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忠
“東洋畫”與“膠彩畫”的政治美學
2015年9月27日,中秋節,不過,這一天的臺北,沒有月亮可看。“杜鵑”臺風臨近,幾天來臺北斷斷續續地在下雨。這一天,我第一個目的地是到臺北市立美術館看“臺灣制造·制造臺灣——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展”。這是一個全面回顧臺灣在日據時代的美術發展歷程的重大展項。臺北市立美術館的網站這樣介紹:
“臺灣制造·制造臺灣”主要透過北美館所搜藏之日本時代包含石川欽一郎、鄉原古統等日籍老師,臺灣最重要的雕塑家黃土水,最具代表性的東洋畫畫家如陳進、林玉山、郭雪湖、呂鐵州,活躍的西洋畫畫家如倪蔣懷、陳澄波、廖繼春、劉啟祥、洪瑞麟、何德來等人的鎮館珍品,重新梳理1947年之前臺灣藝術及文化發展所呈現的多層次立體面向。
1895至1947年是價值劇變的年代,藝術家們如何追尋與過往傳統習俗有所切割的新觀念、新規范和新價值,并在社會上獲得肯定?對鄉土與國家的認同、對變異的世界環境有何對應,又對于新時代有何感知?透過北美館30年來所典藏之日本時代藝術精品再次盛大登場,將喚起重新思考歷史事實與歷史詮釋的相互對照性。
這些藝術家由臺灣出發,并且藉由作品創造獨特的臺灣,而后繼的我們,透過觀覽過往的藝術成就,不但能夠貼近文化脈動的伏流,也啟迪探究未來世界的動力。
對于臺灣的歷史敘事,從美術和建筑等方面講起,也許是一個較好的角度,讓我感受到臺灣歷史敘事的困擾。這幾天,去了臺北的幾個文博場館,也許是因為恰逢抗日戰爭勝利和臺灣光復70周年,亦是日本殖民政權入主臺灣110周年,彼此的糾織與悖反,使得相關的展覽比較密集。在臺灣歷史博物館,看到了《畫妝摩登——陳進特展》,在中山堂看到了《向大師致敬——臺灣前輩雕塑11家大展》,此后又參觀了臺北的總統府,聽導覽員講述這棟早先充任日本駐臺灣總督府的往事前生,從中感到的是非常強烈的日本文化的印痕。而這種印記,遠非中國大陸的沈陽、長春等曾經淪為滿洲國的幾個城市可比。吊詭的是,臺北在日據時代的建筑風格所體現的,并不是日本的本土性建筑,那是和中國的傳統建筑風格較為接近的。其時的日本,正狂奔在“脫亞入歐”的路途上,從今日臺灣之總統府,到臺灣的國立博物館,再到用于民生的臺北自來水博物館園區,這些日據時代的建筑,都是取自歐式的巴洛克風格,有一點浮靡,有一點自炫,有一點混雜,究竟是“東洋”還是“西洋”?倒是后來去走訪臺灣師范大學的梁實秋故居,才看到質樸而實用的日本式木建筑、榻榻米和槅扇窗。我對于美術和建筑是個純外行,但是,自從1978年進入大學開始,就一直非常關注中外的美術狀況,喜歡看各種各樣的美展。2012年在美國訪學,為了看一個凡·高的特展,特地從紐約趕到費城,早晨6點從斯塔滕島出發,公交轉地鐵,到曼哈頓中國城去趕華人大巴,晚上從費城歸來已經是夜里10點。
文學與美術:
與意識形態的不同距離
在各種藝術門類中,美術可能是一種內涵最為復雜的類別。它與意識形態的關系,具有相對的疏離特性,不像文學與時代,常常是充滿了批判性的緊張和內心的焦慮。這或許是因為其圖像性和審美特征所決定的。一方面,古代文藝理論強調書畫同源,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另一方面,文學的準則是文以載道,發乎情止乎禮義,繪畫的品格卻是師造化,法自然,兩者的差異顯而易見。中國的古典文學長卷中,屈子的九死不悔和哀民生之多艱,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嶙峋傲骨叛逆性格,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深情回望,曹雪芹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悲涼絕望,百代流傳。移步換形至美術界,人們津津樂道的,卻是曹衣出水,吳帶當風,是敦煌壁畫的凌虛高蹈,是宋徽宗的工筆花鳥,是唐伯虎的風流倜儻。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類近于前人張衡的《二京賦》中所述,“爾乃廓開九市,通阛帶阓。旗亭五重,俯察百隧。周制大胥,今也惟尉。瓌貨方至,鳥集鱗萃。鬻者兼贏,求者不匱。爾乃商賈百族,裨販夫婦,鬻良雜普,蚩眩邊鄙。何必昏于作勞,邪贏優而足恃。彼肆人之男女,麗美奢乎許史。若夫翁伯濁質,張里之家,擊鐘鼎食,連騎相過。東京公侯,壯何能加?……郊甸之內,鄉邑殷賑。五都貨殖,既遷既引。商旅聯槅,隱隱展展。冠帶交錯,方轅接軫。封幾千里,統以京尹。郡國宮館,百四十五。右機盩屋,并卷酆鄠。左暨河華,遂至虢土。”張衡之名作,除了專修漢賦的學子,他人很少與聞,但將市井繁華訴諸圖像,卻使得《清明上河圖》成為千古名作。那位名叫顧閎中的畫師,本來是被國君李煜派做臥底,到韓熙載府中進行監視,暗查其是否有謀逆之意。沒有想到,顧閎中過于盡忠職守,居然把韓府中的迎賓和歌舞場景都繪影繪形,躍然紙上,像當代人所言,“有圖有真相”,一不留神竟然產生了蓋世名作《韓熙載夜宴圖》而流傳千古!
說到臺灣的現代美術,其話題就更為糾結。日本占領臺灣后,為了推行其殖民統治,實行殖民地教育,卻也將其自明治維新以來得自西方的現代文明,帶進臺灣,將一向實行傳統私塾教育和科舉體制的臺灣,帶入現代教育體制。在美術教育和社會普及中,一面是打壓傳統的中國畫,同時也把西方油畫和日本畫的畫法,引入寶島,給臺灣畫壇帶來了新的啟示,新的路徑。其時不但有規范的美術教育,還有大型美術展覽的作品評選機制,引領時代風潮。就以臺灣畫壇的巨擘黃土水和陳進而言,都是循此路徑,接受美術教育,繼而留學日本,然后在臺灣美展中獲得獎項,而蜚聲畫壇的。
深閨少婦與街頭潮女
我在臺北的幾個場合看到過陳進的一批畫作,非常有視覺沖擊力。陳進,臺灣的第一位女畫家,生于1907年,于1998年辭世,她的長壽和勤奮,使其成為百年臺灣現代美術的在場者和創始人。然而,對這一現象的評述,就頗費猜詳。
有關資料介紹說,陳進生于新竹香山商人之家,父親經商致富,也收藏字畫自娛,但家族中似乎并無繪畫傳統。陳進與生俱來的藝術才華是在就讀臺北第三高級女子中學時,被她的日本水彩畫老師鄉原古統發現的。在父親的支持下,十九歲的陳進考入東京美術學校,成為第一個赴日本學畫之臺灣女子。一年級便以膠彩畫《罌粟》《潮》《姿》入選第一屆臺灣美術展覽會,與林玉山、郭雪湖被譽為“臺展三少年”,震驚畫壇。……1956年,開第一次個展,頗受好評。她終生與繪畫為伍,長達七十年。陳進身為女性,又出身世家,在風氣未開的時代,即投入繪畫,且終生以為志業,顛覆女性不能成為職業畫家的論述。1990年代后,本土美術開始受到關注,默默耕耘從未間斷的陳進,有如出土人物般,終于受到肯定與贊譽。
陳進的畫作,在臺灣歷史博物館的《畫妝摩登——陳進特展》與臺北市立美術館的“臺灣制造·制造臺灣”大展上,看到的作品較多。她的顯著特點是用從日本學得的近乎浮世繪的東洋畫藝,表現臺灣女性的生活。她出身于大戶人家,教養和閱歷都非常人可比,出手不凡。臺灣當代美術家石守謙指出:“她的家世及較早的生長氛圍,在此扮演關鍵性的角色。不論她多么努力而投入地接受她師長的日本畫風的訓練與熏陶,她的人格主體仍是不折不扣的臺灣閨秀,而這個物質也就役使著她所學到的形式技法,日后終能創出了屬于她自己的個人風格。”畫于1936年的《化妝》,畫面上一坐一立兩位仕女,顯然是大家閨秀,長及腳踝的大鑲邊裙裝,坐者對著一面鏡子在非常認真地描眉畫黛,手中的化妝筆顯得過于持重而有些呆板,立于其身后的女士,似乎是在看其施妝,不經意間抬起手臂在撫弄自己的發髻,卻顯出嫵媚天然的生動。她們身后的一架四曲之黑地螺鈿花鳥屏風,四季花卉栩栩如生,一派豪華。這幅作品尺幅巨大,長212公分,寬182公分,以致無法從展館大門運入臺灣歷史博物館,還要用工程吊車從二樓吊入展館。她作于1945年的《婦女們》,作為《畫妝摩登——陳進特展》的壓題畫作,其意義自非尋常,五個健康壯碩的摩登女性,替代深宅大院中纖纖玉臂身形綽約的大家閨秀,神氣飛揚地走在大街上,腳踏時尚的系帶涼鞋,身穿流行的半袖旗袍,發式精心打理卷曲有致,取代了蓮步輕移的是闊步向前的雄姿,其手包和挎包精工彩繪樣式各異,和30年代上海的新女性畫像頗為近似,顯露出現代城市生活帶給知識女性的自由感。陳進的繪畫,時代感很強,又是采用了學自日本的繪畫技法,精工細描,層層皴染,氣象宏大而細部精微,人物形象和衣飾都精心刻畫,畫面上洋溢著一種解放感,與《化妝》的閨閣深韻大相徑庭。可貴的是,出身于上流社會的陳進,也是臺灣原住民女性形象的最早的描繪者。她的《杵歌》《山地門之女》,都把目光敏銳地投向社會現實中被人們忽視和邊緣化的原住民婦女,精心地表現她們的勞作和日常生活,把一種渾厚的鄉土氣息帶入畫壇。
1945年,臺灣光復,不知道陳進這幅《婦女們》中洋溢的開朗進取之情是否與時代相關,但是,時代的轉折,似乎也對陳進的畫作帶來了某種有意味的變化。
從“東洋畫”到“膠彩畫”:
必也正名乎?
陳進的畫風,與她同時代的許多青年畫家一樣,得自求學東瀛的日本畫法,今稱為“膠彩畫”。據有關資料介紹,“膠彩畫的歷史可追溯到中國古代唐朝的青綠金碧山水,繪畫技法也受到北宋院畫的影響,具有中國工筆重彩畫與丹青的色彩。這就是承襲東方繪畫傳統的技法,‘以膠繪彩即其特色。臺灣的膠彩畫是在日本統治時期,由日本傳入這種繪畫方式,因此在當時的美術展覽中,被歸類為‘東洋畫組,臺灣光復后由于反日情結,這類的畫作被美展擯除門外,不得參展,直到1962年,由林之助教授提出,經學術性辨證后,將以地域性命名的東洋畫,改為以媒材命名,‘膠彩畫名稱始行決定。”(《百度百科·膠彩畫》)
必也正名乎!這種畫法,在日據時代曾經流行一時,1927年,由在臺的日本畫家為主發起,具有強烈殖民地官方色彩的第一屆“臺灣美術展覽會”,分設“東洋畫部”和“西洋畫部”。“東洋畫部”中,從事傳統的中國水墨畫創作的老畫家們無一人入選,只有師從日本畫法的陳進、林玉山、郭雪湖三位本土青年畫家入選,個中的褒貶抑揚,其意自見。這對于臺灣畫壇的創作導向,當然有著重要的意義。至于1945年光復之后,對“東洋畫”的本能反感,也不由自主地導致新的偏差,卻也是去殖民化的用力之處。可憐的是藝術和藝術家本身。楊孟哲、李玉姬在《兩岸史話——日帝殖民下之臺灣美術史》一文中記述道——
戰后初期的臺籍畫家面臨藝術創作環境的劇變,有許多人與陳進一樣對未來抱開放與樂觀的態度。可是,來自中國具有濃厚中國傳統文化背景的藝術家,卻在臺籍畫家師承日本的精神上,堅定的以此畫風與日本文化畫上等號,從文化的民族血源層面,徹底否定這些資深臺籍畫家的技法。這樣觀念上的沖突與歧視,逼迫當時藝術家為了在藝術界存活,面臨不得不改變畫風的壓力。
陳進在這群外來文化新貴當道的藝術氛圍下,其創作的“愛國性”也備受質疑,在百般掙扎下,陳進雖然一度嘗試改以中國式的筆墨法來創作,但是因為深知與自己所長格格不入,于是以女性的視野焦點,將藝術創作從社會關懷轉向家庭層面,僥幸的免去當時社會性的束縛,再創藝術創作的天地。
曾經以時代性和本土性為創作追求的陳進,遭到時風壓制,退回家庭生活,造成其畫作的轉型。曾經把自己奉獻給藝術女神、已屆40歲的陳進,此時步入婚姻,與經濟界人士蕭振瓊結婚,數年后又剖腹產子,她的筆墨也轉向個人生活的繪寫,從1954年的《小男孩》,1955年的《洞房》,到1965年的自畫像《思》,為人妻母的摯愛和安詳,表現出陳進此時的心境。即便是“東洋畫”更名為“膠彩畫”,再度在臺灣畫壇獲得合法性,陳進的藝術功力仍在,但是那種面向社會的大尺幅大場面的畫作不再復現,其藝術上的創新拓展時代也已經漸行漸遠。
離開臺北的前夕,到臺灣圖書館查閱資料,順便看了《臺灣青年美術書法展覽》。匆匆看過來,乃是以中國畫風為主,而以人物為主的“膠彩畫”則不見蹤影。
此中的啟迪和遺憾,恐怕不止是一個畫家,一個畫種的興衰吧。
“這只杜鵑又胖又扎實”
“這只杜鵑又胖又扎實!”
這是臺灣媒體預報即將來臨的名之為“杜鵑”的臺風的形容語,網絡上具體報道如下:
強烈颱風杜鵑擾亂中秋假期,中央氣象局28日凌晨12點表示,杜鵑暴風圈正逐漸朝臺灣東半部海面接近,對東半部陸地造成威脅。預測北北基和宜花28日白天起風雨轉強,最大陣風可達10級。另外,北北基桃宜等5縣市已宣布28日停止上班上課。
目前杜鵑在花蓮的東南東方海面上,以每小時16轉21公里速度,向西北西進行,28日午後平均風力可達7級以上,最大陣風達10級,各地應慎防暴潮淹水。氣象局28日凌晨指出,杜鵑颱風結構扎實,並將維持以“強颱下限到中颱上限”的強度接近陸地。
受到颱風外圍環流影響,各沿海地區(含蘭嶼、綠島)有較強陣風,並有長浪發生,附近各海面及巴士海峽航行及作業船隻應嚴加戒備,民眾請勿前往海邊活動;適逢超級大潮及颱風暴潮影響,沿海及近岸低窪地區應慎防淹水及海水倒灌。
此刻,我和妻子正在公寓內,一邊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一邊關注著電視上及時播報的關于臺風肆虐、給北臺灣造成嚴重損害、災情頻發的消息。
身在北方,對于臺風,一向沒有什么特別強烈的感受,大不了是受到臺風影響的幾天時間里,北京的天氣會變得先是悶熱,然后會有陰雨天氣。但這樣的感覺,與平常日子沒有大的分別,生活和工作,都不會因之而改變。幾年前在香港,也曾經與臺風擦身而過:暴雨傾盆,臺風來襲,本來的預期是氣象臺可能要懸掛8號風球,那么,全香港就會停工停學停產,但是,最終還是只掛出了3號風球。好奇的我向朋友詢問,從3號風球,到8號風球,期間的4號到7號風球表示什么意思?香港的朋友告訴我,中間是沒有的,就是從3號,直接跳到8號。這算是又長了一點知識。
這次在臺北,卻著實領略了臺風造成的喜劇、鬧劇與悲劇,領略了其間的文化、政治和經濟命題。
這個中秋沒有月亮
9月27日,中秋佳節,早幾天在網上檢索,看到臺北淡水河邊的大稻郢會放煙花。沿著淡水河岸,還有地段開放給民眾進行燒烤。不過,這一天的臺北,沒有月亮,也沒有煙花可看。這一天,去看了“制造臺灣·臺灣制造——美術館典藏展”、莊喆回顧展、臺灣新媒體藝術展及花博會公園的原住民生活藝術館之后,又特地趕到了臺灣的忠烈祠。
忠烈祠是國民政府設立的,背倚巍峨青山,形制仿照北京故宮的太和殿,大門是高大的牌坊式建筑,三進大院,氣勢開闊,蔚為壯觀,從辛亥革命之前為推翻滿清帝國而捐軀的仁人志士史堅如,到抗戰時期為了民族興亡犧牲的遠征軍將領戴安瀾,到國共內戰時期戰死于孟良崮的張靈甫,以及1950年代以后海峽兩岸對峙期間、飛臨大陸進行偵察而未能返回的國軍飛行員,都有供奉。在醒目的位置,還專門設有赴緬遠征軍烈士的牌位。參觀完畢,恰好到了儀仗兵換崗時間。
此前就聽臺北的朋友說,這里的儀仗兵換崗,比中正紀念堂的換崗儀式更有氣魄,更為壯觀。在此觀禮,果然名不虛傳。由帶隊軍官帶領,6名士兵從數百米外的忠烈祠的大門口,正步前行,戎裝嚴整,槍刺和頭盔都熠熠生輝(這不是夸張,頭盔和刺刀都鍍一層銀色合金),列隊行進過來,然后交接換崗,一招一式都經過嚴格訓練,既有高度的整齊劃一,又有青年男子的挺拔魁偉。因為踏步用力,在他們行走的路面上,都踏出了一條條清晰的痕跡。因為一直下雨,雨水如同顯影液,使得這些足跡更為凸顯出來。6個士兵,分成3組,分別與忠烈祠的正殿、大門等處的崗哨進行交接,每一次都會有舞槍表演,下崗者跟著帶隊軍官又原路返回到大門一側的休息室,我看了一下時間,這個交接儀式足足有20分鐘!
大約晚8時左右,電視臺預告說,明天臺風要橫掃臺灣北部,臺北、新北和基隆要實行停工停業停課,而且告知市民,根據上一次臺風的經驗,臺風暴雨會給作為臺北市水源地的新店溪帶來大量泥沙,造成水源渾濁,要求市民做好準備,自行蓄水。接下來的28日本來是臺灣的教師節,按照慣例,在臺北的孔廟會有非常隆重的祭孔大典,臺灣領導人馬英九將會出席祭奠,有數千民眾和中小學生參加,按照古禮的方式祭拜中國最早的教師孔夫子,因臺風之故,這次也臨時決定延后舉辦。還有游樂場的工人,忙著把摩天輪上的封閉式車廂卸載下來,以防受到臺風損害。連我們樓下的商場門口,也都擺好了阻攔洪水的沙包,雖然說,完全看不到這樣做的必要性。
邦·喬飛,飛來又飛走了
28日,上午的雨時下時歇,到下午3點鐘左右,狂風的呼嘯聲漸漸猛烈起來,鼓足了風力,樓外的椰子樹都被刮得歪歪倒倒,雨水完全看不出下落的方向,而是被狂風攪成一片,仿佛要倒轉過來卷上天去,天地間一片霧雨茫茫。
這一段時間,臺灣的電視節目中,本來是充斥著國民黨的“總統”候選人洪秀柱的消息,以及關于國民黨是否會推出新的人選來“換柱”的預測。但是這兩天,“杜鵑”成為了各大電視臺的絕對主角。這天下午的電視里,不斷在報道各地發生的災情:有人騎著摩托車出行,在路面上被大風刮倒;也有老人在行走途中,被大風吹得摔倒在地,因此而喪失性命。連臺北市的地標建筑101大樓底層的玻璃門,都被狂風刮下來一片。最焦急的,還是那些利用中秋節假期進行長途旅行和探親的人們,本來已經買好返程的火車票,下午3時,高鐵火車也因為臺風而停駛,擁擠的車站,停運的火車,憤怒的人群,成為電視里最嘈雜的畫面,讓人為之同情不已。還有一段花絮——電視臺報道,新北市淡水海濱,一大早就有大陸的觀光客到海邊去觀潮,不顧臺風警報,不顧現場工作人員的勸阻,在海濱與滔滔涌來的數丈高的巨浪合影,險則險矣,倒也別有情趣。
還有更為焦躁的人群,是一群年輕的搖滾樂歌迷。按照預定,美國的搖滾巨星邦·喬飛要在9月28日晚間,在臺北的南港展覽館演出。邦·喬飛(Jon Bon Jovi,大陸翻譯為邦·喬維),1962年3月2日生于新澤西州,1984年1月推出了首張搖滾樂專輯,其中單曲Run Away很快進入了英美流行音樂排行榜前40名。此后雄踞搖滾歌壇數十年,樂隊職業生涯至今發行的十張唱片,有九張在美國成為白金唱片;在澳大利亞有七張成為排行榜榜首專輯;在世界各國成為排行榜榜首專輯的,在加拿大有六張、英國五張、日本四張……邦·喬飛樂隊在由華爾街100名新聞記者和社會學家參與評選出的“對世界影響最大的十大搖滾樂隊排名”中排名第九,在全球四十多個國家數百萬人參與評選的“全球有史以來最佳搖滾樂隊”的評選中取得亞軍。而且,邦·喬飛很敬業,為了到臺北演出與觀眾溝通,他還特意學會用中文來演唱江蘇民歌《茉莉花》,獻給他的華人歌迷。是日,他已經在臺北的松山機場落地,受到本地歌迷的熱烈歡迎,但是,因為臺風的襲擾,28日晚間的演出只能臨時取消,已經購票者可以免費換成29日的票。這馬上遭到歌迷的抨擊,一來是換票要費時費事,二來29日的演唱已經有大量的歌迷購票,兩天的票額壓縮到一天,其擁擠嘈雜可想而知,這當然不能令人滿意。
還有一條八卦新聞,說邦·喬飛某一次演出的背景視頻中,出現過達賴喇嘛的畫面,因而遭到大陸方面的封殺,因此他有了可以調整的檔期,特意將在臺北的演出,從一場增加到28和29日連唱兩場。《中時電子報》的新聞如是說:
搖滾天團“邦·喬飛”疑因在2010年演唱會秀出達賴喇嘛照片,被大陸勒令取消14、17日在上海、北京的演出,大陸歌迷的損失,促成臺灣加場機會,主辦單位理想國10日宣布,邦·喬飛將在已訂28日臺北南港展覽館演唱會的隔日,29日再加演一場,13日11點起在Ibon系統售票。
《中時電子報》的這條消息標題就叫做“臺粉有福了,邦·喬飛29日加場”。據臺灣的電視臺嘉賓在談話中講到,邦·喬飛在大陸被抵制,暗中作梗的就是邦·喬飛的臺灣粉絲,他們希望邦·喬飛在臺灣有更多的時間檔,就故意把有達賴喇嘛照片的這個演出畫面截屏,發送到大陸的有關部門,意在激怒對方,使得邦·喬飛無法到大陸去演出。這可以說是機關算盡。但正應了那句話,人算不如天算,“杜鵑”臺風襲來,破壞了這樣一場演出,也給臺灣的歌迷留下無奈的憤怒和惆悵。然而,后來的結局更讓邦·喬飛的歌迷失落萬分,因為29日同樣發布了停工停運停課的決定,同日邦·喬飛的演唱會也被迫取消。邦·喬飛飛來又飛走,沒有能夠展現其搖滾巨星的風采。
翻云覆雨的政壇“民意”
翻云覆雨,通常是作為一種修辭手法,用在“杜鵑”臺風與政壇“民意”的糾葛上,卻可以看作是雙關語,既切近連日的臺風陰云暴雨,又顯示“民意”難測。
“這只杜鵑又胖又扎實!”這是電視節目主持人形容“杜鵑”臺風的一句話。據有關統計資料顯示,“杜鵑”臺風是臺灣有臺風記錄以來破壞力第二大的臺風。這更令面對臺風的人們不敢怠慢。28日的晚上,電視臺報道,說臺北、新北、基隆三市已經決定,29日上午,繼續停工停學半天,下午照常上工上學。但是,臺北市長柯文哲的臉書,很快就被憤怒的市民刷滿了留言,紛紛質問他,你讓我們的孩子上半天學,下午怎么辦?家長要上班,孩子如何安排?家長紛紛抱怨,于是,又過了一點時間,晚間10點,一條新的消息發布,說的是關于停工停學的決定,因應市民要求,已經修改為全天停工停學,總算平息了市民的憤怒。
29日早晨,風勢雨勢顯然減弱了很多。盡管說我們沒有那么大的冒險精神,敢于在第一時間和狂風巨浪親密接觸,但是也不愿再被臺風繼續圍困在室內。這一天,我們的行程是到淡水一行,逛淡水老街,沿著馬偕紀念醫院和教堂、紅毛城、真理大學、一路走到海關碼頭,然后打車到漁人碼頭,吃海鮮大餐,游淡水地標情人橋。回程中到關渡,參觀關渡廟群落和關渡自然生態公園。遺憾的是,因為臺風的原因,紅毛城以及其他的參觀場所,都奉命關閉不得入內,但是,在淡水老街,在漁人碼頭,都可以看到游客和臺灣的本地人,并不顯得很稀少。尤其是到了下午,在關渡自然生態公園,可以說是游人眾多,而且是本地人為主,老人們湊在一起聊天,年輕人騎自行車進行體育鍛煉,孩子們則是對淡水河灘涂上停留的白鸛和爬行的寄居蟹大感興趣,指指點點,嘰嘰喳喳,熱鬧非凡。
這天晚間,電視再一次熱鬧起來。事實證明,當天的臺風并未達到規定的可以停工停學的嚴重程度,于是,北北基三市的決策者,再一次遭受到嚴厲的批評。有人非常認真地在追問,三市的決定是如何做出的?是誰拍的板,是誰牽的頭?相關的消息一片混亂,有關人員說法不一。有的說,是各市的副職協商決定的,也有說是柯文哲牽頭,新北市和基隆跟進。而柯文哲也在電視上自我檢討說,貿然做出停工停產的決定,簡直是犯罪。
柯文哲也很辛苦,從電視上看到他冒著疾雨臺風,踏著泥濘積水,和有關人員一起查看臺風災情。上一次過臺風,柯文哲因為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面,還說了一句“在家吃飯”,意指不用親臨辦公或者救災現場,而是在家中應用網絡聯系指揮救災,被市民們批得狗血淋頭;這一次他奔走于風雨中,親力親為,算是一次補過,但一個錯誤的決定,又讓他狼狽不堪。像臺北這樣的現代城市,全臺灣的經濟運轉中心,停工停業一天,證券市場和金融業都停擺,不僅是對臺北,對整個臺灣也影響極大,生產部門和金融部門的損失非常慘重。
與此相對比,臺南市的市長陳菊在臺風到來的時候,堅持沒有做停工停產停學停業的決定,起初也是被市民們痛加批判,指責她忽視人們的身家安全。但臺風過后,市民們發現其威力沒有達到應該停工停學的烈度時,又轉而夸獎陳菊的明智。這其中,既有自然的運氣,恐怕也和每個人的性格與承受能力相關吧!陳菊是好漢做事好漢當,北北基卻是捆綁式地做決定,錯了也是集體決定集體承擔。29日停工停學半天,已經是很錯誤的了,但是又頂不住社會輿論的壓力,決定全日停工停學,一群男子漢,不如一個巾幗英雄。
“臺風災”與“臺風財”
然而,關于臺風的話題,還不能就此打住。過了數日,我們到臺灣東部瀕臨太平洋的花蓮,去游覽太魯閣和清水斷崖。晚間打開電視,在一個談話節目里,人們仍然在討論“杜鵑”臺風引發的話題,幾個對話者講述與臺風相關的經驗。他們也自然會講到邦·喬飛,說邦·喬飛在2002年就有意要在臺灣舉辦演唱會,主辦方卻因為所需費用太高而無力承擔。一位嘉賓說,現在的演出市場,其實并不像那幾位故意阻撓邦·喬飛到大陸演出,好讓他在臺灣多演兩場的追星族想的這么簡單。隨著中國大陸經濟的崛起,東亞演藝市場的格局也在變化,過去歐美的歌星影星,到遠東來演出,關注的是臺北、香港和新加坡,近些年來,他們更關注的是香港、臺北、北京、上海、廣州這樣一個大的演出市場,誰不想到大陸來淘金?與之相應的是,在這一區域演出場次越多,演出的成本也就隨之而降低。這為前面的故事,做了一種新的闡述。
有一位女嘉賓,本身就是電視臺的從業人員,她所講的是臺風的經濟學,如何發“臺風財”。這位女性說,在臺風大作的時候,電視臺仍然要運作,電視節目仍然需要播出。為了做預定的節目,她不得不冒著很大風險自己駕車趕到電視臺。小車行駛在路上,被臺風刮得飄來飄去,險象環生,而且看不到路況,不知道何時就會遭遇險禍殃及生命。真是人在職場,身不由己。等她到了電視臺,做完了自己的節目,下一場是一個購物節目。本來是一個預定的商品推銷,推銷一款新上市的拖把,生產廠家也會有人到場,與主持人對話并且介紹商品。孰料這個購物節目的主持人,卻因為臺風阻隔沒趕到現場,連商品廠家的人也沒按時來。于是她就被拉去救場,才做完自己的節目,又去推銷拖把,根本沒有時間做功課,匆匆忙忙坐在攝像機前面。好在這拖把的推銷也不用太專業的知識,對著鏡頭,大講拖把與家庭衛生的關系,話說得顛三倒四。沒有想到的是,這拖把當日居然賣得特別好,比平常的銷售業績翻了兩倍。想一想,這也有其道理,狂風暴雨之下,人們被困在家里,電視觀眾自然暴增。這位女性還說,每逢臺風,電視的購物節目和電影院都會有上好的業績,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也有不那么運氣的商家。第二位嘉賓講了一個旅館業的故事。臺灣上一次刮臺風時,這家飯店本來是準備停業,忽然有一位事先預定了房間的客人來到,這位客人特別執著,一定要入住飯店,還口口聲聲地質問,你們不是說風雨無阻照常營業嗎?無奈之下,飯店的工作人員只好安排這位客人入住,整個飯店就為了這一個客人服務而無法關張。更為奇葩的是,工作人員整夜都在應對臺風的肆虐侵襲,打理那些被臺風毀壞的門窗,忙得不可開交。等到第二天上午,這位執著的客人反而埋怨他們說,你們一晚上在干什么呀!叮當亂響,搞得我一夜沒睡好,我要投訴你們。這樣的客人顯然是太缺少理解別人的能力了。而且,這位客人還堅持在飯店一直耗到下午四五點鐘,才滿腹怨氣離去,飯店的工作人員也才得以在風雨中,返回自己的家。
像這樣執著的客人恐怕還不在少數。第三位對話者也講了一個餐廳食客的故事,和那位嘉賓所講旅客入住飯店的故事異曲同工。他說的是,劇烈的臺風暴雨中,餐廳里來了一位食客,因為是臺風期間,餐廳沒有打烊,但也沒有別的客人,于是餐廳的工作人員不但熱情地招待這位食客,甚至還拿出酒來陪著這位客人一起喝酒聊天。結果怎么樣呢?這位客人是航空公司的,那天是因為剛剛下飛機,一個人到餐館來用餐,根本沒有想到會受到如此的盛情款待。從此以后,不但他自己經常來這家餐廳,還把他的許多同事都帶過來用餐。于是,這家餐廳就多了一批老顧客,彼此都皆大歡喜。這給這篇臺風的故事,添加了一個溫馨的結局。
責任編輯 劉遙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