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國女作家賽珍珠以其代表作《大地》以及另外兩部傳記性作品榮獲了193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小說塑造了一系列勤勞樸實的中國農民形象,并生動描繪了他們的家庭生活,向西方展示了中國這個尚未被熟知的古老國家,為中西文化交流作出了巨大貢獻。雖然賽珍珠的創作一定程度上受到西方殖民主義的影響,但是小說所展示的中國農民根深蒂固的守土情節值得我們深思。
【關鍵詞】:《大地》; 中國農民; 守土情節
賽珍珠曾說:“我不喜歡那些把中國人寫得奇異而荒誕的著作,而我最大愿望就是要使這個民族在我的書中如同他們自己原來一樣真實正確地出現[1]”。所以,她寫作中國題材作品的根本意義在于,她要把一個真實的中國介紹給西方。由于文學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本身,而《大地》的創作目的在于真實的去介紹中國,所以對于該小說的研究對于我們了解新舊交替時期的農民生活和農民性格有著重要意義。
一、守土情節的表現
在《大地》中,賽珍珠描寫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從娶妻生子,逃荒,離家置業,回到家鄉。即使是在饑荒年代一家人瀕臨死亡,他寧愿南下乞討,甚至賣掉自己的女兒,也決不賣田。他堅信只要有土地在,人就不會消亡。王龍從一個沒有任何產業的人,到地主,最后走到生命的盡頭,甚至他在死之前也要對兩個兒子說,不要賣地,地就是命。人可以死,地不能忘。王龍把土地當作命根子,當他的后代準備賣地時,他憤怒至極罵賣地的兒子是“敗家子”,賣地的人必定要“倒霉”。細致的描寫,淋漓精致地展現了王龍根深蒂固的守土情節。
雖然王龍只是賽珍珠小說中的一個農民,但是他代表了千千萬萬中國傳統農民,他身上所展現的守土情節,也是所有中國傳統農民都有的。江蘇有一首民歌《月兒彎彎照九州》唱道“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呀嘛在街頭。”守土可以高樓飲美酒,離土只能流落在街頭。
王龍因為災害寧愿乞討賣兒賣女也要守著自己的土地,中國歷史上流民因為失去土地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揭竿而起,都是為了土地,都是為了能夠守著自己的那一份土地。為什么中國傳統農民會有如此之重的守土情節呢?
二、守土情節產生的歷史根源
安居樂土一直是漢民族文化心理的一個重要內容,漢民族一直對于房屋、土地、居地有著自己獨特的認識。《易傳》上說“安土孰乎仁,故能愛。”《禮記》也說“不能安土,不能樂天,不能樂天,不能成身。”土地因為農業經濟的需要,而在中國這樣傳統的農業民族文化中得到彰顯。在漢民族的農業生活中,土地是維系農業生產的根本,有了土地農業民族才有了安定生活的保障。所以,我們古老的先民在農業生產生活中,珍視自己的土地,并將這種珍視融入民族文化的血脈之中,漸漸形成安于土的性格特征。[2]究其守土情節產生的歷史根源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封建社會重農抑商思想的影響。
重農抑商是中國歷代封建王朝最基本的經濟指導思想,其主張是重視農業、以農為本,限制工商業的發展。從李悝變法、商鞅變法規定的獎勵耕戰,到漢文帝的重農措施,直到清初恢復經濟的調整,都是重農抑商政策的體現。《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記載:“皇帝之功,勤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摶心揖志。”中國的重農抑商思想可以追溯到戰國時期,《商君書·懇令》中說“以商之口數使商,令之廝輿徒重者必當名,則農逸而商勞。農逸則良田不荒,商勞則去來鄉送之禮無通于百縣,則農民不饑,行不飾。農民不饑,行不飾,則公作必疾,而私作不荒,則農事必勝。”又在《商君書·農戰》中說“圣人治國之要,故令民歸心于農。”
為使民歸心于農,歷代封建統治者一方面實行土地私有,刺激農民的生產積極性。減輕農民的負擔,比如:漢初為恢復經濟與民休息,實行十五稅一和三十稅一;隋文帝則頒布農民五十歲可以免征租庸的法令;到了唐代,面對嚴重的自然災害可以免租免役;明代初減免賦稅,對災害地區無償給以賑濟等等。另一方面打壓商業的發展。,《史記貨殖列傳》中寫道“用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統治者也限制商人的政治權利,堵仕途之路,不許其后代做官;利用稅收制度懲罰商人;對重要行業采取官營,不許商人染指,比如鹽鐵酒專賣;從日常生活方面對商人進行限制,對其穿衣、建房、乘車都有歧視性規定,等等。就算“以末致財”的大商人,雖然家資數千萬乃至成萬萬,也會“用本守之”,購土地、求田宅。[3]
費孝通先生說,中國人和泥土是分不開的,“鄉村里的人似乎是附著在土地上的,一代一代的下去”[4]統治者強化戶籍管理,限制人口流動;抑制土地兼并,防止農民大量破產,穩固農業生產基礎。使農民祖祖輩輩固定在生產資料也就是土地上,土地也就成了農民生存的保障,對于土地的感情自然就十分濃厚,產生深厚的守土情節就不難理解了。
第二、小農經濟的特征所決定。
“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是大家所熟知的黃梅戲《夫妻雙雙把家還》中的兩句,這兩句生動地描寫了小農經濟的生活場景。
我國的小農經濟形成于春秋時期,是一種規模很小、生產方式和生產工具簡單落后、生產收益低的經濟形態,它是中國傳統農業社會生產的基本模式。其長處在于,“使人盡其勞,使地盡其力。”[5]不同于游牧民族的流動性,小農經濟具有穩定性特征。小農經濟下農民擁有一定的土地和簡單的生產資料,具有生產積極性,在比較貧瘠的自然條件下也可以存在和再生產;又由于它以家庭為生產和生活單位,容易通過勤勞節儉實現生產和消費的平衡,一個農民,只要他不是太懶惰,只要不是有什么旱澇災害,只要家中沒有發生什么意外如重大疾病,就可以做到衣食無憂,所以小農經濟具有穩固性的一面。在穩定的生產生活下,他們滿足個人溫飽,在一小塊地上自耕自作,無約束、無協作、無交換而長期形成了小農意識,心理素質上表現為求穩、怕變。他們世代在自己家占有的土地上,以家為基本的生產和生活單位,撫妻育兒,傳宗接代。他們最根本的權利,就是對土地的占有。在這種心理和社會現實的作用下,土地對他們來說就意味著生死存亡。又由于農業經濟的“資產笨重,難于遷移”[6],使得傳統農民更加安土重遷。正如小說中王龍所說金銀珠寶可能會被盜賊偷走,但是土地不會,守著土地就可以創造財富。
第三、傳統文化的影響。
中國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在長期的社會生活實踐中積淀起來的精神遺產,也是中華民族特有的思維方式的精神體現。小農經濟的生產方式,高度集權的專制政治制度,還有作為社會生活基礎形態的宗法關系、血緣關系,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產生和發展提供了深厚的社會政治經濟基礎。傳統文化對過敏性格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中國農民的守土情節的形成也與傳統文化的影響有關。
孟子在《孟子盡心下》中說“諸侯之三寶:土地、人民、政事。”荀子《荀子致士》也認為“無土則人不安居,無人則土不守,無道法則人不至,無君子則道不舉。故土之與人也,道之與法也者,國家之本作也。”
老子《道德經》第八十章說“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結繩而用之。至治之極。甘美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小國寡民是老子所描繪的理想社會,是一幅充滿田園氣息的農村歡樂圖。“民重死而不遠徙”,農民守著自己的土地,安定地過一輩子。
另外,孔子《大同》里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孔子所提出的大同社會帶有明顯的原始共產主義和烏托邦的特征,因為超越了時代和種種局限而沒有被當時的統治者采納。但是作為一種政治思想原則早已被載入中華民族的精神寶庫。他說倡導的“男有分,女有歸”就是典型的小農經濟、男耕女織,一個家庭靠著土地安定地過日子。
“安其居,樂其俗”、“男有分,女有歸”、“良田美池”,在圣賢所宣傳的社會模式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普通農民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守土情節,有了土地,這些理想的社會模式才會實現,才能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
第四、封建的專制制度
恩格斯曾提過專制制度與封閉的“守土”式的生活方式是互為條件的,“作為政治力量的因素,農民在多數場合下表現出他們那種根源于農村生活隔絕狀況的冷漠態度。廣大居民的這種冷漠態度,不僅是……而且是俄國專制制度的強有力支柱。”[7]這里所提到的與世隔絕的冷漠態度就是只關注自己的土地,守著自己的土地過自己的小日子。雖然恩格斯指出這種冷漠態度是俄國專制制度強有力的支柱,但是同樣適用于中國這個封建專制國家。農民具有的那種對自然、對社會、對現實世界的抗爭精神慢慢地被蠻橫的封建專制制度所打壓磨滅,農民的性格自然的只能封閉、內向、隱蔽,以求得生存的機會。由于封建專制制度的震懾,農民面對封建通知只剩下惶恐,生存能力和發展能力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只能守著土地過自己的日子。
注釋:
[1]姜春香.賽珍珠跨文化視角下的中國—兼論小說《大地》對中國農民的解讀(J).河南師范大學.2010.9
[2]張麗霞.從《說文解字》看先民的安土樂居心理(J)語文學刊.2008年第一期
[3]翦伯贊.《中國史綱要》第一冊(M)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122頁
[4]費孝通.《鄉土中國》(M)中國人民出版社.2008.10
[5]呂思勉《中國通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172頁
[6]呂思勉《中國通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76頁
[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295頁
參考文獻:
[1]賽珍珠《大地》,王逢振譯,漓江出版社.1988年版
[2]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
[3]方勇譯注《孟子》中華書局.2010年版
[4]翦伯贊《中國通史》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5]呂思勉《中國通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
[6]《老子道德經》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7]《陶淵明集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8]費孝通《鄉土中國》中國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