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鸝
摘 要: 文學作品承載多種信息,因此文學翻譯中存在信息難以保真的問題。本文批判性地分析了國內主要的四種翻譯原則,即嚴復的“信達雅”、魯迅的“寧信而不順”、傅雷的神似說和錢鐘書的化境說,并提出了信息保真的原則,即忠實原則和創新原則。
關鍵詞: 文學翻譯 原則 忠實 創新
文學是以語言文字為工具,形象化地反映社會生活的藝術。一般說來,文學體裁廣泛,包括小說、詩歌、散文、傳記等。它們都有共同的特點:語言生動形象,詞匯豐富,句法富于變化,風格多樣等,所以文學又被稱為語言的藝術。它除了描述時代面貌刻畫人物外,還有抒情表意的一面,特定情形下還強調形式特征,如格律、音韻等。
翻譯是語際間的信息傳遞,即把一種語言文字的意義用另一種語言文字表達出來。既然文學本質上具有三元性:言史性、抒情性和表意性,文學翻譯就不能僅等同于來源語與目的語之間的語符轉化,它還應該能表達語符含義外的言外之意、象外之旨。因此,文學翻譯不同于公文翻譯、科技翻譯等。與承載信息相對單一的非文學作品相比,文學作品的信息構成要復雜得多,包括語義信息、文體信息、文化信息、語用信息、審美信息和修辭信息等[1]P246,保真難度較大。文學翻譯中不可避免地存在信息丟失,這是一種遺憾,但同時文學翻譯以其獨特性受到世人的矚目。
一、國內主要翻譯原則
文學翻譯的保真程度與翻譯遵循的原則緊密相關。在國內,這些原則主要有四派:嚴復的“信、達、雅”;魯迅的“寧信而不順”;傅雷的“神似說”和錢鐘書的“化境說”。這些理論就影響力而言,首推“信、達、雅”,有些學者一度將其視為檢驗翻譯優劣的試金石。然而,“雅”在文本多元化的今天,已不能作為標準之一。
如“Gone With the Wind”中黑奴Jeems的回答:“Nawsuh,Ah dinnotice yall say anything ter mek her mad.”[2]P10
譯文一:“沒有,主人,我沒留意你們曾出何言使她憤怒。”(筆者自譯)
這種譯文顯然違背了Jeems的身份特征,作為一個語音語法不規范的黑奴,其言談帶有濃重的南方口音,顯然不應雅譯。
譯文二則更為合適:“沒呢,主子,小的可沒聽到你們講啥惹毛她的話。”(筆者自譯)
“雅”之與否要視文本而定,“信達雅”不能成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金科玉律。
“寧信而不順”,是魯迅在20世紀30年代提出的一種翻譯主張,旨在端正不信之譯風,引進新的思想,改造發展白話文。這一標準曾抑制了當時散漫自由的譯風,為中國現代翻譯事業做出了貢獻。“信”,要求完整準確地傳遞語符信息,但若片面強調語符含義,犧牲了“順”等其他信息,會使得譯著的文學魅力大打折扣。
“神似說”和“化境說”,前者來源于傅雷語:“愚對譯事看法實甚簡單:重神似不重形似。”[3]P119后者是錢鐘書翻譯理論的核心,見于《林紓的翻譯》一文:“文學翻譯的最高標準是‘化,把作品從一國文字轉為另一國文字,既能不因語言習慣的差異而露出生硬牽強的痕跡,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風味,那就算得如于‘化境。”[4]P286這兩位大家的看法,多年來一直為我國翻譯理論界所關注。它們凸顯了對文本外含義的重視,可謂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內而忘其外,但主觀性過強,相對抽象,如基本概念:神韻、“化境”本身就比較縹緲,難以把握,因此可操作性較差,筆者認為,不宜看作文學翻譯中信息保真的準則。
二、“忠實”與“創新”原則
為了在文學翻譯中達到最大限度的信息保真,究竟應該遵循什么準則?筆者認為,可簡單概括為:忠實與創新。這是一對表面上相悖的概念,事實上兩者相互聯系,相輔相成。就位次而言,忠實原則毫無疑問是第一位的,創新原則處于補充性從屬性地位。只有當翻譯過程中“忠實”難以遵循時,才會運用“創新”來處理文本。譯者一旦運用“創新”原則,文學翻譯過程中的再創造色彩就會更濃重,譯者應該緊密注意創新意識和原文信息的結合,切忌信手譯來,隨心所欲。
(一)忠實
“忠實”原則能最大限度地保證文學翻譯中的信息保真。翻譯理論中,出現頻率最高的翻譯準則“信”字體現的就是“忠實”原則,即保持原作與譯作在內容上和形式上一致。當譯者翻譯時,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對原作的忠實:不僅僅是忠實于字面含義,緊扣文意,更是忠實于文化背景的詮釋,忠實于審美感受的傳遞,忠實于文體等。雖然神似說和化境說并未提及在內容上應該如何,但可以肯定這樣一個事實,即對“神似”和“化境”的討論,均以譯文應該在內容上忠實于原文為前提。脫離了“忠實”這一標準,翻譯無異于無源之水。不忠實原作的翻譯,本質上是一種新的寫作,而譯者的身份實際上是新作的作者。文本既定的情形下,如何達到信息保真,主要還是取決于譯者素質。
首先,譯者應該熟練掌握來源語和目的語,而不僅僅是粗通皮毛,一知半解。遇到難點,要耐心翻查字典尋找資料,認真負責地進行翻譯。這兩種語言的運用程度和譯者的工作態度,直接關系到譯作優劣。以下面的句子為例:
1.It rained cats and dogs.
天上下著貓貓狗狗。
2.I headed for the stock exchange to sell my cats and dogs.
我朝著交易所出發了,去賣掉我的貓貓狗狗。
3.He yelled,“You should do whatever youre asked to do.”
他叫道:“你應該做你被請求做的一切事情。”
這種譯文會令讀者感到很困惑。句1中,天上會掉下貓貓狗狗?實際上,原文意思是天上下了傾盆大雨。句2里,cats and dogs指的是價值低的股票,所以才有前面的去“stock exchange”(即證券交易所)之說。句3中,一個人已經在大叫的狀態,不太可能說出這種極其歐式的句子。如譯為他叫道,“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效果明顯要好過這種不中不西的句法。這些林林總總的怪異表達,折射出譯者的中英文造詣欠缺,需要進一步提高自身業務素質。
其次,語言是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同時,語言構成的文本承載著大量的文化信息。譯者應該清楚原作和譯作所處的文化背景和時代特征,然后在歷史的大環境下理解語言,領會文外之意。如dark age,曾在某博士的關于希臘一文中直接譯為“中世紀”,謬之大矣。在西方文化發展過程中,公元前12世紀到公元前8世紀左右,希臘文明進入了倒退的階段,史稱“黑暗時代”。若不了解該文化背景,由字面含義聯想到黑暗的中世紀,直接誤譯就是在所難免的事了。再如龍在東方是一種吉祥的動物,象征權力和高貴,而在西方人心目中的dragon是有翼噴火的怪物,象征罪惡邪,甚至有“潑婦”之意,惡魔撒旦(Satan)曾被認為是the great dragon。因此,dragon在英語國家所引起的聯想與東方人心目中的“龍”是完全不同的。在翻譯“龍”時,經過文化轉化處理,可以借助tiger一詞,tiger(老虎)在西方人心中是一種強悍的動物,如“亞洲四小龍”可將其譯為Four Asian Tigers,而不是Four Asian Dragons。
再次,譯者的獨特身份對信息保真的影響。在文學翻譯中,譯者是一個身兼二重身份的人,對于原作來說,他是個讀者,是原作信息的接受者,但對于譯作來說,他是個放送者、輸出者[5]P164。在認知語言學看來,語言表達是一個認知過程。體現在翻譯上,可以體現在認知模式中源認知域對目的認知域的映射上。由于來源語與目的語的語言使用者對語言的認知經驗不盡相同,因此在以語言符號轉換為手段的翻譯過程中,譯者在處理兩個認知域的映射關系時會相應地受到影響,或者保留原來的映射關系,或者在目的語中尋找源認知域進行映射附加。由于認知模式的形成依賴于心理經驗,把兩種語言的認知模式作為翻譯的依據,其中的相同與差異會在語際的轉換過程中體現出來。簡言之,譯者個人的生活經驗、審美情趣等既會影響其作為讀者對于原作的理解,為影響到其作為作者身份對于文本的重現。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既要沿著原作者的心理軌跡以期再現原文,但又不得不像作者一樣,必須考慮目的語讀者的知識范圍,如語言的組織及表現方式和社會關系結構,以及他們對世界構成方式的期望。因此,譯者需要考慮并應努力以原作者的視角審視作品,忠實地理解作品內涵,運用自身的能力,最大限度地保真原作信息,使得譯作具備和原作一樣的藝術魅力。
最后,譯者必須具備高度的職業道德。翻譯絕非拼拼湊湊、草草了事之徒所能從事的。文學翻譯工作富有挑戰性,需要長期的細致耐心及對文學的熱愛。譯者不能浮躁,更不能唯利是圖,片面追求翻譯作品的數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譯者要善于積累資料,肯于鉆研難題,學習文學理論,尤其是不斷學習前沿翻譯理論,并將其運用到實踐中。
(二)創新
文本的差異性決定了翻譯工作的難度不一。有些文本承載的信息量龐大,運用“忠實”原則傳遞所有信息相對困難,甚至不可譯,忠實與叛逆的悖論正起源于此。從本質上說,叛逆是與翻譯的目的相悖的。然而,翻譯者即叛逆者、翻譯即叛逆之說由來已久。在這一情形下,譯者往往要運用創新原則,在充分理解原作的前提下,在靈感的激發下,創造性地進行翻譯,文學翻譯尤其如此。
例如Wuthering Heights在梁實秋的筆下被譯為《咆哮山莊》,楊怡后來翻譯時,在雨夜中靈感造訪,想到了《呼嘯山莊》,不僅翻譯出了作品的主旨,而且更接近Wuthering Heights的發音。
創新原則絕不可以凌駕于忠實原則之上,否則,翻譯的本質就開始異化。筆者不贊同過度強調創造性的翻譯,因為翻譯的目的在于讓人們描畫般的完成一部作品,而不是另起爐灶,以創造性叛逆的名義來完成如潑墨山水一般任意發揮的作品。
譯者也應該最大限度地避免轉譯,因為從原作譯成譯作,已經造成部分信息丟失;倘若再進一步譯為第三種語言,原作字里行間的魅力所剩無幾。季羨林曾在談梵文純文學翻譯時說:“我一向反對轉譯。” “我們即使直接從梵文里譯,也萬難把這色彩與香氣傳達過來,何況轉譯呢?”[6]P65的確,“科學和哲學的著作不得已時當然可以重譯,但文藝作品則萬萬不能”[6]P15。文學作品的特殊性決定了文學翻譯的信息保真絕非易事。創新原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文本增加藝術魅力,但只是無可奈何中的一種補救辦法。
著名美國翻譯理論家奈達(Eugene.A.Nida)認為,翻譯即翻譯出意義,“譯者應該使譯文在功能而不是在形式上達到與原文對等”[7]P80;而運用其提出的以受者為研究對象的等效翻譯理論,作為譯者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讓原作和譯作為各自的讀者留下相同的認知感受和想象空間,無限地接近絕對的信息保真這一理想目標。
正如同世界上找不出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文學原作與譯作間百分之百的信息保真也是不可能的。事實上,在當前的歷史語境下,我們不大可能在兩種語言之間尋求對等,甚至不可能在昨天和今天的語言中尋求對等。但我們可以預見,今天成功的翻譯能使明天的翻譯更趨向于效果的對等。通過閱讀翻譯作品,譯作讀者群不斷地接受另一方文化的思想、風俗習慣及思維方式等信息。當然,我們并不指望由此帶來完全的對等,但我們能盼望譯文讀者對另一文化有越來越準確、深入的了解,從而在翻譯過程中面臨更少的障礙。
文學翻譯任重而道遠,需要更多譯者不斷的追求和探索。我們有理由相信,隨著社會的進步,文化交流的不斷深入,文學翻譯中的信息保真程度也會相應提高,而中國的翻譯事業也會迎來新的春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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