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濟萍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明清官稱內涵變異與“好名”之風
馬濟萍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明清社會稱謂獨具特色,除了新的社會稱謂不斷產生,舊的社會稱謂不斷消亡之外,這一時期不少官銜稱謂的內涵也發生了變異,同一稱謂古今指稱的對象不盡相同或大不相同。或借用古代官稱,或僭用高職官稱,或濫用官稱稱呼無官銜之人,明清時期“好名”之風日盛。這種現象根植于禮讓諱傲的重名文化心理,滋生于明清時期官本位意識充斥各個角落的政治現實,并隨著明末清初西學東漸、市民階層政治平等立身揚名思想的出現而蔚然成風。
明清;官銜稱謂;變異;“好名”
人們在社會關系中充當不同的角色,形成不同的人際關系,由此便產生了社會稱謂。中國特有的社會結構和政治背景,使得官銜稱謂成為社會稱謂系統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明清時期社會結構激烈動蕩,出現了許多前所未有的行當和職業,社會就像一個迅速旋轉的萬花筒,幾乎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平衡,對“人欲”的肯定、對心志的張揚是這個時代精神最突出的標志[1]。明清社會文化背景社會習俗上的這些特點,使得明清社會稱謂獨具特色。除了新的社會稱謂不斷產生,舊的社會稱謂不斷消亡之外,這一時期不少官銜稱謂的內涵也隨之發生了變異,同一稱謂古今指稱的對象不盡相同或大不相同。本文將以官稱內涵的變異為視角審視明清時期的好名之風。
嚴格執行森嚴有序的社會身份等級制度是中國數千年傳統政治文化的一個突出的特點。這種嚴苛的身份等級制度導致了漢語的社會稱謂系統的紛繁復雜。明清時期的漢語社會稱謂語更是進入鼎盛時期,清人梁章鉅的稱謂研究著作《稱謂錄》可謂集稱謂之大成。全書共有三十二卷,親屬稱謂占八卷,其余則均為社會稱謂。社會稱謂數量龐大,系統完善,呈現出一派枝繁葉茂、花團錦簇的繁榮景象。
究其原因有三。首先,儒家封建倫理觀念的數千年的延續,漢語書面語的穩固傳承,使得各種在漢語文言系統中活躍的基本稱謂到了明清都得以大量保存。其次,晚唐以后開始,漢語內部記錄日常口語的白話由微而顯,發展到了明清時期,記錄市民生活的市井文學逐漸登上文學的大雅之堂,一大批口語稱謂、俗語稱謂涌入漢語的社會稱謂系統。再次,明清享祚近六百年,承平日久,經濟繁榮,南北交流頻繁,人際交往活躍,這一時期新產生了一大批口語社會稱謂詞[2]。特別是清代新興的社會人際關系,使得漢語社會稱謂系統得以進一步補充完善,形成了更為完備的社會稱謂系統,使用范圍非常廣泛,幾乎囊括了各種社會關系的相互稱謂,明清時期的社會稱謂僅職銜稱謂就有官銜稱謂、職業稱謂、學銜稱謂等。
官銜稱謂以官職的正稱作為稱呼,以示身份有別,這是最常見的稱謂方法。在詔告、奏章、碑銘或者其他較為莊重的場合, 常常將官銜列出。具體分為三種情況:第一類是僅稱官銜,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那位制軍奉旨調到兩江去了,本省坐升了總督,藩臺坐升了撫臺,剩下藩臺的缺,卻調了福建藩臺來做。”①第二類是在姓名前加上官銜,如顧炎武《明季三朝野史》中,“兵部尚書史可法、署禮部事兵部左侍郎呂大器”,“右都御史張慎言、戶部尚書高宏圖、詹事姜曰廣、吏部給事中李沾、河南道御史郭維經、誠意伯劉孔昭”,都是這種情況。第三類是在官銜前加上姓氏,如清小說《七劍十三俠》:“張知府在監不至于死,不妨緩緩去救。”明小說《金瓶梅》中“蔡太師”“楊提督”等。
明清時期的皇室人員和一些高級官員都是有爵位的,所以就有爵稱用來稱爵位,比如:貝子、貝勒、福晉、側福晉、爵爺等。這也是古代官稱的一部分。如《紅樓夢》中有西平王、北靜王、忠靖侯。
職業稱謂主要是指對在社會中從事作為主要生活來源工作的人的稱謂。如工師:清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專請了一個外國人做工師,打出了船樣。”書估:清小說《孽海花(上)》“是我新近從琉璃廠翰文齋一個老書估叫老安的手里買的。”細崽:清小說《官場現形記(上)》:“外國人請貴重客,都是主人自己把菜一分一分的分好,然后叫細崽端到客人面前。”西席:清小說《狄青演義》“幸得有位西席先生,名喚唐芹。”知客:明小說《水滸全傳(上)》“面前首座、維那、侍者、監寺、都寺、知客、書記,依次排立東西兩班。”陪花:清小說《官場現形記(上)》“王、黃二位沒有叫陪花,周老爺也想不叫。”末秩:清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向來傳見末秩沒有這種聲口的,那巡捕也很以為奇。”大伙、二伙、大車、二車:清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船主也打發人去尋大伙、二伙,大車、二車,叫一律回船預備”總辦、會辦:清小說《九尾龜(三)》“什么銀元局、銅元局、鐵路、礦務、軍政、警軍,那一處的總辦、會辦不是候補道當的?”
明清時期的學銜稱謂有廩生、甲班、蔭生、生員、舉人、孝廉、貢生、監生、舉監、貢監、秀才、進士、翰林、狀元、榜眼、探花等。使用時有僅稱學銜的,如清小說《官場現形記(下)》“齊巧藩臺是個甲班”。在學銜前加上姓氏,如明小說《二刻拍案驚奇(上)》里“張廩生”“甄監生”,清小說《儒林外史(上)》中“嚴貢生”“王秀才”“匡童生”等;在姓名前加上學銜,如明小說《萬歷野獲編》“狀元林大欽”“會元鄒東郭”“進士胡端楨”“榜眼孔天允”“探花高節”等。
總之,明清時期的職銜稱謂系統完善,基本可以做到各有所稱。除此以外,還可以稱字,稱名,稱謚號,稱籍貫等等。
明代以前,尤其是宋代以前,官銜稱謂詞只用來稱呼那些有實際官職的人。官場中的稱謂歷來雖然很有講究,“古人稱謂,各有等差,不相假借,其名號蓋定于周公制禮之時。”[3](P16)而到了明清時期,人們選擇稱謂方式時,更傾向于使用官銜稱謂作為稱呼方式,有職的僭用古代顯赫官稱,無職的也尊以普通官稱。
明清時,“好名”之風大行其道,名實不符現象比比皆是。人們時常用古代相應的或高一級的官銜來稱呼官員,明人于慎行在萬歷初年任禮部尚書,他的記錄反映的當為那一時期的風習:“自嘉(靖)、隆(慶)以來,士風文字雅好古風,官名稱謂亦多從古,如稱六卿為大司徒、大司馬之類,此皆《周官》舊名,職任相合,稱之是也。惟至臺長無以稱之,乃曰‘大中承’,則誤甚矣……至于錦衣掌印稱為‘大金吾’,順天府尹稱為‘大京兆’益無稽矣。”[4](P149)“以前朝古官為本朝正式官名雅稱之風氣,經三年一度科舉考試推波助瀾,至明清長盛而不衰。”[5](P36)明清時六部長官稱尚書,副長官稱侍郎。但是人們更傾向于用周時官銜來稱呼六部尚書和侍郎,比如稱吏部尚書為吏部天官、大冢宰大人、冢宰,稱吏部侍郎為少宰;稱戶部尚書為地官、大司徒、司徒,稱戶部侍郎為少司徒;稱禮部尚書為春官、大宗伯、宗伯,稱禮部侍郎為少宗伯;稱兵部尚書為夏官大司馬、司馬,稱兵部侍郎為少司馬;稱刑部尚書為秋官大司寇、司寇,稱刑部侍郎為少司寇;稱工部尚書為冬官大司空、司空,稱工部侍郎為少司空。《儒林外史》第十八回所說的“先年冢宰公去世之后”的冢宰公即指吏部尚書而言。清小說《熙朝新語》中“后官至少宗伯”的少宗伯,即是禮部侍郎。
“太守”原是漢代官稱。到了明清太守不再是正式官名,但卻仍被用來稱呼刺史或知府。例如,《曾國藩家書》中,陳岱云官至江西吉安府知府,即為“升任太守”。而“觀察史”是唐代后期官稱,明清正式官制中已無“觀察使”這個職務,但是仍用“觀察”來稱呼道臺。清小說《九尾龜》金云伯升任直隸候補道時,就被稱作“金觀察”。
“大帥”最早是官名,春秋時晉國的三軍制度稱長官為元帥,總領全國軍政大權。后指統軍的主帥、主將。《后漢書·宋均傳》:“蠻夷震怖,即共斬其大帥而降。”唐韓愈《鄭公神道碑文》:“公之為司馬,用寬廉平正,得吏士心,及升大帥,持是道不變。”宋王應麟《困學紀聞·雜識》:“祖宗之制不以武人為大帥,專制一道。必以文臣為經略,以總制之。”到了清代,統轄一省或多省軍事、經濟、行政的“總督”,人們仍以大帥稱之。清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稱“此刻這位總督大帥最恨的是吃鴉片煙”。
“宰相”本為輔助皇帝、統領群僚、總攬政務的最高行政長官。“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填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6](P1603)洪武十三年,明太祖廢中書省和丞相,所以明清時在制度上是不設宰相的,但因為軍機大臣的地位和漢朝的宰相類似,因而被稱為宰相。比如《孽海花》中“你們想本朝的宰相,就是軍機大臣,做到軍機的,誰不是頭童齒豁?”
相類似的還有“少尹”“明府”等。“明府”本是漢代對縣令的尊稱,清代則用作對知縣的尊稱;“少尹”是唐代各府州主官的助手,清代則用以稱呼州縣官的助手縣丞、典史、吏目。比如《儒林外史》第二十一回寫到當時文人為抬高自己身價,表示自己常與官場之人往來,就在詩集中故意編一些自己與“某某明府”“某某少尹”的唱和之作。
“相”“相公”是和“宰相”一樣,從漢代直至元代均為官稱,是宰相的別稱。而到了明代,低職小吏也被尊稱為相公,如明小說《水滸全傳(上)》有多個例子:“知縣相公早衙方散,一應公人和告狀的,都去吃飯了未來。”“那管營相公正在廳上坐。”到了清代,相公稱謂愈加泛濫。《清稗類鈔·稱謂類》中對“相公”有這樣的解釋:“咸豐以前,奴仆之于未仕者,如監生諸生,皆稱以相公。以其姓或名或號或行列冠于上,曰某某相公。”[7](P224)不僅用來稱呼官銜低的吏人,還被妻子用來稱丈夫,仆人用來稱主人。如清小說《海公大紅袍傳》:“忽見丫環來報:‘夫人產下一位小相公!’”讀書人考取功名也稱相公,如清小說《儒林外史(上)》:“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
“郎中”這一官稱,戰國時設置,其職位僅次于丞相、尚書、侍郎。秦漢沿襲官制,掌管門戶車騎,內為侍從官,外跟從作戰。另尚書臺設郎中司詔策文書。東漢時是尚書臺屬官,晉武帝置尚書諸曹郎中,郎中為尚書曹司之長。隋唐一直到清代,六部皆設郎中,分掌各司事務,為尚書、侍郎之下的高級官員。明小說《萬歷野獲編》:“梁府右長史,則以吏部郎中宋子環改任。”清人田蘭芳《明河南參政袁公墓志銘》:“(袁可立子袁樞)丁內外艱凡五年,仍補原官,升郎中。”《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這位王伯述 ……補缺之后,升了員外郎,又升了郎中,放了山西大同府。”但是明清時用郎中來稱呼醫生已然成風。明小說《二刻拍案驚奇(下)》“此時富家子正是急驚風撞著了慢郎中。”清代《曾國藩家書》“不可臨急亂看郎中亂吃藥。”
“官人”的本意是為官之人。戰國荀子有“百吏官人無怠慢之事,眾庶百姓無奸怪之俗”的說法。六朝史書《華陽國志》“皇漢弛綱,官人失紀”。五代敦煌變文“選州縣若無官人,百姓憑何而理?”例句中的“官人”顯然是有別于百姓的為官之人。據清趙翼《陔余叢考》載,唐以前必有官者方稱官人,明制郡王府自鎮國將軍而下稱呼止曰官人,然官人之稱已遍于士庶。清時,奴仆稱主及尊長呼卑幼,皆曰某官人[8](P814-815)。明小說《二刻拍案驚奇(上)》“原來浙西一個后生官人,到臨安赴銓試。”“秀才官人何來?”娘子道:“官人主見,奴怎敢不依?”明小說《今古奇觀(下)》“兩位小官人又幼,老奴又是下人。”在小說《儒林外史》中以“客官”作為旅客尊稱,以“看官”作為聽書顧客尊稱的習俗用例也很多。
“博士”是古代學官名。六國時有博士,秦朝時沿襲下來,諸子、詩賦、術數、方技皆立博士。漢文帝置“一經”博士,武帝時置“五經”博士,職責是教授、課試,或奉使、議政。晉代置國子博士。唐代有太學博士、太常博士、太醫博士、律學博士、書學博士、算學博士等,均為教授官。明清時博士卻被用以尊稱酒店、茶館的侍應人員,成為對具有某種技藝或專門從事某種職業的人的尊稱。明小說《初刻拍案驚奇(下)》“張客入茶坊吃茶,茶罷,問茶博士”這里“茶博士”指茶店里的伙計。明小說《喻世明言(上)》“揭開盒子拿一個肚子,教酒博士切做一盤。”這里“酒博士”指酒館里的伙計。
由此可見,明清時期“好名”之風已然盛行。明陸容《菽園雜記》談到這種現象時說,“吏人稱外郎者,古有中郎、外郎,皆臺省官,故僭擬以尊之。醫人稱郎中,鑷工稱待詔,磨工稱博士,師巫稱太保,茶酒稱院使,皆然。”[9](P78)
20世紀60年代,美國語言學家羅杰·布朗與阿伯特·吉爾曼指出,稱謂語的用法既受民族傳統、社會結構和集團意識的制約,又與交談者之間的身份差距及親疏程度相呼應[10](P176)。語言與社會存在共變關系,這種關系最快也最直接地反映在社會稱謂語的使用變化上,社會稱謂語的使用規約直接體現了社會的文化心理和思維走勢。
明清是我國歷史上獨具特色的朝代。一方面,中國的宗法等級制度延續數千年,到了明清時期更是積重難返,嚴苛的等級觀念的結果便是社會秩序遭到破壞,階級矛盾激化。另一方面,市民經濟繁盛,商業城市興起,南北交通發達,宋明理學由顯而微。明末清初新航路開辟后,歐洲及美國等西方學術思想傳入。西學東漸使得人們的思想觀念日趨更新。文學文化領域復古與趨時兩大思潮的反復較量給漢語言注入了新的活力。明清社會文化上的這些特點,使得明清漢語具有自己的時代特色。明清時期社會上普遍流行的官職名稱僭用習俗,與產生它的社會歷史背景、政治思想文化都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就是這樣一些聽起來熟悉而普通的官銜稱謂的僭用,真實而恰當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中人們的興趣所在和心理訴求。
我們認為,明清時期由官銜稱謂的僭用而造成的官名使用的名實不符并非源于人們不解其意或習慣于舊稱,而是整個社會有意為之,是有意通過官稱的字面意思和真正所指發生偏離,對他人施以重禮、抬高稱謂,滿足大家“好名”的愿望。
所謂官者,實乃管也。為管設官,有官便有了管。人類社會形成后的各種社會關系都需要協調,因而就需要從事協調管理的人,他們按某種意識形態來控制和協調在社會關系系統中產生的矛盾,維持社會生活秩序。官的地位和重要性非一般的秀才舉人等未仕者可比。他一旦步入仕途,便進入了國家統治階層,掌握了集中起來的政治權力,他的言行成了政治權力的體現,官員是政治權力的人格化,他的權力來自封建統治制度和統治階級。做了官,便擁有了階級勢力和政權所擁有的財富和武力,政治權力是官僚制度和官僚階級力量的體現。官權、官位、官員三位一體,因而在中國封建社會嚴苛的等級制度中,官始終高居金字塔的頂端。發展到元代,則是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獵、八民、九儒、十丐。明清時期的社會等級進一步加劇,“官本位”這種扭曲的社會等級制度在人們的意識中打下烙印,并以文化形態滲透于社會的各個角落,升官發財是明清時期人們的普遍價值觀[11]。官職成了一個人地位高低、價值大小的尺度,地位顯赫、財運亨通并掌握著普通百姓生殺大權的“官”們完全發展成為社會的中心。官稱也便成了最能表達對他人尊敬的社會稱謂語。
而對他人施以重禮、抬高稱謂,是源于恭敬諱傲的傳統禮文化心理推動。禮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內容,它一方面表現為貴賤尊卑的等級文化,另一方面則表現為恭敬辭讓的諱傲文化。中國的宗法等級制度延續數千年,到了明清時期更是積重難返,嚴苛的等級觀念的結果便是社會秩序遭到破壞,階級矛盾激化,出現統治者不想看到的“幼而不肯事長,賤而不肯事貴”的不利局面[12](P319),這將非常不利于整個社會的安定。清代山陰金蘭生先生主編的《格言聯璧》云:“步步占先者,必有人以擠之。事事爭勝者,必有人以挫之。”[13](P155)恭敬辭讓的諱傲文化成為維護統治的調和手段。體現在稱謂上就是大量的抬高稱謂語的涌現。因為官的地位享有至高無上的社會尊崇,所以人們用古代聽上去更為顯赫的官稱替代現代官稱,或者是把低職官位的人尊以高官銜,或者是用官銜稱謂來稱呼無官職之人。
明清社會階層固化、等級分明,尊卑對照強烈。恭敬諱傲的“好名”傳統適時地為等級制度穿上了文明的外衣。從維護等級秩序的角度來看,官名內涵變異是官本位社會制度的補充,二者相輔相成,共同維護和鞏固封建社會等級統治的秩序。
明清雖然是封建集權統治走向衰落的時期,此時社會雖然仍然以“三綱”“五常”區分人與人之間的階層、貴賤,但這一時期手工業迅速發展,商品經濟空前繁榮,城市經濟在廣度和深度上都得到了迅速的拓展。市民階層也由于一部分農民、工匠、手工業者和大量身份自由的無產者的加入而進一步壯大。明清時期實行“納銀代役”的匠籍制度,明中葉以后的“一條鞭法”和清朝的“攤丁入畝”等賦稅制度都從客觀上使工匠農民的人身束縛逐漸松弛,為他們轉事工商業提供了條件。所以,明清時期商品經濟的發展,使思想文化領域出現了反對君主專制,追求民主、平等的思想。李贄認為:致一之理,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貴,在侯王可言賤。主張政治上的君臣、臣民平等,在社會倫理上則男女平等。在這樣的思想感召下,本應高貴的官銜稱謂被拉下神壇,被市井平民用來稱呼并未入仕之人。江湖醫生成了郎中、大夫,丈夫成了相公、官人,盜賊、奴仆也被人冠以太保、仆射。雖然這樣隨意使用官稱使官僚士大夫的尊嚴受到了冒犯,但市井平民照樣我行我素地用太師、待詔、太保、客官、郎中等作為相互間的稱謂。而且屢禁不止。這反映了新興市民階層追求政治平等的勇氣和打破官民社會地位差距壁壘的心理愿望,也反映了新興市民階級希望立身揚名的心理動機。
綜上所述,這種發生于明清社會中的官稱內涵的變異現象,是傳統的諱傲恭敬的重名禮讓文化和新興的民主平等的立身揚名的心理愿望的助推結果,二者表里相依共生。“外束”和“內約”的雙重束約催生了明清時期官稱內涵的變異。
注釋:
① 本文語料均引自北大語料庫。
[1]李憲堂.明清思想的背景、線索與問題[J].齊魯學刊,2014(2):36-49.
[2]顧之川.明代漢語的修辭稱謂與變異稱謂[J].青海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3):108-128.
[3]梁章鉅.稱謂錄[M].長沙:岳麓書社,1991.
[4](明)于慎行.谷山筆麈[M].北京:中華書局,1984.
[5]龔延明.中國歷代職官別名研究[A]//龔延明.中國古代職官科舉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6.
[6](漢)司馬遷.史記·陳丞相世家[M].北京:中華書局,2012.
[7]徐珂.清稗類鈔(第五冊)[M].北京:中華書局,2010.
[8](清)趙翼.陔余叢考(三)[M].北京:中華書局,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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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Brown, R.& Gilman, A. The Pronouns of Power and Solidarity. In T. Sebeok ( ed.), Style in Language[M].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0.
[11]齊秀生.官本位意識的歷史成因及對策[J].文史哲,2002(2):147-150.
[12]北京大學《荀子》注釋組.荀子新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9.
[13](清)金纓.格言聯璧[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
VariationoftheRankTitle’sMeaningand“Famepreferences”AtmosphereinMingandQingDynasty
MA Jiping
(SchoolofLiberalArts,NantongUniversity,Nantong226019,China)
The social appellation has unique characteristics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y. Besides the fact that new social appellation appeared and the old one disappeared, the meanings of a great amount of rank appellation changed and were different partly or completely from the modern one. Some used ancient rank titled, some used high-ranking titled, some misuse rank titles to call the non-official people. “Fame preferences” atmosphere was very popular in Ming and Qing. This phenomenon is rooted in “Li-Rang” and “Fame preferences” culture psychology and is formed in the political reality — the government standard consciousness filled in the entire society, which becomes a common practice with western public awareness of equality and an expectation for fame by self-improving in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rank title; variation; “Fame preferences”
2017-05-07
江蘇省教育廳高校哲學社會基金項目“明清時期社會稱謂研究”(2014SJB614)。
馬濟萍(1968-),女,江蘇連云港人,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H131
A
1009-9735(2017)06-01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