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樺,胡雅潔
(內蒙古工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 呼和浩特 010080)
林語堂英譯《浮生六記》的詩學風格
張白樺,胡雅潔
(內蒙古工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 呼和浩特 010080)
詩學由一個文學概念被后人引入到翻譯學當中進行研究,譯者進行翻譯活動時都會有不同的詩學風格,本文以林語堂英譯《浮生六記》為研究對象,從詩學主題、文學樣式和原型人物角度討論林語堂英譯《浮生六記》時在譯本選擇和翻譯策略上的詩學考量,以及詩學因素促使譯者翻譯時做出的調整。
詩學;翻譯;林語堂;《浮生六記》
“詩學”起初是一個文學概念,最早出現在亞里士多德的《詩學》中,其目的是為了解釋什么是詩歌,包括戲劇。后來,詩學的概念由英國翻譯理論家莫娜·貝克(Mona Baker),美國翻譯理論家威利斯·巴恩斯通(Willis Barnstone)等人相繼作了深入的研究和闡釋,從而把“詩學”的概念由文學引入到了翻譯學。本文主要從詩學的微觀層面和宏觀層面對研究對象進行分析,微觀層面的文學要素有文學樣式、主題和原型人物等,宏觀層面則是從文學的功能出發,主要指文學在社會系統中起到什么作用。
《浮生六記》是由清朝作家沈復所著的一部自傳體散文。該書以作者的夫婦生活為主線,描述了作者與妻子陳蕓從情投意合,結為連理,到后來由于封建禮教和貧困的壓迫與煎熬,最終理想破滅,陳蕓死后作者開始游歷各地。1935年,《浮生六記》首次由林語堂英譯,至今共再版六次,是這本書再版次數最多的英譯版本。林語堂對這對夫妻知足常樂、恬淡自適的生活感動至深。從林語堂選擇翻譯《浮生六記》到他具體的翻譯過程中一些對于原文的調整都可以用詩學因素來解釋。本文將以林語堂《浮生六記》英譯本為研究對象,探析林語堂英譯《浮生六記》的詩學風格。
詩學中的文學要素包括文學手法、文學樣式、主題、原型人物、情節和象征等,即微觀層面上的文學特征。翻譯不僅僅是文字層面的轉換,由于目的語和源語之間存在很多文化層面的差異,如果譯作想要在譯入國家被讀者接受,就需符合譯入語國家的主流詩學。從微觀層面上,影響翻譯活動詩學風格的因素有很多,該部分將重點從詩學主題、文學樣式和原型人物角度討論林語堂英譯《浮生六記》時在譯本選擇和翻譯策略上的詩學考量。
(一)詩學主題
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西方國家經濟受到了嚴重打擊,開始興起了“西方衰落”的思潮。20世紀30年代,現實主義成為了西方國家的主流詩學,現實生活逐漸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西方國家經濟上的嚴重衰落,導致人們精神上產生了巨大的壓力,為了尋求安慰和解脫,西方人開始關注東方文化,關注東方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感情,試圖從東方文化中得到精神上的釋放。
1935年,林語堂首次將清朝的小品文《浮生六記》進行英譯。當時的中國正在大力倡導白話文運動,同時將西方文學作品漢譯引入中國,很少有人將中國文學譯出。此時林語堂選擇英譯《浮生六記》顯然與中國的主流詩學不符,但他的選擇卻符合了譯入語國家的主流詩學,因為關注現實生活、尋求精神上的解脫正是當時西方國家的詩學主題。而《浮生六記》這樣一部描寫中國尋常夫婦居家生活和作者浪游各地的自傳體散文,主要是作者抒發己情,傳達一種安逸閑適的生活方式和怡然自得的處世態度,這恰好是當時西方人所追求的理想主題。林語堂在翻譯《浮生六記》時,對譯文做出的一些調整是符合譯入語國家詩學風格的。例如:
蕓不善飲,強之可三杯,教以射覆為令,自以為人間之樂無過于此矣。[1]18
Yun could not drink, but could take at most three cups when compelled to.I taught her literary games in which the loser had to drink.We taught there could not be a more happy life on earth than this.[1]19
原文描寫作者夫婦二人在滄浪亭避暑時夫妻之間的日常樂趣,這種安逸閑適的生活是作者認為的人間之樂,也是當時西方國家所追求的理想主題。然而在一些中西方文化有差異的地方,林語堂在翻譯時做出了調整,如例句中“射覆”被譯為“literary games”?!吧涓病笔侵袊糯囊环N文字類的酒令,這對于西方國家的人們來說是陌生的,而林語堂將它做了歸化的處理,翻譯為“literary games”即“文字游戲”,這樣的改寫使西方讀者更能夠接受,符合他們主流詩學的詩學主題,從而可以更順暢地傳播到譯入語國家。
是時風和日麗,遍地黃金,青衫紅袖,越阡度陌,蝶蜂亂飛,令人不飲自醉。[1]118
The sun was beautiful and the breeze was gentle, while the yellow rape flowers in the field looked like a stretch of gold, with gaily dressed young men and women passing by the rice fields and bees and butterflies flitting to and fro——a sight which could make one drunk without any liquor.[1]119
原文是描寫作者與友人相聚,大家相約外出賞花作樂時的情景,這正符合了當時西方讀者所追求的詩學主題。但是原文中“黃金”“青衫紅袖”等都是對風景和人物的暗喻,如果直接翻譯為“gold”和“blue dress and red sleeve”那么必然會引起西方讀者的誤解。林語堂在翻譯時做出的調整能更好地向西方讀者傳遞這個詩學主題。林語堂在翻譯時把“黃金”“青衫紅袖”等詞直接解釋了出來,這樣一來,西方讀者的理解障礙就減少了許多,也符合當時的主流詩學。
(二)文學樣式
文學樣式即人們通常所說的文學體裁,常見的有小說、詩歌、劇本、散文、寓言等,中國古代的文學樣式有賦、駢文、說、論、雜記、游記等。不同的文學樣式也會影響譯者的翻譯活動,并且文言文的表達方式與用詞等方面有許多與白話文不同的地方,這些都需要譯者采取不同的翻譯策略對原文進行調整。
沈復的《浮生六記》屬于古代文學樣式中的雜記,也是一部用文言文書寫的自傳體散文。雜記的特點是篇幅短小,內容豐富,以記錄自己的所見所聞為主要內容。林語堂選擇翻譯的《浮生六記》比較容易被西方國家讀者所接受,并且與當時西方國家的主流詩學也是符合的。然而,《浮生六記》著于清朝,通篇為文言文,林語堂卻是現代翻譯家,再加上英語與漢語語言形式的差異,因此在翻譯過程中必然要對原文進行調整。例如:
時吾父稼夫公在會稽幕府,專役相迓,受業于武林趙省齋先生門下。[1]14
At this time, my father Chiafu was in the service of the Kueich’i district government, and he sent a special messenger to bring me there, for, it should be noted that, during this time, I was under the tutorship of Chao Shengtsai of Wulin [Hangchow].[1]17
原文中“幕府”“武林”都是現代漢語中不再使用的詞語,在西方國家中屬于詞匯空缺的文化詞?!澳桓敝该髑鍟r期的督府衙門,其職能相當于西方國家的“地方政府”,因此林語堂在翻譯時將“幕府”譯為“district government”,這樣就符合了譯入語國家的文學形式,使西方讀者能夠讀懂并接受?!拔淞帧笔恰昂贾荨钡呐f稱,在林語堂所處的時代,人們對“杭州”都比較熟悉,而對于“武林”,恐怕大多數中國人都不知它也是個地名,更不用說西方讀者了。于是林語堂在“Wulin”后注上了“[Hangchow]”,以便于西方讀者理解和閱讀。
橋南有蓮心寺。寺中突起喇嘛白塔,金頂纓絡,高矗云霄,殿角紅墻,松柏掩映,鐘磬時聞;此天下園亭所未有者。[1]230
On the south of the bridge there was the Lotus-Seed Temple, with a Tibetan pagoda rising straight up from its midst and its golden dome riding into the clouds, with the terracotta walls and temple roofs nestling under the kind shade of pine-trees and cypresses and the sounds of temple bells and ch’ ing [musical stone] coming to the traveler’ s ears intermittently——all combining to achieve a unique effect that could not be duplicated in any other pleasures garden of the world.[1]231
原文的兩句話主要是描寫蓮心寺的景色,語言精練短小,每小句不超過九個字。這種簡潔的語言表達是符合中國人的審美的,但西方讀者未必認可。林語堂將原文的兩個句子在翻譯時合并為一個長句,結構清晰而又緊湊,同時也將蓮心寺的美景形象地表達了出來,這樣的文學形式符合西方讀者的閱讀口味。這樣的調整符合譯入語國家的主流詩學,亦可使譯入語國家讀者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三)原型人物
原型人物是文學作品中筆墨最濃,集中了作者絕大部分正面情感和精力的主人公,是經典的、將近完美的人物角色,多設定為文學作品的主角。[2]59原型人物往往也是譯者選擇譯本的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陡∩洝分校驈凸P下的蕓娘通情達理,溫婉動人,又富有生活情趣,簡直是作者眼中接近完美的妻子。而林語堂對于蕓娘的贊賞與傾慕更是毫不掩飾,在《浮生六記》的譯者序中,林語堂開頭第一句話便這樣寫道:“蕓,我想大概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人?!盵1]X111對于原型人物蕓娘的喜愛,或許也是林語堂選擇翻譯《浮生六記》的原因之一。蕓娘的人物形象不僅符合譯者林語堂個人的詩學風格,也符合當時西方國家的主流詩學。蕓娘的人物形象并不像當時典型的封建婦女,她既聰明又要強,個性之中潛藏著反禮教的精神,追求自由,崇尚自然,這些特點都是符合西方讀者的審美與主流詩學的。選擇翻譯以這樣的原型人物為主人公的文學作品,譯作能夠盡可能多地被譯入語國家讀者所接受。而林語堂在向美國譯介中國文學作品時,也經常將中國文化中的女性形象做中西合璧式的改寫。[3]46例如:
……但李詩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種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愛。[1]20
…but Li Po’s poems have the wayward charm of a nymph.His lines come naturally like dropping petals and flowing waters, and are so much lovelier for their spontaneity.[1]21
中國古代封建社會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而蕓娘卻能品評詩句,從她喜愛的詩人可以看出她追求自由,崇尚自然,這樣的原型人物在西方國家是受追捧的。林語堂在翻譯時為了突出這樣的形象和縮小文化差異,對原文也進行了相應的調整。他將中國古代的神話人物“姑射仙子”翻譯為“the wayward charm of a nymph”,對“姑射仙子”做了解釋,縮小了文化差異,并且在譯文中加入了如“wayward”“naturally”“spontaneity”等詞,這樣也突出了蕓追求自由,崇尚自然的人物形象。這樣的原型人物符合當時西方國家的主流詩學,更能夠得到西方讀者的認同與接受。
珠乃純陰之精,用為首飾,陽氣全克矣,何貴焉?[1]44
For a woman to wear pearls would be to leave no room for the male principle.For that reason I don’t prize them.[1]45
作為一個東方女性,蕓娘具有中國古代婦女鮮有的果敢與無私。原文中作者堂弟結婚時,新娘缺一對珠花,蕓娘立刻將自己結婚時婆婆送的珠花拿出來給了堂弟媳,這樣的人物性格在西方是受到認可的。林語堂在翻譯時將問句“何貴焉?”改為肯定句“I don’t prize them.”這樣的翻譯使得譯文的語氣更加強烈,蕓娘果敢無私的個性更鮮明,原型人物的特點更加突出。
詩學要素從宏觀層面上看,主要是指文學的功能,即在社會系統中,文學起到什么樣的作用,或應該起到什么作用。功能要素對譯者選擇譯本和翻譯策略同樣重要,譯者選擇的譯本符合當時譯入語國家社會的主流詩學,譯作才會被譯入語國家讀者接受,才會引起譯入語國家的重視。當譯入語文化的接受者尚未產生了解譯出語文化全貌愿望的時期,倒可能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希望窺一斑而見全豹,此時如果譯者做出相應的調整,可以達到在文化層面上進行闡釋、交流、傳播的目的。[4]73
社會體制決定特定社會時期的主流詩學,一旦主流詩學發生變化,某些作品能夠在短時間內被擢升到“經典”的地位。[5]19林語堂翻譯《浮生六記》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當時西方經濟受到了重創,社會上興起了“西方衰落”的思潮。西方國家的讀者渴望在精神上尋求解脫,于是他們開始將目光投向外界,投向了東方文化,試圖讓現實生活中的壓力在東方文化里得到釋放和緩解。此時就需要文學發揮解脫心靈、緩解壓力、作為精神支柱的作用?!陡∩洝氛敲鑼懼袊鴮こ7驄D生活與作者浪游各地的文學作品,作品字里行間都流露出中國人安逸閑適、怡然自得的生活方式和處世態度。在當時西方國家的社會背景下,這樣的文學作品無疑符合西方讀者的期待,而林語堂對于原作的一些調整,同時在文化層面上也有將譯出語文化闡釋、交流和傳播的功能。例如:
是年冬,值其堂姊出閣,余又隨母往。[1]6
In the winter of that year, one of my girl cousins, (the daughter of another maternal uncle of mine)was going to get married and I again accompanied my mother to her maiden home.[1]7
原文中的“堂姊”一詞,在林語堂的譯文中翻譯為“girl cousins”,但他卻在后面加上了“the daughter of another maternal uncle of mine”并且用括號括起來。括號里的內容是原文中沒有的,是譯者增譯出來的。由于中西方存在文化上的差異,譯者的增譯能夠讓西方讀者讀懂原文所表達的意思,符合譯入語國家的主流詩學。
合巹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膩,胸中不覺怦怦作跳。[1]10
After the drinking of the customary twin cups between bride and groom, we sat down together at dinner and I secretly held her hand under the table, which was warm and small, and my heart was palpitating.[1]11
“合巹”是一種中國古代漢族婚禮儀式,指新婚夫婦在結婚當日的新房內共飲合歡酒,而在西方并沒有這樣的習俗,如果直接翻譯出來可能導致西方讀者看到后一頭霧水,這也是東西方的文化差異所在。因此,林語堂將“合巹”翻譯為“the drinking of the customary twin cups between bride and groom” 直接將“合巹”的意思解釋了出來。這樣就有闡釋和傳播譯出語文化的作用,也使得譯入語國家的讀者更容易理解與接受,符合了西方國家的主流詩學,發揮了文學應有的功能。
本文以林語堂英譯《浮生六記》為研究對象,通過從詩學的微觀層面以及宏觀層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詩學因素中的詩學主題、文學樣式和原型人物等文學要素和功能要素會影響譯者選擇譯本和翻譯策略過程中的詩學風格,譯者對原文做出的調整也可以用詩學因素來解釋。林語堂英譯的《浮生六記》堪稱經典,本文的研究旨在為今后中國的典籍英譯提供一個個案參考。
[1]沈復.浮生六記[M].林語堂,譯.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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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楊柳.翻譯的詩學變臉[J].中國翻譯,2009(6).
[4]張白樺.翻譯基礎指津[M].北京: 中譯出版社,2017.
[5]Lefevere Andre.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M].London/New York: Routledge, 1992.
(責任編輯謝春紅)
PoeticsStyleoftheEnglishVersionSixChaptersofaFloatingLifeTranslatedbyLinYutang
ZHANG Bai-hua,HU Ya-jie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ohhot 010080, China)
Poetics is a literary concept, then it is introduced into translation studies. Translators’ translation activities have different poetics styles. This thesis’s study object is Lin Yutang’s translationSixChaptersofaFloatingLife, and it discusses poetics thoughts of his choices of translation version and strateg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motifs, genres and prototypical characters, and some poetics factors require translators to make some adjustments in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
poetics; translation; Lin Yutang;SixChaptersofaFloatingLife
2017-08-20
張白樺(1963—),女,遼寧沈陽人,內蒙古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譯介學、翻譯理論與實踐。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7.05.019
H059
A
1008-3715(2017)05-008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