、中國共產黨等建國政黨(nation-building party)后才出現,而中國共產黨奪取政權的勝利在很大程度上也證明了大規模的政治動員即群眾路線、群眾參與,或者說政黨的社會基礎對于政黨發展的決定性作用。
三、黨爭的發展階段
按照亨廷頓的分析,政黨制度的發展一般會經歷四個階段:宗派期、極化期、擴展期和制度化階段(factionalism, polarization, expansion and institutionalization)。[美]塞繆爾·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王冠華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年,第380~388頁。民初的政黨發展并沒有從派系林立、兩極分化的階段走向比較成熟的擴展期和制度化階段,袁世凱的戕害使之提前進入蟄伏狀態。民初政黨在實施運行中存在很多不足:“黨派林立,黨爭不休,原則模糊,獨立依附,惟利是趨,本性使然,黨中見黨,派復有派,分和無常,脫黨跨黨,進出自由,黨德敗壞,因人而黨,主義無別,政見雷同”等等。茅海建:《戊戌政變的時間、過程與原委——先前研究各說的認知、補證、修正(一)》,《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4期。這些都是政黨發展初級階段不成熟的正常表現,正如吳清所分析的,黨中有黨,派中有派,黨派之間存在政治分歧是現代政黨體制中不可避免的現象,這是不同社會集團為爭奪權力資源的產物。要解決黨派競爭的公開化、白熱化所引發的社會政治動蕩,關鍵在于為黨派之間的權力競爭設置明確的制度化約束,而不是要取消政黨競爭。吳清:《歐美政治現代化理論與實踐誤區》,《學術月刊》2015年第6期。民初的黨爭正是因為缺乏制度化階段的培育,迫使袁世凱的復辟帝制、強人政治把整個社會再度拉回到專制主義。
政黨組織的本質屬性就是追求上臺執政的權力,政黨本身就是追求利益、追逐權力的工具,這是社會中所有民眾政治參與的基本手段,不存在什么君子與小人的道德之分,而政治參與的根本目的就在于利益的再分配,這是一個極其自然而合理的過程。正是這種黨爭訴求的公開化、合理化、合法化、和平化和制度化,才使之成為政治發展源源不斷的動力基礎,這種追逐團體利益的過程正是實現公共利益的過程,事實上,私利的集合便是公益。政黨是社會的一部分,英文的政黨“party”一詞就是從part部分演化而來,政黨不可能是社會的全部,正是代表社會中不同利益群體的多個政黨的存在,才使得公共利益的實現成為可能。而傳統中國的政治人物相當避諱以“權力之爭”來確定政治上的分歧,更傾向于用道德或觀點上的差異作為權力角逐的包裝,Lusian W. Pye, Asian Power and Politics: The Cultural Dimensions of Authority, Cambridge: Belknap Press, 1985,p.18.由于受到傳統中國政治文化中“義利之辨”的影響,政治精英恥于談及利益、權力,追求利益、權力不能大聲說出來,任何利益訴求、權力斗爭都只能以秘密的、隱性的,甚至是非法的、暴力的、恐怖的如政變、起義、政治暗殺等流血方式進行,這造成了對政治發展的極大傷害。
民初競爭性的政黨制度——兩黨制的嘗試與實驗,并不是因為社會結構的變化或階級力量對比發生改變所致,也不是隨著選舉權的擴大、政黨組織能力的增強以及政黨間的良性競爭而自然而然的發展結果,在很大程度上其實是一種人為設計安排的結果。岑樹海:《清末民初政黨組織嬗變的類型學分析——基于精英政黨的視角》,《江蘇社會科學》2015年第5期。政黨制度的穩固成熟并非簡單的人為設計所能實現,政黨制度的移植更要考慮到所在國情的適應性,它的正常運作不僅需要有與之相適應的社會、政治、經濟條件的建設,更需要政黨文化的長期培育,這包括對政黨活動和政黨制度的價值判斷、心理認同和評價取向等因素,這是一個長期學習、訓練、磨合和不斷調整的過程。民初對西方政黨制度的移植低估了本土政治傳統的強大惰性,不僅沒有全面了解西方政黨制度的實質和發展過程,也沒有注意到各國政黨制度存在差異,對政黨制度的準備程度亦明顯不足。民初政黨政治的夭折與其說是由于政黨政治本身的缺陷造成的,還不如說是由于政黨政治的不完善、不成熟所致,今天許多學者在探究民初政黨的失敗原因時,依然有意或無意地把民初不成熟的政黨制度歸咎于政黨制度本身,這種對制度簡單粗暴的理解是一種誤區,當制度不能迅速成型、發揮政治功效時,就會全盤否定這種制度的價值。正如梁啟超在1913年所言:十年來之中國,日日以離社會創制度為事,其極也,無大無小,悉移植之,植而萎焉,則咎制度之不善。梁啟超:《述歸國后一年來所感》,林志鈞編:《飲冰室文集·之三十一》,中華書局,1989年,第25頁。這種不黨主義體現出一種制度建設中的急迫主義,認為只要確立立憲制度、組建政黨、成立責任政府就可以實現強國保種的目的,這折射出當時對西方政治文化理解和接受的功利思想以及實用主義態度,普遍存在的急迫心理迫使許多改革措施只能停留于表面,而不愿做長期的鋪墊和準備工作。
四、不黨主義是一元化思想觀的產物
從清末民初政治精英們對黨爭的態度上可以看出傳統政治觀、政治文化的深遠影響。當時普遍存在對政黨的道德論說,或者說對政黨的泛道德化解讀,這是清末民初政黨理論中的關鍵性因素,這些視角、觀點在西方近代政黨學說中難覓其宗,這是傳統中國以道德為基礎的群體觀的典型體現。當時對政黨的理解都抱有極其強烈的道德負載,無論是鼓吹派還是反對派都是如此,對于認同政黨、鼓吹政黨的人來說,政黨是一個有政治道德的團體,如鄭浩認為政黨者計民之利,謀民之福,除民之害,捍民之患。鄭浩:《政黨論》,《政論》第四號,1910年5月。 秦力山更是將黨派提高到關系國家和種族存亡的高度來看待,“無黨則國亡存之,無國則人亡存之”,“黨之用意,豈有他哉,不過保一國之主權而已”。秦力山:《論非立大政黨不足以救將亡之中國》,《清議報》第79冊,1901年5月18日。秦力山將近代西方政黨的利益聚合和利益表達的功能集中在“救亡”上面,呼吁國人聯群結黨,以挽救民族危亡,這是在清末社會各種社會危機和困境爆發的局面下,所產生的帶有時局特征的觀點。從反對政黨的角度來看,同樣存在許多對政黨的道德解讀,民初政黨失敗后,批判者們多從道德角度抨擊政黨一無是處,認為要挽救精神崩潰的中國,必須祛除政黨的流毒,喚醒人們的道德良知,實現道德的回歸,楊赫坤:《道德救亡六策》,《讜報》第10期。強調要從道德文化層面而非從制度化層面對政黨紛爭現象進行糾偏。政黨一旦成為解救民族危機的政治工具,就變成了一個極其崇高的道德載體,黨員是解救眾生脫離苦海的寄托,而非追逐利益和權力等私欲的工具。黨員或黨魁既然背了這樣沉重的道德負載,一旦出現什么負面行為,如民初黨爭不斷、意氣之爭不斷時,黨員自身的個人問題也致使民眾或者精英把過錯歸咎到政黨制度本身,政黨的合法性根基不斷地被削弱、銷蝕,這在很大程度上損害了民初政黨組織的發展壯大和政黨制度的穩固構建。
對政黨的泛道德化解讀容易產生極端主義,好就全好,政黨是萬能的,壞就全壞,政黨是萬惡的,既然黨爭不斷帶來負面效應,那么干脆就不要政黨競爭,正如當時許多無政府主義者、保守主義者或激進主義者所倡導的那樣,甚至當時對西方國家政黨制度認識最為深刻的梁啟超也未能免俗,最終陷入不黨主義的窠臼。總體來看,這是一種政治文化的極端主義,有著極其深厚的歷史根源,是傳統中國一元論影響下政治思想觀的典型體現,即非黑即白、非對即錯的認識論,沒有中間地帶,沒有多樣性的價值觀。在這種思想指導下的行為容易走向極端、激進、偏激和盲目,容易崇尚暴力,傾向于以個人的好惡和道德價值來評價政治事務,沒有公共話語的邏輯思維,缺乏開放包容的觀念,這種非此即彼、非友即敵的思維方式,正是近代中國現代化過程中激進主義(radicalism)、極端主義(extremism)濫觴的思想根源。從根本上講,傳統一元化的政治權力體系醞釀下的文化容易走向極端,缺乏寬容精神,而一個較為成熟的政黨政治運作,寬容、多樣性是政黨文化中不可或缺的政治價值基礎。正如政黨理論家薩托利所指出的:17世紀以前,多樣性一直被認為是不和與混亂的根源,而同見則被認為是任何政體的必要基礎,后來相反的態度逐漸產生影響,多樣性得到肯定,通過這一革命性的轉變才達到今天的民主,古代的帝國、獨裁、專制以及新老暴政全是清一色的世界,而建立在異見和多樣性基礎上的民主社會卻是豐富多彩的。薩托利:《民主:寬容與多元》,王炎編:《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第54頁。
梁啟超、宋教仁等人同樣意識到寬容的必要性和重要意義。根據在日、美等國考察政黨政治的情況,結合辛亥革命后國內政治形勢的變化,1912年梁啟超提出一個真正的政黨必須具備6個條件,一是公共的目的,二是奮斗的決心,三是整肅的號令,四是公正的手段,五是犧牲的精神,六是“優容的氣量”。在多黨制情況下,他大聲疾呼政黨間的寬容精神,他強調指出,議會民主不能只靠一個政黨來推進,必須有與之對立的政黨,凡從事政黨政治者,對于他黨,“不可有破壞嫉妒之心,彼此競爭角逐,共謀政治進步。故政黨對于他黨,必須有優容之氣量,主張雖絕相反對,亦各求國民之同情以謀政治之進步耳”。梁啟超:《蒞民主黨歡迎會演說辭》,林志鈞編:《飲冰室文集·之二十九》,中華書局,1989年,第13~22頁。宋教仁也同樣認為,“希望反對黨亦發達,能至旗鼓相當而后已”。宋教仁:《致北京報館書》,郭漢民編:《宋教仁集》(下冊),中華書局,1981年,第421頁。不過民初的政黨運作并沒有按照政治精英的設想、愿望進行,這種超越了當時的歷史環境、社會基礎而進行的政治實驗,其中所反映出的排斥異己、不能包容不同政見的專制做法才是需要警惕的。
五、不黨主義的政權邏輯
民國初年兩黨制在中國政局的嘗試,說明當時的政治發展已經出現了一個重大的歷史轉折契機,即當時新興的各派政治力量和社會團體可以通過政黨這種現代性的政治組合,以和平的、競選的方式來實現對政治領導權的控制,不過這種嘗試很快就夭折了,這是政黨發展過程的中斷。盡管追求民主共和制度,但當時連最真誠的擁護者孫中山也不乏違憲之例,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宋教仁案。“宋案”發生后,在如何對待袁世凱問題上,革命派的領導層孫中山和黃興之間分歧嚴重,孫中山主張武力討伐,認為通過國會和法律解決是不可能的,“國會乃口舌之爭,法律無抵抗之力,欲求解決之方,惟有訴諸武力而已矣”。孫中山:《致黃興書》,《孫中山全集》(第3卷),中華書局,1984年,第165頁。 黃興堅持:“民國已經成立,法律非無效力,對此問題,宜持以冷靜態度,而待正當之解決”。湖南省社會科學院編:《黃興集》,中華書局,1981年,第316頁。黃興主張采取法律的辦法和程序,并期望國民黨不論在野在朝,都能夠遵循政黨政治的游戲規則,不可使用暴力,黃興與孫中山的想法完全相悖,結果孫中山的二次革命加上袁世凱稱帝將和平改革的道路徹底堵死。袁偉時指出:孫中山發動二次革命以武力方式而不是以法律方式來解決宋教仁案,給了袁世凱解散國會的口實,政黨政治的失敗也使得孫中山轉向一黨專政,為之后中國政局轉向“黨治”埋下伏筆。袁偉時:《政治策略與民初憲政的歷史經驗》,《戰略與管理》2000年第6期。
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派發動二次革命,表面上是為了解決宋教仁案,實際上是通過武力方式重新獲得政權,這也是孫中山的歷史局限性所在,認為只有武力方式才是獲得政權的唯一方式。對于當時政治制度的頂層設計者來說,孫中山對政治游戲的規則認知依然是傳統式的,即通過武力的、暴力的方式來解決政治沖突,而不是在憲政的框架下通過法律的、和平的、協商的方式解決。這說明對于民國初年的政治時局來說,以和平、民選的方式實現政權輪替的規則并沒有被當時主要的政治力量接受和習得,政黨政治并沒有成為唯一的游戲規則。兩千年專制制度積淀下來的政治文化、政治游戲規則依然影響深遠,長期的君主專制導致他們對政治游戲規則缺乏常識,更侈談遵從。孫中山雖然追求政黨政治,但依然信奉中國固有的武力是獲得政權唯一方式的思維模式和政治邏輯,誰在武裝力量上占據優勢,誰就最有發言權,“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軍事黷武文化依然支配著他們的政治行為,這自然與遵奉通過和平選舉方式產生政治領導人和實現政權輪替的民主制度背道而馳、相去甚遠,政黨政治也只能停留在試驗階段,最終無法發展成熟。對于當時的執政者北洋政府來說亦是如此,其維護自身政權的方式是武力,這關閉了政權和平更替的可能性。袁世凱更相信軍權的重要性,在他看來,得軍權者得天下,他維護政權的力量是憑借控制軍權而非其他,其后主導民國38 年的政治邏輯此時已經設定。正如亨廷頓所言:威權政權的領袖們可以成功地使用暴力維持統治,而激進的反對派也可以成功地使用暴力推翻其政權,前一種行動使民主難以產生,后一種行動則扼殺民主于搖籃。[美]塞繆爾·亨廷頓:《第三波——20世紀后期民主化浪潮》,劉軍寧譯,上海三聯出版社,1998年,第248頁。1911年滿清王朝覆亡后,君主專制的集權體制崩潰,但是從君主專制到之后的袁世凱復辟帝制再到國民黨獨裁,制度變遷并沒有走出專制-瓦解-專制的歷史輪回。
作者單位: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行政管理系
責任編輯:秦開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