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賈樟柯電影的審美風格

賈樟柯是中國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從《小武》開始，他開啟了電影的平民化審美之路。他的電影都以生活中的小人物為視角，講述邊緣人，社會中的小角色的命運，像追趕夢想的年輕人，有尊嚴的小偷，有情有愛的妓女，無能卻善良的下崗工人，還有那千千萬萬同樣有感情、有追求卻迷失在現實中的社會的邊緣人。他一改第五代導演的雍容華美的風格，他的作品《站臺》，《三峽好人》到《山河故人》都是他平民化審美風格的延續。他最新的作品《山河故人》，講述的是1990年到2025年時間里，山西汾陽年輕一代人的在這35年的人生軌跡，也就是感受中古巨變最深刻的一代人的故事，在時間和空間上有很強的跨越性。海德格爾曾經指出：“人與空間的關系無非是從根本上得到思想的棲息”，在賈樟柯的世界里，空間結構的變化運用無處不在。空間審美特征關系著，電影的結構和表現風格。

從紀錄片《公共場所》到故事片《任逍遙》；從紀錄劉小東繪畫創作的《東》到臨時靈感突現而拍攝的講述奉節縣城搬遷中人的生存狀態的故事片《三峽好人》；從反映服裝所承載的歷史文化的紀錄片《無用》到故事片《二十四城記》，紀錄與故事之間的交錯拍攝和前后主題與形式的相互融合都體現了賈樟柯在不斷創作中所堅守的美學理念和影像品質的互溶性。”

賈樟柯的作品平淡卻不失深刻，真實而耐人尋味。悲天憫人的情懷讓他的作品充滿了紀實的風格特征，寫實主義的影像語言賦予了影片更深層次的人文色彩。他的鏡頭展現的是小人物的命運與遭遇，紀實主義的風格使影片真實而準確地反映社會浪潮下的人生百態，折射當下社會現實中存在的問題。賈樟柯將世界電影中的現實主義形態與中國文化聯系起來，實現了電影跨越時代的對話，將紀實主義風格發揮到了極致。在中國電影中，紀實性一直都是稀缺的。“中國電影的紀實性補課在第四代導演那里還遠未完成，而在第五代導演對象征性和寓言性的追求中，紀實美學更是過早的延巖或中止。在第五代影人功不可沒的輝煌與華而不實的困境中，一批年輕的創作群體以個性鮮明的姿態陸續登上中國影壇，他們就是中國電影的第六代導演。他們的創作從整體上看，呈現了某些共同的美學追求：直面當下的中國社會，表現從鄉土文明到都市文明轉型期間人的生存狀態，他們有著強烈的社會邊緣意識和下層意識，以全新的電影思維和原創精神為中國電影注入了新的活力，成為中國電影的中堅力量，賈樟柯便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位。

賈樟柯的影片雖然帶著強烈的紀實意味，但是又不是完全對現實生活的復制，他將紀實與虛構完美地結合起來，他通過劇情片、通過虛構呈現出一個時代的另一種真實，把那些分散的信息、零碎的片段通過想象拼貼起來，組成了一種完整的對歷史的回顧與思考。賈樟柯的作品，非常重視主觀判斷，將自由的創作理念與真實的生活原貌相結合，不拘泥于絕對意義上的真實。賈樟柯說，“后來，我突然明白了，其實所謂紀實或虛構，都是人類對生活反映的方法，其實是一樣的重要，都是我們對生活的反映。虛構是揭示真實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方法。”“當他們混在一起，真實跟虛構的關系，提供了一種新的歷史觀。”力賈樟柯對于紀實風格的追求有著自己獨特的理念。他所維護的是一種共享文化的真實感，是一種普遍意義上的社會真實，而不是原始的真實本身，因此他的電影將真實和虛構融會貫通，相輔相成。

賈樟柯電影的紀實美學風格無疑受到了東西方紀實美學的影響，對他產生影響的有巴贊的“真實美學”理論、意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法國新浪潮電影、中國電影的現實主義傳統以及小津安二郎和侯孝賢等一些大師級導演的電影創作方法等。賈樟柯的電影作品傳承了世界電影中的紀實美學特征，并以獨特的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特點為背景，結合自己對紀實美學風格的理解，在十余年座持不懈的探索與實踐中，用充滿紀實風格的影像語言書寫現實的生存空間。

賈樟柯己經不僅僅停留在對一些現實問題的寫實式記錄上，他開始在自己的電影中融入觀念性的東西，用電影講哲學，更加成熟地去處理故事敘述和人性思考之間的關系。從完全的寫實風格到將觀念性的東西融入，賈樟柯在《三峽好人》中做了一些轉變和嘗試。他對傳統與現代關系進行了一次理性的反思。商品經濟時代的快速發展，在現代文化的沖擊下，傳統文化正逐漸消逝，賈樟柯有感于此，在影片中流露出對傳統文化的深情眷戀。很明顯的一點就是賈樟柯的影片中充斥著大量的流行音樂，現代文化的觸角無孔不入。影片中的“縣城”就是城鄉文化交織雜糅的所在，是傳統與現代文化交鋒對抗最激烈的地方。影片《三峽好人》中賈樟柯將這一點全釋得非常到位，片中承載傳統文化的是三峽的自然風光、變門、山歌、淳樸的山民；承載現代文化的是嗜雜的城市、流行音樂、港臺片，是不再淳樸的年輕一代。事實上，賈樟柯己經將對傳統與現代關系的思考推進到了文化層面。在他的鏡頭下，兩種文化的較量正悄無聲息地展開。時代的劇烈變化和社會的巨大變革，給整個社會文化都帶來一種顛覆性的波動。在這場悄無聲息的角逐中，似乎現代文化漸漸占了上風，傳統文化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弱。

賈樟柯曾說過：“藝術家負責揭示生存狀態，至于改變，那是政治家的任務。”

賈樟柯出色地完成了一個藝術家的使命，他電影的主題大都是在一定的社會背景下展現個體的生存狀態，他用心關注人的精神世界和生存困境，看似復雜的生命形態下其實包含著相同的主題——“人類的生活極其相似，就算文化、飲食、傳統如何不同，人總得面臨一些相同的問題，誰都會生老病死，誰也都有父母妻兒，人都要面對時間，承受同一樣的生命感覺，這讓我更加尊重我的經驗，我也相信，我的電影包含著的價值不是偏遠山西小城中的東方奇觀，也不是政治壓力，社會狀況，而是作為人的危機。”在社會五光十色的光環下，每個人都在夢想與失落、掙扎和絕望中卑微的活著，很少有影片會去試著描摹人們這樣的一種生存狀態，并且以近乎真實的手法表現出來，賈樟柯把電影創作的著力點放在對人性本質的探尋和生存狀態的展現上，在不同的影片中由不同的人物去承載和呈現不同的側面，從不同的側面展現出當代中國普通人的生存狀態。影片《小武》通過主人公小武的境遇描寫了八十年代商品經濟造成的社會地位的分化以及金錢對友情、愛情、親情的異化，從一個小點出發向我們展現了當時整個社會許多人的生存狀態和生活方式。

賈樟柯用一種冷靜旁觀的方式嚴肅地審視著攝影機前的世界。影片中不乏涉及拆遷紛爭、工傷賠償、婚姻危機、黑惡爭斗、貧富差距等尖銳的社會問題。不同于從正面構建現代化歷程的經典影片的宏大敘事，賈樟柯更注重細節的真實，他著力表現的是殘酷的現實生活。他用一種嚴肅的創作態度關注那些現實中的丑陋與黑暗，絲毫不避諱地把它們一一搬上銀幕。

賈樟柯在《小武》的導演闡釋中說：“攝影機面對物質卻審視精神。在人物無休止的交談、乏味的歌唱、機械的舞蹈背后，我們發現激情只能短暫存在，良心成了偶然現象。這是一部關于現實的焦灼的電影，一些美好的東西正在從我們的生活迅速消失。我們面對坊塌身處困境，生命再次變得孤獨從而顯得高貴。”

這段話可以用來作為賈樟柯十余年來故事電影的母題概括。賈樟柯電影充滿人文關懷的精神，以人為本，關注當下普通人的生存狀況，對一些現實問題進行真實而深刻的揭露和反思，在冷峻客觀的散點透視中，記錄一個國家和民族追趕現代話的過程中的辛酸和改變，是對人性的拷問，社會的反思，是把平凡人的生活放在曝光燈下，發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