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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中國耕地“紅線”之爭

2017-04-11 18:08:01李金錚
人文雜志 2017年3期

內容提要在土地問題中,人地比例關系或耕地“紅線”是重要的組成部分。對中國耕地的“紅線”及其問題,歷史上的討論久已有之。近代以來,尤其是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學界乃至社會各界形成前所未有的激烈爭論。不僅對“溫飽界線”有各種不同的估計,而且根據這一估計,又有人口壓力和反對人口壓力之分野。人口壓力和減少人口壓力說為最具影響的主流意見,反對人滿為患和減少人口說僅為少數人的主張。其中,是否節制生育是雙方爭論的一個焦點。值得注意的是,持主流意見者,多是思想上比較溫和的學者;而少數后者,則多為思想激進的社會改革派和革命家。但即便在同一陣營之內,又有不同的解釋理由和解決之道,反映了認識社會問題的多面性和復雜性。

關鍵詞土地人口壓力

〔中圖分類號〕K2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17)03-0082-11

“我國以農立國,農民有地則安,無地則亂,是土地問題尤為我國農業經濟之中心。”①土地之于中國社會,尤其是農民生產和生活的重要性,歷代皆有論述,無庸再加強調。它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人地比例關系,也就是耕地“紅線”;②另一個是土地分配關系,因為涉及公平問題,一向受社會和政府的重視。不過,自清初以來,由于人口數量激增,極大影響了社會經濟與社會生活,所以人地比例關系也開始受到關注。近代以來,尤其是20世紀20至40年代,在西方學說輸入和中國農村社會現實的相互激蕩下,相關討論更加熱烈,既有共識,也有分歧。或者說,大致相同的社會環境既會孕育相對主流的社會思想,但由于社會地位、學術背景以及從事職業的不同,不同的學者也可能會產生不同的看法。本文之主旨,就是將這一問題做一梳理和分析,以豐富中國近代人口思想史的內容,當然也希望有益于中國近代土地關系史和鄉村社會經濟史的研究。還有,人地比例關系問題至今仍時時觸動著中國人的神經,回顧這一問題的歷史,當不無現實借鑒之價值。此前行龍、何清漣對1840-1919年的中國人口問題做過比較全面的研究,尤詳于著名政治家、思想家的人口思想,③本文將專門從人地比例關系的角度進行分析,且不限于政治家和思想家,時間也擴大到整個中國近代尤其是向后延展至1920至1940年代。

*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近代冀中與江南鄉村社會經濟之比較研究”(15BZS100)。在“從閉關到開放:中國早期現代化與社會轉型學術研討會”(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史學理論與文化史研究室、山東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發展學院主辦)上,夏明方教授對此文提出精辟意見,謹此致謝!

① 喬啟明:《抗戰以來各省地權變動概況》(1942年2月),李文海主編:《民國時期社會調查叢編(二編)》鄉村經濟卷下,福建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417頁。

② 按照今天的理解,耕地紅線指的是總數。我以為,最適合表達這一問題的應該是人地比例。實際上,即便是耕地總數也是基于適當的人地比例計算出來的。

③ 行龍:《人口問題與近代社會》,人民出版社,1992年;何清漣:《人口:中國的懸劍》,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年。

一、對耕地“紅線”的不同估計

人地比例關系是否協調,其底線取決于現有耕地能否維持人們最低限度的生活。所謂最低限度生活,指“凡農民所有土地之收入,僅能敷其生活之必要用度,即生理上的生活所必需之最低限度的費用,是為農民之生活最低限度。”張柏香:《整理田賦應規定農民生活最低限度》,《東方雜志》1935年第32卷第1號。它可以用維持一個人最低限度生活所需的地畝數來衡量,也稱為“溫飽界線”,實際上就是耕地“紅線”。低于這個紅線,就開始產生人口壓力;超出這個紅線,則表明人地比例關系是適度的。由此,耕地紅線是確定人口對土地是否產生壓力的基本前提。不過,從歷史上的相關估計來看,有的是從糧食消費角度,有的是從生活消費角度,有的似乎沒有分得很清楚。

早在戰國時期,李悝的《盡地力之教》就指出,5口之家需要土地20畝也即人均4畝可以達到口糧自給。方行:《中國封建經濟論稿》,商務印書館,2004年,第127頁。

清初有兩種記載。在順治時期,理學家、農學家張履祥在所撰《補農書》中指出:“百畝之土,可養二、三十人。” 張履祥:《楊園先生全集》卷5,清同治十年江蘇書局刊本。即人均3~5畝,可維持生活。乾隆末年,經學家洪亮吉認為:“今日之畝,約兇荒計之,歲不過出一石,今時之民,約老弱計之,日不過食一升。率計一歲一人之食,約得四畝,十口之家即需四十畝矣。”洪亮吉:《卷施閣文甲集》卷1,“意言·生計”,沈云龍:《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443),臺北:文海出版社,1986年,第102頁。由此,人均4畝可維持最低限度的糧食消費。

到清末,1904年8月《東方雜志》有一篇社評《論中國治亂由于人口之眾寡》,也是從糧食消費角度,認為供1人之食大約需要4畝。《論中國治亂由于人口之眾寡》(社說),《東方雜志》1904年第6期。

民國時期,主要是20至40年代,國內外學者更多是從生活消費角度做過相關的估計,既有全國范圍的,也有地方的。

關于全國的估計,有的是平均每家需要地畝數,如張鏡予認為,平均每家需要25畝。張鏡予:《中國農民經濟的困難和補救》,《東方雜志》1929年第26卷第9號。柯象峰認為,每一農家需要30畝。柯象峰:《中國貧窮人口之估計》,《新社會科學》1931年第4期。古楳認為,平均每家需要32.5畝。古楳:《中國農村經濟問題》,中華書局,1930年,第193頁。陳培元認為,農民每家平均6英畝或36畝才能維持生活。陳培元:《警管區制與新農村之建設》,《民間》1936年第10期。如果平均每家5口人,則以上估計大致需要5~7畝不等。有的是對平均每家和人口的估計,如英國學者米德爾頓認為,平均每家需要43畝,人均需要8.6畝。李景漢:《中國農村土地與農業經營問題》,《東方雜志》1936年第33卷第1號。張則堯和俄羅斯學者庫辛斯基都認為,平均每家需要50畝,人均需要10畝。張則堯:《中國農業經濟問題》,商務印書館,1946年,第23頁;王達三:《農村怎樣可以自力更生》,《民間》1937年第19期。美國學者伊士特認為,平均每家需要82.5畝,人均需要15.2畝。王世穎等:《農村經濟及合作》,黎明書局,1934年,第318頁。

更多的估計,是地區性的。有的是對南方農村的估計,如蘇德森認為,廣西富羅村平均每戶6人,8畝可以維持生活,人均需要1.3余畝。蘇德森:《廣西的一個農村經濟調查》,《民間》1935年第8期。陳翰笙認為,南方稻作區戶均需要6~10畝,人均需要2~25畝。陳翰笙:《解放前的地主與農民——華南農村危機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第10頁。江蘇省農民銀行統計,江蘇丹陽縣5口或6口的普通農戶,15畝可以自給,即平均每人需要27~3畝。郭漢鳴:《安徽省之土地分配與租佃制度》(1937年1月),李文海主編:《民國時期社會調查叢編(二編)》鄉村經濟卷下,第700頁。有些是對華北農村的估計,陳重民認為,5口之家需要20畝,人均需要4畝。李樹青:《中國農民的貧窮程序》,《東方雜志》1935年第19期。陳翰笙認為,5口之家需要20~30畝,人均需要5畝左右。汪熙等編:《陳翰笙文集》,復旦大學出版社,1985年,第150頁。英國學者白克爾認為,5口之家需地24.2畝,每人近5畝。美國學者泰羅與中華經濟學會資料室認為,在北部耕作地帶,5口之家需要25畝,人均5畝。中華經濟學會資料室:《我國北方各省經濟調查》,《中國經濟評論》1935年第2期;張則堯:《中國農業經濟問題》,商務印書館,1946年,第22頁。王藥雨認為,每人有5畝以上始能維持生活。王藥雨:《河北高陽縣舊城村實地調查》(1936年5月),李文海主編:《民國時期社會調查叢編(二編)》鄉村經濟卷下,第490頁。韓丁認為,在中國許多地方3畝或更少的土地就能養活一口人,但在山西潞城縣南部村莊,6畝地才能養活一人。韓丁:《翻身——中國一個村莊的革命紀實》,北京出版社,1980年,第29頁。國民黨直隸省黨部農民部認為,直隸省農民每人需要五六畝以上。直隸省黨部農民部:《直隸土地情形之報告》,《中國農民》1927年第1期。陳伯莊認為,在河北定縣,人均3~5畝可維持生活。陳伯莊:《平漢鐵路沿線農村經濟調查》,交通大學研究所,1936年,第39頁。陸保善認為,望都縣人均需要6畝。李文治編:《中國近代農業史資料》第1輯,三聯書店,1957年,第664頁。日本滿鐵華北經濟調查所的調查表明,維持一個5口自耕農之家所需地畝為:河北順義縣沙井村、欒城縣寺北柴村、良鄉縣吳店村,山東恩縣后夏寨村、歷城縣冷水溝村,都是5畝。河北昌黎縣侯家營為10畝(或6畝),山東益都縣五里堡為15畝,正定縣羅辛莊為3畝。馬若孟:《中國農民經濟》,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34~335頁。

由上可見,20至40年代的估計可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些估值比較接近,如北方農村,多數認為平均每人五六畝可維持最低限度生活。有的則差別相當之大,如對全國的估計,從五六畝到十數畝不等。說法之所以如此之多,一是多數估計并未經過嚴格的精確計算;二是即便由計算而來,也因為標準不一,而導致結果迥異。有的看法就因此受到質疑,如對伊士特的估計,王世穎認為這是依照歐美各國的生活程度計算的,標準過高。王世穎等:《農村經濟及合作》,黎明書局,1934年,第318頁。對陳重民關于華北農民的估計,李樹青認為又低了,“陳先生在計算農民的費用內,并未加入捐稅……無怪乎,較其他估計偏低。”李樹青:《中國農民的貧窮程度》,《東方雜志》1935年第32卷第19號。

以上標準盡管多樣,但一般都認為中國農民是“在最低生活程度之下”過日子。費孝通并不否認對最低限度生活的概念和農民生活水平低下的判斷,但對農民“在最低生活程度之下”生活的表述提出質疑,認為在事實中絕不會有比“最低生活程度”更低的享受者,既有比某程度更低的,某程度就不能成為最低的程度了。費孝通:《內地的農村》(1946年7月),《費孝通文集》第4卷,群言出版社,1999年,第232、232~236頁。也就是說,一般學者在這一問題的論述邏輯上有缺陷。那么,最低限度的生活水準應該是什么?在費孝通看來,應該是“衣食足”。“衣食足”又有三個標準:一是客觀的生活最低水準。常識不允許把“死”作為“活”的限度,所謂最低生活程度應該是指獲得健全生活所必需的享受,是一個機體維持常態活動時所需要的營養。二是正當生活標準。除了營養學家的標準之外,還要回到各個人的主觀境界里去尋求,這就是當地農民們公認為正當的生活標準。三是反抗線。如果社會上有一部分人對于通行的正當標準發生了懷疑,以前認為“已足”的生活程度也變為“不足”了,社會就會發生反抗,反抗線的劃定并不在絕對的生活程度而是在相對的生活程度。在以上認識的基礎上,費孝通提出,在一個常態的、平時的、長期的現實里,生存和康健應該是一個社會做到的最低水準。換句話說,“不饑不寒是民生的最低水準,如果人有生存的權利,也就應當承認爭取這水準是公道而且合理的。”費孝通:《鄉土重建》(1948年6月),《費孝通文集》第4卷,群言出版社,1999年,第370、408頁。與流行的“最低限度生活”概念相比,費孝通所理解的標準要高一些,不過他并沒有給出一個較為嚴格的量化界限。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所列各家說法,不管是否通過計算而來,這都不妨礙他們根據以上標準,來判定中國人口與土地的松緊關系。

二、人口壓力說居于主流

按照以上的“紅線”衡量,絕大多數人認為,中國人口壓力巨大,現有耕地不能維持農民最低限度的生活。在清代至民國時期,這是最有影響的一派。

人口壓力之說源自清初。在此時期,中國人口由順治朝的5000多萬人,迅速增至康熙朝的1.2億人、乾隆末年的3億人和道光朝的4億余人。這一社會現象,引起朝野上下的極大關注。康熙帝對此表示了憂慮:“地畝見有定數,而戶口漸增,偶遇歲歉,艱食可虞。”“民生所以未盡殷阜者,良田承平既久,戶口日蕃,地不加增,產不加益,食用不給,理有必然。”《清實錄》第6冊,中華書局,1985年,卷231,第314頁;卷244,第419頁。乾隆末年,1793年洪亮吉在《意言》中也發出感嘆:“高曾之時,隙地未盡辟,閑廛未盡居也。然亦不過增一倍而止矣,或增三倍五倍而止矣,而戶口則增至十倍二十倍。是田與屋之數常處其不足,而戶與口之數常處其有余也……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已不足,何況供百人乎?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已不足,何況供百人乎?”洪亮吉:《卷施閣文甲集》卷1,“意言·生計”,沈云龍:《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443),第102頁。稍后幾年,1798年馬爾薩斯發表了著名的《人口原理》,提出人口增加速度快于生活資料的生產與供應速度,由此導致社會日益陷于不景氣的狀態。他據此以法國為標準和中國做比較,估計中國的土地約等于法國的8倍,正常情況下可以對應人口20800萬人,但在康熙初年全國總人口已超過33333萬人。所以認為,中國人口太多了,中國的土地與人口相比,約有60%的人口超過其食物資源的供給。陳達:《現代中國人口》,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10頁。馬氏對中國人口實際數量的估計顯然有誤,但其結論與康熙帝、洪亮吉是一致的。

鴉片戰爭以后,汪士鐸的言論頗具代表性。他在1855-1856年所寫的隨筆和日記,繼續發揮了前人的觀點,指出:“天下人丁三十年加一倍,故順治元年一人者,至今一百二十八人。”“人多之害,山頂已殖黍稷,江中已有洲田,川中已辟老林,苗洞已開深菁,猶不足養,田地之力窮矣。”他還認為,人口壓力過大導致了嚴重的社會后果。如把太平天國革命和當時的社會動亂,歸結為人口太多,即所謂“世亂之由,人多;人多則窮,……久治思亂。”而人口質量,也是人口太多之故,如安徽績溪,此地“人多于他邑,而愚于他邑,貧于他邑,企望長毛之來亦殷于他邑。” 甚至把外國侵略,也視為人口太多的結果,即“遠夷航梯來,弊固在利往,聞亦因人滿,幸遂非非想,度其果溫飽,未忍去鄉黨。”汪士鐸:《汪梅翁乙丙日記》卷2、3,鐘祥財:《中國農業思想史》,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年,第425頁;行龍:《人口問題與近代中國》,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20~221頁;王汎森:《汪梅翁與〈乙丙日記〉——兼論清季歷史的潛流》,《中國近代思想與學術的系譜》,吉林出版集團,2011年,第81~82頁。著名外交家薛福成也認為,19世紀40年代末,“戶口蕃衍,實中國數千年所未有。”“中國地有遺利歟?則凡山之坡,水之滸,暨海中沙田,江中洲沚,均已墾辟無余。”結果,“昔供一人之食,而今供二十人”,“昔居一人之廬舍,而今居二十人。”“乾隆中葉,物產之豐,謀生之易,較之今日,如在天上;再追溯康熙初年物產之豐,謀生之易,則由乾隆年間視之,又如在天上焉。”薛福成:《許巴西、墨西哥立約招工說》,行龍:《人口問題與近代中國》,第223頁。1904年8月,《東方雜志》社評指出:“蓋中國之治亂,與人口之眾寡相比例者也。中國之治,非真有求治之道也,徒以人口之寡少耳。中國之亂,亦非真有致亂之道也,徒以人口之增加耳。吾觀中國自古以來,……大亂之生,皆由于人民之過庶哉。”《論中國治亂由于人口之眾寡》(社說),《東方雜志》1904年第6期。

到民國以后的二三十年代,由于中國農村社會經濟的動蕩,加之受馬爾薩斯人口論的影響,主張人口壓力巨大的學者相當之多。

孫倬章從邊際勞動報酬遞減法則進行分析,認為中國以農立國,耕作法之精細與農人之勤勞,均居世界第一。但農業生產的增加有一定的限度,如果已達一定的限度,則勞動力的增加只能帶來較少比例的生產額的增加。近數十年,中國人口增加頗速,雖常有馬爾斯薩所稱的人口消極預防法,戰禍頻仍,饑荒迭見,但死亡率遠不及生產率多,故中國農村大有人滿為患之勢。人口既增,耕地求過于供,于是不得已,乃以有限的土地,增加數倍的人工,中國農業生產額久已限于報酬漸減的法則。農人近年的生活,已遠不及20年以前的狀況。數十年之后,農人必將更加難堪。孫倬章:《農業與中國》(1923年9月),羅榮渠主編:《從“西化”到現代化——五四以來有關中國文化趨向和發展道路論爭文選》,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695頁。

陳長蘅倒不認為近代以后人口增長太快,而是提出,乾隆末年以后直至民國時期,增加的速率開始放緩,比西方國家人口增加速率低。不過,即便如此,中國本部18省的農民耕地仍是太少,每戶平均僅攤27.5畝,每人4.6~5畝。據伊士特的標準,應有現在耕地2.5~3倍才能維持相當之生活。無怪一般農人皆惡衣粗食,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將來縱能將農業次第改良,也不過使一般農人境遇稍佳,對于以后新添人口的生計問題仍不能解決。陳長蘅:《中國近百八十余年來人口增加之徐速及今后之調劑方法》,《東方雜志》1927年第24卷第18號。

費孝通明確表示,中國人地比例關系嚴重失調。他認為,有限的土地上,人口不斷地增加,每個人分得到的土地面積,一代小一代,總有一天他們會碰著這被生理決定的饑餓線。凡是注意中國農村經濟的人,除了極少數外,沒有不把現在人多地少的現象作為農民貧、弱、愚的基本病因。以現在的情形來說,每人平均只有可耕地10畝弱,每戶平均只有可耕地約30畝,在這樣的小農場上,盡你怎樣努力,也不過圖一溫飽,哪里談得到其他的生活需要。我們所有的資源,本來有限,人多了擠著爭這一點資源。在中國,一般人民的生活,只能說是“還沒有死”。生和死在這里真的只差一口氣。費孝通:《患土地饑餓癥者》(1940年5月),《費孝通文集》第2卷,第439頁;費孝通:《內地的農村》(1946年7月),《費孝通文集》第4卷,第225頁;費孝通:《土地里長出來的文化》(1946年6月),《費孝通文集》第4集,第178頁。他還對中國人口的未來進行預測,依現實估計,我們的人口自然增加率如果不變,則約138年增加1倍。若因獎勵而使生育率加倍,又不因貧弱愚而使死亡率減低,則70年后,中國的人口就可以滿10萬萬了。從現在起,過20年,中國就有五六萬萬人口。人口增多而耕地面積并不擴大,平均每人所有的耕地也許不滿8畝。這個數目和美國現在每人的平均耕地相比,相差約40倍。換一句話說,我們的生活程度,到那時候比美國現在的人降低40倍。費孝通:《內地的農村》(1946年),《費孝通文集》第4卷,第224~225頁。

翁文灝所估計的人均土地少得多,他認為,我們平均每個人大約只得3畝。按金陵大學卜凱的考察,中國麥田的產量大約每畝6斗,則我們平均每人每年只能吃1.8石,如何能吃得飽?即使在若干區域內利用各種方法來增加農產推廣種植,增加了1倍已了不得,我們也僅僅足以維持最低的生活。稍有水旱兵災,雖吃盡草根樹皮,還是不能生活。所以中國土地雖廣,但人口壓迫已到世界少見的嚴重程度。翁文灝:《中國人口分布與土地利用》,《獨立評論》1932年第1卷第3號。

吳景超在人口對耕地的壓力上,與以上學者是一致的。中國人口的龐大,是中國大多數人民貧窮的主要原因。我們的富源有限,而吃飯者源源不竭而來,以致一年所產生的財富,除供給這些人口的日常需要之外,能節省下來變為生產資本的,其數目真是小得可憐。假如中國的人口不是4萬萬而是3萬萬或者2萬萬,那么中國人的生活,比現在一定要舒服得多。這2萬萬人,再來利用中國的富源,改良生產的技術,實行公平的分配,那么使中國人的生活,趕上美國人,亦非難事。除此以外,他還指出,中國人口的龐大阻礙了中國近代化。近代化的主要條件,是用機械的生產方法代替筋肉的生產方法。但一談機械化,便遇到一個困難的問題,就是采用機械之后,排擠出來的人口如何安排?真的機械化了,一萬萬人中只能用一千萬人,其余九千萬人將在何處安身立命?許多的好計劃都給這個事業問題嚇住了,而提不出來,行不除去。所以中國人口的大量,束縛了中國的生產力,使其不能自由的發展。吳景超:《中國的人口問題》,《獨立評論》1936年第9卷第225號;吳景超:《提高生活程度的途徑》,《獨立評論》1934年第5卷第115號。

其他還有不少學者或從全國角度或從一個地區,表達類似的主張,不贅。

三、解決人口壓力辦法的紛爭

以上學者并未停留在人口壓力的結論上,而是提出了解決人口壓力的辦法。

洪亮吉提出兩個方法,一是“天地調劑法”,即借助水旱災害和瘟疫流行來減少人口;二是“君相調劑法”,其中又包括開墾荒地、禁奢和救災等。洪亮吉:《卷施閣文甲集》卷1,“意言·生計”,沈云龍:《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443),第102頁。汪士鐸就認為,以威斷多殺為主,如大量屠殺起義和各種犯事的邪惡分子;推廣溺嬰尤其是溺女嬰的辦法;限制暴力殘害他人和不能成器之人的婚配,鰥夫、寡婦再嫁也應嚴格控制;推行晚婚少育,早婚者處以極刑;廣施不生育的藥方,進行避孕。汪士鐸:《汪梅翁乙丙日記》卷2、3, 行龍:《人口問題與近代社會》,第221~222頁;王汎森:《汪梅翁與〈乙丙日記〉——兼論清季歷史的潛流》,《中國近代思想與學術的系譜》,第83~84頁。

馬爾薩斯在他的《人口原理》中提出兩種抑制人口增加的方法,即積極抑制和道德抑制。積極抑制就是通過失業、貧困、饑餓、罪惡、瘟疫和戰爭等辦法來消滅過剩人口,道德抑制是要求人們節欲、不育、晚婚、不婚,由此達到人口增長與生活資料增長的平衡。前者是一種自然的、客觀的手段,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后者是一種人為的、自覺的、主觀的手段。與之比較,洪亮吉所提出的“天地調劑之法”與馬爾薩斯的“積極抑制”之法,是較為接近的。而汪士鐸的方法,則兼具馬氏的兩種方法,但更加單一和偏狹。

民國二三十年代,各種相關討論日益高漲。有的主張用一種方法,有的主張雙管齊下,還有的主張多策并舉。

第一種,主張節制生育,減少人口。

此為單一的解決方法。美國學者桑普孫說:“只有生育節制,似乎才能解決中國人口問題。”[美]桑普遜:《中國人口問題的世界觀》(續),張永懋譯,《三民半月刊》1930年第12期。劉王立明認為,倘若婦女們不起來節制生育,恐怕幾百年以后,地球上的人便將因人口的過多,照弱肉強食的定論,大眾要來拿同類充饑了!節制生育原不止是一個人口問題,人類品質的改良,社會道德的提高,以及母體的健康,家庭幸福等等,亦莫不與此發生極密切的關系。劉王立明:《婦女與節制生育》,《東方雜志》1935年第32卷第1號。

第二種,墾拓荒地,擴大耕地面積。

此為另一種單一的解決方法。經濟學者李宏略認為,中國有可耕地地41.6億畝。按我們的標準,每家須有32畝,則現有可耕地能贍養1.3億個農家。但現時中國已經開墾的耕地面積,按劉大鈞估計為18.02億畝,占可耕地面積的44%。按陳長蘅估計為22.03億畝,占可耕地面積的53.5%。即使采用陳長蘅的估計,那尚未利用的可耕地也還有19.03億畝。若把它全數開拓了,便可以贍養60356250個農家。這樣一來,為了改進農家生活起見,荒地的墾拓應該是目前最切要的一件事!固然,像耕地的整理,墳墓的遷移,也可以擴大耕地面積,但無論如何,墾荒究竟是最有效的一個辦法。李宏略:《數字中底農家生活》,《東方雜志》1934年第31卷第7號。

第三種,促進中國工業化,吸收過剩人口。

這同樣是比較單一的解決方法。以研究高陽織布業聞名的吳知認為,中國最緊要的農業問題,非僅為耕者“有”其田,而為如何使耕者“多”其田。若只求土地所有權的平均,則農家每戶所得不過20余畝,同為不便耕種不經濟的小農場。但如何才能擴大農場呢?他對有些人主張移民墾殖邊荒,提出疑義,認為移民墾殖已經希望不大。從前東三省是華北人口過剩的尾閭,但自九一八后,東北失陷,中國移民已受極嚴厲的限制。西北地面雖大,然而因氣候雨量地質等關系,用力多而成功小,不堪維持很多的人口,仍舊不能根本解決中國的人口問題。有鑒于此,唯一的出路就是發達工業,以消納過剩的農業人口,農業戶口既少,平均每戶分得的土地自然增多了。發展工業能使有限的土地容納過密的人口,這也是事實所證明的。世界上人口最密的地方,常常是工業化最盛的地方,而且工業發展還常常是一國人口增加的主因。吳知:《中國國民經濟建設的出路》(1936年7月),羅榮渠主編:《從“西化”到現代化——五四以來有關中國文化趨向和發展道路論爭文選》,第876~880頁。

第四種,發展機器工業與向國外移民相結合。

此為兩種方法結合的解決方案。晚清著名外交家薛福成主張此說。他認為,籠統地說“西洋富而中國貧,以中國患人滿也”是不確切的。實際上,中國人口密度遠低于歐洲,每方里歐洲人實倍于中國,而其地之膏腴又多不及中國。“以遜中國之地,養倍于中國之人,非但不至如中國之民窮財盡,而英法諸國多有饒富景象者,何也?為能浚其生財之源也。”有鑒于此,他主張大力發展機器工業,增加產量,提高勞動效率,擴大貧民的就業機會,解決人滿之患。除此以外,薛福成還主張像西方國家那樣,向外國移民。因為西方國家之所以不患人滿,還在于他們“善尋新地,天涯海角,無阻不通,無荒不墾。其民遠視異域為樂土者,無歲無之。噫!彼以此法治民,雖人滿,何嘗不富也!而況其能使不滿也。”薛福成:《用機器殖財養民說》《西洋諸國導民生財說》,鐘祥財:《中國農業思想史》,第437~438頁。

第五種,實現工業化與移殖邊疆相結合。

這也是兩種方法結合的解決方案。著名地質學家翁文灝持此看法。他指出,中國必須工業化,只有工業化才能使中國富強,使中國成為國際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一員。他還指出一點,即工業化運動并不限于都市和工業區,而且要推進到廣大的農村,使農業生產逐步機械化。美國人口一萬萬三千萬,農民只有一千萬,但其農產品已能自給。美國一個農民便能養活十多個人,使他們能從事工商等業,我們八個人才能養活十個人。這個比數不能改進,我國人民的生活將永無好轉的一天。所以我說,立國雖不妨以農業,建國則必須以工業。翁文灝:《以農立國,以工建國》(1940年8月),羅榮渠主編:《從“西化”到現代化——五四以來有關中國文化趨向和發展道路論爭文選》,第911頁。除此以外,他還認為,應該開發東北和西北。東北是天留的新農區,除去現在人口,總數可增加2600萬余人。西北地區面積雖廣,但由于種種天然限制,如雨量太少、大部分是山脈高原和沙漠,可增加80~1000萬人,并非有些人所想象的增加太多。翁文灝:《中國人口分布與土地利用》續,《獨立評論》1932年第1卷第4號。

第六種,節制生育與增加農業生產。

董時進力主此說,認為要解決農民的貧窮,一是要改進農業,二是要節制生育。尤其是強調后者的重要, 因為“無論我們怎樣努力去增加生產……假使不同時想法來限制人口,一般農民永遠也富不了的。”余霖:《鄉村工作的理論和實踐》,《中國農村》1936年第6期。喬啟明也認為,我國可供利用的土地已屬有限,今后解決我國人口過剩的方法,一是在治標方面,亟宜注重土地利用,增加生產;二是在治本方面,惟有效法英美各國調節與統制生育,如倡行遲婚節育等,以求一適中的人口,及一適宜的人口密度。喬啟明:《中國農村經濟學》,商務印書館,1946年,第42頁。費孝通也一向主張推廣生育節制,但又認為單單推廣生育節制的知識,并不見得能減少人口。因為人口眾多是癥候,而不是病源。除非中國農業里能采取別的動力,不依賴體力勞動,人口才能逐漸減少。費孝通:《鄉土中國·生育制度》,第228、248~249頁。

第七種,節制生育與振興實業相結合。

巫寶三持此看法。他認為,救治中國鄉村人口高密度的方子,一個是振興實業,一個是節制生育。振興工業可以解決中國鄉村人口問題的一部分,節制生育則是解決中國鄉村人口問題的最后武器。中國鄉村人口朝都市移動是無可非議的,所困難的是中國大工業發達的可能性如何。巫寶三:《鄉村人口問題》,《獨立評論》1935年第6卷第134號。吳景超也認為,節制生育是解決中國人口問題的最好方法,是中國目前應當采取的人口政策。吳景超:《中國的人口問題》,《獨立評論》1936年第9卷第225號。他對于一些人鼓勵中國人生育的態度,認為是等于看見人家跌下井,還從上面摔塊石頭下去一樣。結果只有使中國人的生活,格外走入悲慘的境界。真心為大眾謀福利的人,決不可做此種無益而有大害的主張。吳景超:《第四種國家的出路——吳景超文集》,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13頁。除此以外,他還提倡發展中國的實業,改良生產的技術。應當歡迎有志人士來創造新工業,創造新都市,為鄉下的過剩農民,另辟一條生路。吳景超:《提高生活程度的途徑》,《獨立評論》1934年第5卷第115號。

第八種,節制生育與移民邊疆相結合。

陳長蘅持此看法。他認為,救國事業甚多,就人口方面言之,至少應有下列兩大基本政策:一,現時本部18省之農人因平均所耕地畝太少,大都異常貧苦。故救濟本部人口過庶之第一根本政策,莫如一致努力向東三省、蒙古、新疆、青海及西藏移民開墾,慘淡經營,驅全力以赴之,庶乎有濟。二,實行相當的遲婚與節育,以提高國民程度。在今日人口已密,人民程度甚低之中國,此項政策較諸移民實邊為尤要。蓋移殖政策只能調劑人口過庶于一時,決不能將全國人口問題完全解決。但實際上,我國近百八十年人口增加之徐速,可謂完全不受遲婚節育之影響,也不受移民出境之影響。我國人民在此期間皆不知遲婚減育,而移居海外者也極屬有限。故我國人口增加日見迂緩,完全系由于人滿為患,又不知向外發展,遂至死亡率次第增高。換言之,即備受馬爾薩斯所謂天然的限制。人口密度愈大,天造人禍也愈烈。在此惡劣殘酷的環境中,尚有如此稠密之人口,維持其貧苦愚昧之生活。故相當的遲婚節育實為提高國民程度之一最要法門。今日之中國民族,無論從何方面觀察,相當的遲婚節育皆不可少。遲婚節育愈普遍,中國之進步亦愈速。陳長蘅:《中國近百八十余年來人口增加之徐速及今后之調劑方法》,《東方雜志》1927年第24卷第18號。

第九種,節制生育、發展農業與移民邊疆。

此為三種方法結合的解決方案。李景漢以華北定縣為例闡述了這一看法。他認為,實行節育、移民、增加生產都是可以相當的解決人口繁密問題。若單獨在一方面努力,而忽略其他方面,則效力較緩。若能雙管齊下,或三面并進,則收效大。只移民與增產而不節育,終有不能移增之一日。可是若能節育,雖無地可移,無產可增,亦終有人地適可之一日。故三者之中以節育為最有把握。若人口繼續任其增加,同時又沒有大量的增加生產,增加地畝,提倡實業,或移民他處的出路,則生活問題也要隨之更加嚴重,恐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趨勢。假定現在人口數目不再增加,而同時盡量增加生產,發展工業,再有一部分移居西北,則人民生活的程度雖然一時不能提高到理想的地步,也至少能減少現在許多的悲劇。李景漢:《華北農村人口之結構與問題》,《社會學界》1934年第8卷。

第十種,節制生育、振興實業、改良農法、移民邊疆。

此為四種方法結合的解決方案。卜凱以河北鹽山縣的調查為例進行說明,一是臨時解決方法。如增加生產,包括種植較集約之作物、改良品種及耕作方法,使每畝產量增高;轉移人民到人口較稀的地區,如東三省;發展社會及家庭工業,以吸收過剩人口;農閑之時,多從事他種工作,如冬季可到城市做短工。不過,他認為這些臨時方法,只能救濟解決于一時,決非永久之謀。縱使行之而效,一代或可維持,而數代之后,以人口增加如是之速,仍當有供不應求之日,屆時人口過剩問題,又從而發生了。所以,還需要根本的解決方法。如節制人口生殖,使男女晚婚;破除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古話,使人民不渴望生子;自然限制生育。”卜凱:《河北鹽山縣一百五十農家之經濟及社會調查》,第151~153頁。卜凱對當時甚囂塵上的開發西北的呼聲,與翁文灝一樣,也表示了異議,而且更加具體。他認為,西北地區多半沃土,業已耕種。不惟沃土悉經耕種,即山旁宜于牧場或森林一類不適農用的土地,亦多已開墾。由于自然環境不良,其已開墾田地,平均每人產量,頗為微薄。雖尚有可墾之地,但以土壤不佳,或以灌溉水源缺乏,結果開發者,甚屬有限。不僅如此,開墾西北砂土草地,有可能沒有變為良田,反致砂土飛揚,因而不能恢復原有的良好牧地。由此,他進而提出,東南人口較密之區,應容納更多的人口。卜凱:《中國土地利用》,成都金陵大學農學院經濟系,1941年,第385頁。

由二三十年代諸說可見,持此看法者多是思想上比較溫和的學者。解決人口壓力的辦法盡管是見仁見智的,但在不同看法中也有共性,多數學者一致認為節制生育和發展經濟應相輔而行。當然,如果與同一時代的西方學者比較,中國學者所謂發展經濟的主要目的在于吸收過剩人口,而西方學者譬如米塞斯則認為,發展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可以起到節制生育、抑制人口增長的作用。因為經濟發展到一定高度,人們就會考慮提高個人和子女的生活質量,從而不會無限制地生育。[奧]米塞斯著:《人的行為》,夏道平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5年,第616~618頁。可見,中國學者對這一問題的認識存在一定的差距。不過,與前輩馬爾薩斯相比,中國學者也有自己的發展。中國學者雖然深受馬爾薩斯的影響,但在解決人口壓力的辦法上,則與馬爾薩斯有所不同。他們基本上沒有人談到馬氏和汪士鐸等人所謂“積極抑制”的辦法,而是主張實行節制生育的“道德抑制”,并增加了發展現代經濟、移民邊疆等方法,人口思想發生了轉變。而且,所謂節制生育,更多是一種提倡,而非由政府主導下的“計劃生育”。當然,由于當時中國的政治、社會處于混亂動蕩之中,以上主張大多限于言說,并未有多少成功的具體實踐。

四、反對人滿為患和減少人口

在中國古代,一般都主張人口越多越好。因為那時人口數量與農業生產、經濟發展、軍事實力是相輔相成的。如春秋戰國時期的孔子、墨子,都主張增加人口,發展農業。宋代思想家葉適也認為,“民多則田墾而稅增,役眾而兵強,則所為而必從,所欲而必遂。”葉適:《水心別集·民事中》,轉引自鐘祥財:《中國農業思想史》,第249頁。

如前所述,清初以后,由于人口的急速增長,朝野上下反應強烈,對人口壓力表示極大擔憂。清中晚期,尤其是民國以后,社會各界對人口壓力的呼喊更加高漲。盡管如此,也有一些人發出了不同的聲音,他們不認為中國已經人滿為患,并進而反對節制生育,減少人口。

包世臣是鴉片戰爭前后主張經世致用的社會改革家,對當時頗為流行的人多致貧的觀點明確表示質疑:“論者常曰:‘生齒日眾而地不加多,是以民必窮困,非定論也。”強調人口與生產和富裕的密切關系,“天下之土,養天下之人,至給也。人多則生者愈眾,庶為富基,豈有反以致貧者哉!”為了證實自己的觀點,他對當時中國的耕地、糧食產量等作了估算,全國可耕地41.2億畝,養活全國的人口綽綽有余,即使人口再增一倍,按7億人計算,平均每人也有可耕土地5畝以上。人口最為稠密的蘇州府,因“五年耕而余兩年之食”,也不存在人滿之患。至于造成人民窮困的真正原因,包世臣認為主要是由于統治階級不重視農業。只要統治者重視農業,使“民歸農”,就能做到“谷植繁,奸邪息”。盡管包世臣對當時人口和耕地的估算有所夸大,但他強調人是生產者,人口的多寡不是導致人民貧困的根源,則是很有見地的。包世臣:《安吳四種》,轉引自行龍:《人口問題與近代社會》,第217頁。稍晚一些的學者徐鼒,也駁斥了“生齒日繁,盡歸之農桑,恐地不足以給”的觀點,認為人口繁密與貧困沒有直接關系,人口最密的東南正是最為富裕之地,只要人人都從事耕織,即可保證溫飽。他指出:“今天下人民之眾,無過東南,谷帛之多,亦無過東南,然今東南之地,未嘗無余利也。一尺之地皆可耕,一寸之絲皆可織,第令人人耕而天下無饑者矣,人人織而天下無寒者矣。”徐鼒:《未灰齋文集》卷1,轉引自鐘祥財:《中國農業思想史》,第404頁。

著名改良維新派梁啟超,不僅延續了以上學者的觀點,還增加了一些新的思想。他認為中國之所以不存在人滿之患,一是中國人口密度比歐洲諸國要低;二是尚有許多荒地未能開墾,邊疆各地萬里灌莽,未經墾辟,江南、閩粵等地,也多有荒地;三是已耕土地沒有得到充分利用,地中應有之利,仍十不得五。在此情況下,只要盡地力,即使中國人口再增加幾倍,也不會有饑寒之虞。“盡地利”的辦法,就是首先迅速發展農業,“以西國農學新法經營之”,“興荒漲之墾利,扶種產之所有,肄化學以糞土疆,置機器以代勞力。”其次,大力發展工礦業。工礦業的發展,可以造出眾多的機器來裝備農業,從而做到“一人耕能養百人”。除此以外,他還積極主張實行晚婚,提高人口質量。轉引自行龍:《人口問題與近代社會》,第227~228頁。

孫中山也持此說,不過思想更加復雜一些。孫中山曾慨言中國大有人滿之患,使大部分人不能維持其生活水平。但又認為,如果與歐洲資本主義國家人口發展比較,中國不能說是“人滿為患”。他特別從民族危機的角度指出,中國貧窮的根源不可歸結為人口的多寡,而是因為帝國主義的政治壓迫、經濟壓迫和列強人口增加的壓迫。他對乾隆以后100多年來中國人口停滯不前的狀況,感到極大憂慮。近100年之內,美、俄、英、日、德的人口都成倍增加,而中國人口卻沒有增加,中國已經受到列強人口增加的壓迫,照此下去,中國會有亡國滅種的危險。正是在此基礎上,他又嚴厲批判馬爾薩斯的人口論,主張不能盲目地減少中國人口,對“中國現在的新青年,也被馬爾薩斯學說所染,主張減少人口”非常擔心。對于中國人口和經濟發展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孫中山也提出了一些改良建議。比如,針對農民所受的地主剝削,提出“平均地權”,耕者有其田;針對農業落后所導致的農民沒有飯吃,主張發展農業,只要農業搞好了,在中國的土地上再增加一倍的人口也是可能的;針對人口分布不均,提出急待開發西北和蒙古地區等地廣人稀的地區,大量移民墾荒;針對人口素質的提高,主張取締鴉片、纏足等社會惡習。轉引自行龍:《人口問題與近代社會》,第231~236頁;陳達:《現代中國人口》,第111~114頁。

另一位革命家,孫中山的戰友廖仲愷,也堅決反對馬爾薩斯的人口論。他認為,中國的人口密度遠遠低于瑞士、比利時、英國、荷蘭、意大利、日本等國,人口增加“斷不會到可怕的程度”,“人滿之患”終歸是一句傻話罷了。在文明日趨進步的國家里,決不會“弄到土地所處的東西不夠養人”的地步。因為,隨著科學技術的發達,人類利用自然,開發土地的本領也日益擴大。比如在農業方面,人們就會“改良種子,改良肥料,改良灌溉、栽培的方法,”“很多從前不能用的所謂不毛之地,也可以用來種東西,”大大增加人們的生活資料。另外,人口的增加是有自然限度的,隨著科技文化和人們物質生活的提高,雖然養育兒女會多一些,預防和治病的方法也會多一些,“人民的平均壽數”會高一些,但由于“男的怕家累,就會不娶親,就是要娶親,也比較晚些。女的能獨立,就會怕嫁人,就是嫁了人,也不想多生育,害她的身體,妨她的娛樂。”不僅如此,他還從現代國家的角度對此進行了闡述。他認為,構成近世國家最緊要的要素,就是人民、領土、主權三件物事。中國人口多和土地廣,是建設現代新國家的優越條件,那種關于小國寡民比廣土眾民的國家易治而強的觀點,是完全錯誤的。只要努力進行革命和建設,“把從前悶死了的無窮的物產,要它活潑潑地輸出;從前壓死了的民生商業,要它熱騰騰地發達,”所以,國家的“地方越大,人口越多,越有用處。”轉引行龍:《人口問題與近代社會》,第237~238頁。

值得注意的是,以孫中山繼承人自居的蔣介石,從對抗土地改革的目的出發,也提出中國之土地不患缺乏,全國人口與土地之分配尚屬地浮于人。不苦人不得地,惟苦地不整理。章有義編:《中國近代農業史資料》第3輯,三聯書店,1997年,第1056頁。而國民黨五屆八中全會通過的重要議案中,也有“獎勵生育,提倡優生,發揚民族,以固國本”一案。費孝通:《內地的農村》(1946年),《費孝通文集》第4卷,群言出版社,1999年,第221頁。

有國民黨地方黨部背景的北平“眾志學社”成員閻振熙,借批判定縣平民教育實驗之機,對李景漢的“節育主義”提出反對意見。其理由是:第一,土地面積雖無法增加,但因為技術的改良,土地的生產率是可以提高的。如果中國農業的生產率沒有提高的可能,則目前所謂改良選種運動便無絲毫意義。第二,人口的繁殖,要受自然的經濟規律所支配,無須煞費苦心來提倡節欲主義。第三,目前所呈現的人口過剩和農民離鄉去找出路的現象,乃是農村經濟破產的表征,絕不是地力用盡不能給養眾多的人口、簡單的人口問題。如果使農村人口日漸減少而其他的條件一如目前,不但農村經濟不能有新的發展,土地的收獲量亦勢必每況愈下。閻振熙:《定縣實驗區考察記》,北平眾志學社,1934年,第36頁。

馬克思主義學者,也是反對人滿之患說。

中國共產黨創始人之一的李大釗,1917年所寫的《戰爭與人口問題》一文,雖然并不否認馬爾薩斯人口論的經濟學價值,但也批判了他的荒謬之處。馬氏所謂人口增長必然超過食物增長,如果不加限制,就必然陷于人口過剩,并導致災荒、戰爭等罪惡的必然發生。李大釗認為,這種學說給西方列強造成了侵略戰爭的口實。而其本身之不完備也是顯然的:一是與歷史實際不符,歐美“各國不惟無人口過庶之憂,且有過減之慮”;二是他忽視生產力的發展,其實“人類自具無限之天能,宇宙自有無盡之物力”;三是他忽視文明之進步可與“土地報酬遞減之律”相抗;四是他鼓吹戰爭為人口過剩的必然結果,潛滋其“貪惰之根性”。其實,“今日戰爭之真因,不在人滿乏食,乃在貪與惰之根性未除。”朱文通等編:《李大釗全集》第2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561~563頁。

著名經濟學家、中國農村派的代表人物薛暮橋,更是從生產力的發展和生產關系的改革,全面論述了自己的主張。他把馬爾薩斯的信徒稱為庸俗的人口論者,認為這些人完全沒有看到,隨著生產技術的進步,土地報酬——農業的勞動生產率是會增加起來的。如果我們把產業革命以前的農業生產,來同大戰前后的農業生產作一比較,誰都能夠看到,在這短短的百余年中,勞動生產率已經飛速增加,因此生產食料的困難非但沒有增加,而且遠為減少。”薛暮橋:《貧困現象的基本原因》(1936年6月),陳翰笙等編:《解放前的中國農村》第2輯,中國展望出版社,1986年,第207頁。事實證明,現今資本主義各國所鬧著的“生產過剩”,更是充分證明馬爾薩斯的人口學說只是一個無根據的幻想。當然,這并非說資本主義世界中完全沒有人口問題。在“生產過剩”的旁邊,不是還存在著幾千百萬的失業工人嗎?不過,這種人口問題的來源,并不由于人口的增加,超過了食料的增加。而是由于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使大部分的財富集中到少數資本家的手里,許多小生產者因此紛紛破產,同時那些大資本家為著追逐利潤,努力提高生產技術,即用機器代替人力。于是許多工人便被他們自己所制造的機器排擠到生產圈外,他們捧著空腹,眼睜睜地望著資本家在那里大規模地銷毀“過剩生產”。這就是資本主義世界的人口問題!針對有人提出中國人口壓力巨大,農民收入太少,糧食問題不能解決,所以必須實行節制生育的說法,薛暮橋認為:中國糧食的入超是帝國主義經濟侵略的結果,而不是因為人口膨脹;如果能夠充分利用荒地,發展農業生產,產量至少要比現在增加一倍,就一定能解決民食問題;假使每個中國農民平均分到耕地,不受任何人的剝削,可勉強過著小康生活。而事實上,中國的耕地分配不均,收獲的一大部分又被帝國主義和地主豪紳們所剝奪,這才是問題的主要根源。余霖:《從山額夫人談到人口問題》,《中國農村》1936年第4期。

共產黨的革命領袖毛澤東,從革命的角度闡發了檄文式的思想。他在1949年所寫的《唯心歷史觀的破產》,猛烈批判了美國國務卿艾奇遜宣傳的馬爾薩斯人口決定論,認為世界上所有的社會革命,都不是由于人口過多導致的。不僅如此,他還強調,“中國人口眾多是一件極大的好事。再增加多少倍人口也完全有辦法,這辦法就是生產。西方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如象馬爾薩斯者之流所謂食物增加趕不上人口增加的一套謬論,不但被馬克思主義者早已從理論上駁斥得干干凈凈,而且已被革命后的蘇聯和中國解放區的事實所完全駁倒。”“世間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在共產黨領導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間奇跡也可以造出來。我們是艾奇遜反革命理論的駁斥者,我們相信革命能改變一切,一個人口眾多、物產豐盛、生活優裕、文化昌盛的新中國,不要很久就可以到來,一切悲觀論調是完全沒有根據地。”《毛澤東選集》,人民出版社,1969年,第1399~1401頁。

由上不難看出,持反對人口壓力者主要是具有不同政治背景的學者、革命家。也就是說,政治派別雖然不同,但對社會問題的認識方向可能是一致的。當然,也正是因為派別不同,立場不同,在同樣反對人口壓力的前提下,解釋的理由并不完全一致。有的是從社會經濟學理角度,有的是從保族保種角度,還有的是從社會革命角度,以及將幾種結合起來的角度,反映了社會認識的多面性和復雜性。當然,以上主張中對于如何鼓勵和刺激人口的增長,同樣沒有具體的政策和實踐。

1949年新中國的成立,標志著中共革命取得了勝利。也正為因此,馬克思主義學者和革命領袖的主張占居了統治地位,“人多力量大”的口號壓倒一切。受此影響,大約有30余年的時間很少有學者繼續探討近代中國耕地的紅線問題。改革開放以來,從嚴峻的人口現實出發,實行計劃生育政策成為中國的國策,人口的快速增長得到抑制。在此背景下,學術界重新探討歷史上的人地關系,其結論基本上接續了民國時期的主流言說,中國近代人口壓力日大、耕地嚴重不足重新占據了論壇。行龍:《人口問題與近代社會》,第49、239~240頁;溫鐵軍等:《農村土地問題的世紀反思》,《戰略與管理》1998年第4期。然而,20世紀90年代初以后,又有學者似乎跳出國家政策的影響,提出了不同意見,認為中國近代人口壓力并非以前所說的那樣嚴重,中國人口與傳統農業的需要基本上是相適應的。章有義:《近代中國人口和耕地的再估計》,《中國經濟史研究》1991年第1期;吳承明:《中國近代農業生產力的考察》,《中國經濟史研究》1989年第2期;李金錚:《也論人口壓力:近代冀中定縣人地比例關系考》,《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4期。近年,國家的人口政策又有一定的調整,這一背景是否對近代中國耕地紅線的討論發生一定的影響,還很難確定。不過,我以為,對這一問題的繼續研究,不僅可以深化對問題本身的認識,對今后中國人口政策的發展走向也將是有益的參照。

作者單位:南開大學歷史學院

責任編輯:黃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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