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外配偶間侵權責任的法律適用

摘 要 配偶間侵權作為一種侵權行為，從早期夫妻一體主義時實行配偶間侵權責任豁免，到現代兩大法系承認夫妻雙方人格的相互獨立而普遍確立配偶間侵權責任制度，配偶間侵權經歷了歷史帶來的改變。而近年來隨著國際交往的不斷增多，涉外配偶間侵權責任將如何定性并適用法律，也引起越來越多人的關注。

關鍵詞 配偶間侵權 比較法 法律適用

作者簡介：孫志建，武漢大學法學院2014級國際法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私法。

中圖分類號：D923.7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2.302

一、 配偶間侵權責任概述

（一）概念

配偶間侵權責任，從范圍上來說仍然屬于民法上的侵權行為，因此結合民法對侵權行為構成要件上定義的角度來對配偶間侵權責任給出基本概念：配偶間侵權責任，指的是在夫妻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或妻一方基于過錯造成了另一方人身、財產或者精神等方面的損害，而依據法律規定對配偶所應當承擔的民事責任，這種責任的承擔不以離婚為前提。

（二）特征

配偶間侵權在范圍上雖仍屬于民事上的侵權，但它卻具有一般民事侵權所不具有的特征：

1.主體特殊：

不同于一般民事侵權，夫妻之間的侵權責任在主體上必須是合法婚姻關系的配偶雙方。有學者將這界定為主體上的封閉性，它只能發生在夫妻內部，不同于夫妻對第三人侵權或者是第三人對夫妻侵權；它只存在于具有法律所承認合法婚姻關系的夫妻之間，同居關系、情人關系不在此范圍內。

2.時間特殊：

只能發生在配偶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婚前的侵權或者離婚之后的侵權行為都不在此列。侵害夫妻身份權的行為，在非夫妻雙方不能成立，配偶之間不成立侵權，而在他人之間卻是可以。比如，在夫妻雙方共同財產制之下，男方因為管理上的必要處分夫妻共同財產中原本屬于女方的財產，或女方為了日常家務而處分共同財產中男方所有的財產，這些均不應認定為侵權行為，相對而言，一般人因無權處分他人的私有財產，一般應認定為無權處分，屬于侵權行為。

3.只適用過錯責任：

婚姻所特有有的夫妻雙方以共同生活為目的的特殊性，要求配偶彼此對另一方的行為要具有一定限度的寬容與忍讓，如果不是過錯就不應當承擔責任。過錯指的是行為人自己做出了一種與法律和道德的要求不向符合的行為，這是對過錯方行為的一種違法性、非道德性的評價。因此，凡是承認配偶間存在侵權責任的國家，對這種侵權行為普遍采取的是過錯責任，配偶一方無過錯就不認為其構成侵權。另外，故意是配偶間侵權行為人的主要過錯形態，如果是故意實施侵權行為而侵害配偶一方合法權益的，都應當認定其構成侵權 。

二、配偶間侵權責任的比較法考查

（一）配偶間侵權責任豁免階段

普通法認為，男女雙方的法律地位因締結婚姻而發生改變：“一旦締結婚姻，男女雙方在法律上就成為一個人；也就是說，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中止了女方的社會存在或法律存，或者說是被吸收、合并到了男方的社會存在或法律存在內了；女方在男方的保護下或者覆蓋之下從事社會活動。” 夫妻雙方的法律地位因為締結婚姻而產生的這種效力，便是現代所謂的“夫妻一體主義”。

在夫妻一體主義之下，配偶雙方作為一個人，雙方之間是不可能再締結契約或對另一方訴訟的，這是從配偶之間法律地位所得出的理所當然的推論。從含義上來看，妻子在婚姻中的訴權和財產都于歸丈夫來行使，如果允許在提起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提起侵權之訴，就相當于丈夫自己起訴自己，這在根本上就是毫無價值可言的。這也就是英美法系國家的配偶間侵權豁免原則，英國高等法院早在1876年就明文確立了“豁免”這一概念在普通法上的合法性。

（二）配偶間侵權責任確立階段

早在1839年，美國的密西西比州就第一次在英美法系國家中頒布了《己婚婦女財產法》。美國其他州也開始施行自己的《己婚婦女財產法》，但是問題在于，其中多數州的法案并沒有明確他們在面對配偶間侵權“豁免”這一核心問題的觀點 。于是美國在1877對《己婚婦女法》（Married Woman's Act）進行了修正，從而確立了婚后夫妻雙方全新的法律主體地位，打破了夫妻一體主義，配偶間侵權責任制度得到了確立。

與此相對的，大陸法系國家主要用侵權責任法來調整和規范配偶間的侵權行為，但是早期并沒有將這種侵權行為納入侵權賠償的范圍。丈夫與妻子作為具有獨立人格的民事主體，不應當因為締結婚姻就否認其侵權責任的主體地位。在立法層面，過錯離婚主義開始發展成為破裂離婚主義，因此在承認配偶間侵權責任之時，離婚損害賠償已經沒有必要再做另行規定。配偶間侵權行為應當適用侵權行為法的一般規定。《法國民法典》規定，丈夫因為不合理的保存行為導致其妻子的個人財產遭受損害的，應當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妻子因為不忠而給丈夫造成的精神損失可以通過金錢的方式來進行計算并賠償；若夫妻雙方沒有經過另一方的同意處分其個人財產或雙方共同財產的，法院可判決過錯方禁止處分這些財產。《法國民法典》還明確了補償制度，過錯方如果侵犯夫妻共同財產，則以其個人財產對夫妻間共同財產進行補償。同時還明確了夫妻分別財產制，一方嚴重侵犯夫妻共同財產可以作為終止夫妻共同財產制的重要依據。《德國民法典》也明確了，男女雙方締結婚姻之后，如果夫妻一方不合理的使用其權利提出過分要求或者雙方的婚姻已經破裂，那么無過錯的一方就沒有相應的義務來滿足其要求。在日本，也存在著類似的規定，法律認可配偶之間能夠成立侵權行為，并可以請求過錯方損害賠償。從保護配偶和家庭其他成員的安全利益考慮，過錯方甚至會被要求不允許接近孩子、配偶或者是住宅居室。

三、涉外配偶間侵權責任的法律適用問題

（一）識別

沖突法上的識別又稱為歸類和定性，是指在適用沖突規范時，依照某種法律制度，對相關的事實或問題進行分類和定性，將其納入一定的法律范疇，并對有關沖突規范進行解釋，從而確定適用哪一條沖突規范的認識過程 。識別決定了法院將援引哪一條沖突規范，對案件的處理結果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對于涉外配偶間侵權責任，從不同的角度可以對其進行不同性質的識別：

1.將這種行為識別為侵權關系——法律適用上主要依侵權行為地法：

前文已經論述了配偶間侵權責任的一些基本概念以及特征，配偶間侵權雖然有著主體、時間、主觀過錯等很多方面的特殊性，但其本質上仍然屬于民法上的侵權行為，從一般意義上將其定性為侵權關系也并無不可。而根據傳統的場所支配行為的理論，對于侵權行為的法律適用一般情況下適用侵權行為地的法律，當然一些特殊的民事侵權除外，從本質上說，配偶間侵權與一般民事侵權相比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仍然適用過錯歸責原則，結果上侵犯的也是夫或妻一方的人身、財產或者精神權利，也應當要受到這一規則的約束。當然這里侵權行為地也要做廣義上的解釋，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和侵權結果發生地。

2.將這種行為識別為家庭關系——法律適用上適用當事人的屬人法：

這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對配偶間侵權所進行的識別，表面上看來似乎有些勉強，但仍然有其合理的一面，配偶間侵權之所以區別于一般的民事主體間的侵權，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它發生在夫妻這一特殊的民事共同體之間，實間上是在夫妻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我們原本所堅持的配偶間侵權責任豁免也主要是站在配偶間侵權應當歸于夫妻間家庭糾紛這一立場之上，如果將配偶間侵權認為是一種家庭糾紛，實際上也確實有很大一部分比例應當認為是家庭糾紛，那么將配偶間侵權定性為家庭關系就不會顯得那么難以讓人接受。而對于家庭關系，國際社會的通行做法是適用當事人的屬人法，不論是經常居住地法或者是國籍國法，都可以加以適用。

（二） 解決途徑

基于以上兩種識別方式的不同，必然會導致在涉外配偶間侵權這個問題上適用不同的法律，產生不同的處理結果。兩種識別方式都有其合理的一面，具體如何使用各個國家基于自己的國情也會做出自己的選擇，在這里，筆者僅基于自己的一些思考，提出對于這個問題的一種解決方法：

1.侵權行為與配偶關系密切相關的——適用家庭關系法：

可以將配偶間的侵權行為從配偶關系的角度進行劃分，再分別決定如何使用法律，因為上文的兩種不同方式的定性其依據也主要是看這種行為是否與配偶關系密切相關，例如違背夫妻之間的忠實義務，實施重婚行為或者外遇、情人等；違背夫妻之間的同居義務，與他人存在婚外同居的行為；違反夫妻之間的相互扶助義務，在夫妻一方需要物質幫助或者精神幫助時，拒絕提供相應幫助，甚至于遺棄配偶的行為； 基于配偶身份的便利，未經另一方同意，擅自處分另一方個人財產；未經另一方同意，擅自處分夫妻間共有財產，例如，將雙方共有的房屋處分給他人的行為；偽造虛假的共同債務，或者個人債務歸入夫妻共同債務，侵占夫妻雙方共有財產；濫用夫妻之間的平等處理權，為了個人享樂而任意使用夫妻的共同財產的行為等等。上述這些行為都是建立在夫妻配偶權的基礎之上的，不合理的使用夫妻一方基于配偶權而享有的相關權利，與夫妻關系密不可分，這些行為可以識別為婚姻家庭糾紛，對其適用家庭關系法顯然更為合理。

2.侵權行為與配偶關系關系不大的——適用侵權行為地法：

還有一些侵權行為雖然發生在夫妻之間，但是與配偶關系聯系不大，僅僅只是因為它發生在了夫妻之間，比如：實施家庭暴力、虐待，侵犯他方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的行為；妨礙或阻止他方正常參加工作、生產、學習或社會活動，侵犯他方人身自由的行為；利用夫妻身份之便，盜用、假冒他方姓名，侵犯他方姓名權的行為；故意損壞他方的個人財產；侵占他方的個人財產；未經同意動用他方專有財產、個人財產，妨礙他方的正常使用等等。這些行為在一般的民事主體身上也會發生，配偶關系只是便利了這些行為，并沒有改變行為的性質。對于這類與一般侵權幾乎沒有區別的配偶間侵權行為，適用侵權行為地法更加合適。

四、結語

近年來我國夫妻之間的侵權訴訟越來越多，極大的挑戰了我國傳統的婚姻家庭觀念以及司法實踐，究竟是采取配偶間侵權責任的豁免還是確定配偶間侵權責任制度，還需要根據我國的國情加以考量。隨著涉外案件的逐年增多，涉外配偶間侵權應當如何適用法律也是個亟待解決的難題，婚姻關系是個更具地域性和國家特色的領域，關于涉外配偶間侵權法律如何取舍，同樣需要立法者去結合具體案情來做出決定。

注釋：

范李瑛.婚內損害賠償與夫妻共同財產制的沖突和協調.煙臺人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3）.258.

Carl Tobias， Inter-spousal Tort immunity in America， Georgia Law Review Winter， 1989.

Law Reform Commission of British Columbia， Report on Inter-spousal Immunity in Tort， 1983， Chapter 1.

肖永平.法理學視野下的沖突法.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91.

對于違反協助義務，在德國法，得提起回復婚姻生活之訴；在法國，對該義務的違反，如同忠實義務的違反，制栽相同。史尚寬.親屬法論.中國政法士學出版社. 200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