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將黃之雋的《虎媼傳》和格林兄弟的《小紅帽》作為敘事學的考察對象,通過情節結構、敘事形態和敘事手法的比較觀照,并在比較相異點的過程中,以呈現不同語境中同一故事類型的文化實踐差異,從而對中西童話差異的表現和文化根源作出一定的探討和解釋,加深對此類型童話故事深刻內涵的理解,探尋兒童心理在童話文本中的烙印,發掘童話在兒童生活及個性發展中的價值和功能,為童話在兒童心理教育上提供借鑒意義。
【關鍵詞】:童話故事;敘事;中西方文化;兒童心理
研究背景
隨著20世紀末中國開展的民間文學普查的開展,中國境內陸續挖掘出許多民間故事,并驚奇地發現許多故事和盛行世界的童話故事在情節上都有著相似之處,比如清末黃之雋的《虎媼傳》和格林兄弟的《小紅帽》。但目前對于像虎媼傳這一民間童話的研究多在于對童話的深層意義和象征方面進行闡釋或者也有童話譯出的評論,在西方《小紅帽》的研究多在于對其文化符號的傳承發展,以及影響極大的精神分析學說從性本能和俄狄浦斯情結等視角來分析,且多從童話的形態機構或者女性角度來比較和探析其中的差異性,對于兩篇故事的敘事比較研究還在少數。
相關術語——民間童話 童話
民間童話指的是流傳民間的兒童故事,大部分民間童話是直接從神話和傳說演變而來的,具有幻想的基本特征,且其獨特的敘事形態迎合了兒童的接受心理和滿足了他們的精神需求。(萬建中,2007)也就是說,早期的童話的表現形式就是從民間而來的故事童話:從童話的起源來看,童話最初并不是專為兒童所作。童話起源于神話,起源于民間口頭傳承的文學,這已經成為共識。因此,民俗學、人類學的觀點認為,童話是神話殘留的碎片,反映了原始社會的許多社會文化信息。(劉守華,2002)當人們從神話時代成長到真正的理性時代,原始的思維方式也被科學理性的認識所取代,那荒誕、奇妙、充滿想象力的世界逐漸的趨向于真正意義上的兒童,現代意義上的童話概念才逐步建立與清晰。(王福貴,2010)
虎媼傳和小紅帽的情節異同比較(一)
從背景來看,虎媼傳和小紅帽故事都是主人公遠離自己家庭出門看望外祖母,在路途上發生的一系列探險活動?!办ň尤f山中” ,歙(Shè)縣,隸屬于安徽省黃山市,位于安徽省最南端,北倚黃山,東鄰杭州,南接千島湖,在這種地形多以山峰為主的背景下,也就奠定了故事發生的主要地點以及故事中主人公(“山甿”同“山氓”,山民的意思)的家庭背景。且山中有澗,很符合歙縣的地理情況。\"但是她的外婆住在離村莊要走半小時的森林里……\" (格林童話, 2005)其中這一背景設置,在歐洲大陸地形主要以平原為主,并且森林覆蓋率較高,歐洲整體大陸的森林覆蓋率平均達30%,大部分國家的森林覆蓋率為40%左右,因為故事設置在森林中也較合理,且森林這一意象就暗示著危險、恐怖、未知、神秘等因素,為故事后面小紅帽遭遇的危險埋下伏筆。
虎媼傳和小紅帽的情節異同比較(二)
從主要人物特點——善與惡的對立來看,童話里人物一出現,基本人物都像貼好標簽一樣,其性格和品質都很鮮明而且單一,容易識別。而童話大多采用對比和夸張的手法來突出表現其人物性格中的某一面。(韋葦,2013)不論在西方還是中國,童話故事里善惡(好壞)都表現得涇渭分明,在這兩個故事中便是“虎媼”和“狼外婆”和“女孩”“小紅帽”。其一“惡”型人物的對比及解釋,“其老而牝者”,牝指鳥獸的雌性,在這個故事里就是母老虎,而“小紅帽”里則是一頭狼,兩個“惡”形象的不同也是有其地理和文化因素的存在的。其一在地形差異上的表現。中國古代地形以山居多,尤其在山上老虎出沒比較頻繁,老虎吃人的事時有發生,所以人們常用有關虎的詞語來表達畏懼感(如“伴君如伴虎”“談虎色變”等),而歐洲以平原地形為主,自古有狼群出沒,甚至有狼人一說,所以狼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英語世界故事的主角。
其二在民族性差異的表現,老虎在中國的文化歷史源遠流長。《周易·乾卦文》提到“云從龍,風從虎”。古人將天上的龍與地上的虎相提并論,可見人們將虎視為陸地上神明與權力的象征。(丁乃通,2005)同時,中國淵源的歷史中龍是皇帝的象征,因此虎被視為百姓的保護神(老虎鞋、老虎枕頭)。而另一方面,老虎吃人,所以人們又很畏懼它。在中國的民間故事中選用老虎作為故事中的食肉動物并且假扮成外婆的形象。一方面是基于對老虎的恐懼,另一方面是對于外婆權威的崇尚和畏懼。在老虎外婆的故事情節中,小孩發現外婆的聲音與往常不同并不敢深究,就突顯了這一點。而西方,也是出于西方民族宗教因素的考慮。在基督教中,狼的貪婪、殘暴是一切邪惡行為的象征。所以狼很好地突顯了西方人對邪惡勢力的憎恨感。(尹歆吟,2010)由此可見,《虎媼傳》中的“虎外婆”和《小紅帽》中的“狼外婆”的形象設置也是有其基本文化來源的。
虎媼傳和小紅帽的情節異同比較(三)
結局的對比
在故事的結尾,兩個故事的描述非常不同,《虎媼傳》結尾是女孩機智地躲避了老虎的追擊,而《小紅帽》里小紅帽第一次去森林是被狼外婆吃掉了最后被獵人救下,第二次也是在外婆的叮囑和主意下才成功逃脫。
《小紅帽》的結尾比較出乎人意料,原本已經被狼外婆吞進肚里的小紅帽卻意外地被解救了,在此處是客觀因素幫助了小紅帽度過此劫,再來看第二次結局,小紅帽在積累很多生活經驗的外婆幫助下,才終于有驚無險地戰勝危險也就是狼。結尾寫道,“至于小紅帽,她意識到當你的你母親告訴你不要走錯的時候,你一定不要自己擅自走到森林深處,永遠不要?!边@里面反映了西方童話是用藝術手法將殘酷的現實變成美好的結局,從而為兒童創造一個美好的世界,并希望兒童從此處得到教育和啟發。而《虎媼傳》的結尾則大大不同,女孩在面對自己親生弟弟冰冷的手指頭和腸子時終于明白自己的命運只能抓在自己手里,而現在自己也必須直面兇殘的猛獸和孤軍奮戰的自己,這體現了一種中國民族在傳統的農耕細作的生活追求實際腳踏實地的生活方式。
敘事形態的比較分析
根據美國學者斯蒂·湯普森在《民間故事——活的藝術》中對于童話故事的基本敘事形態總結了九個方面,而在這兩則童話故事里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不以最重要的活動作為開端,也不突然就結束,從容的介紹 \"曾經有一個甜美的小女孩,只是一看到她每個人都喜歡她,但她最喜歡的是她的祖母...\" 這樣輕松又娓娓道來的開頭絕不是想要繼續單一強調已經敘述的事情,而隨著情節的推動,讀者發現這個帶著紅絲絨帽子的小女孩要只身去森林深處看望她生病的外婆時,會對這個小女孩將要遇到的經歷懷有強烈的好奇心,而隨著狼的登場,讀者便可迅速感受到童話氣氛的不同了?!办ň尤f山中,多虎,......年皆十余,雙雙而往。故事一開始便作好背景鋪墊,主人公也很快出場,只有多虎的山上,兩個年紀大約十多歲的小女孩和弟弟一起去看六里外的外婆。這樣的從容的背景和人物介紹很快能烘托出緊張的氛圍。
第二,運用重復手法?!缎〖t帽》和《虎媼傳》中都頻繁地用到重復的敘事方式,這也是童話敘事的主要表現形式。既能適應兒童的閱讀能力也能加快充實故事情節。
-小紅帽:哦,祖母,你耳朵怎么那么大呢? -大灰狼:為了更聽得清你的聲音啊!
-小紅帽:哦,祖母,你眼睛怎么那么大呢? -大灰狼:為了更好地看見你啊!
-小紅帽:哦,祖母,你手怎么那么大呢? -大灰狼:為了更好地抓住你??!
-小紅帽:哦,祖母,你有一個可怕的大嘴! -大灰狼:為了更好地吃你啊!
女覺其體有毛,曰:“何也?”媼曰:“而公敝羊裘也,天寒,衣以寢耳。”
夜半,聞食聲,女曰:“何也?”媼曰:“食汝棗脯也,夜寒而永,無年老不忍饑?!?/p>
女曰:“兒亦饑?!迸c一棗,則冷然人指也。女大駭,起曰:“兒如廁?!?/p>
媼曰:“山深多虎,恐遭虎口,慎勿起。”女曰:“婆以大繩系兒足,有急則曳以歸?!?/p>
第三,對立的角色互相發生沖突尤其表現在英雄和反派人物。女曰:“樹上勝席上也,爾真虎也,忍啖吾弟乎!”媼大怒去。在老婦人等了很久女孩還沒回來,出來找她發現她在樹上時恐嚇她樹上有老虎,女孩終于和老婦人有了正面的沖突,說出“爾真虎也”,終于老婦人的面目被揭穿生氣而走。而就在這里英雄和反派人物的形象也被樹立起來。
在小紅帽被獵人救出來之后,她搬了許多大石頭放進狼的肚子里,以至于最后“狼外婆”因石頭太重而負擔不起重荷而摔死。這里并不能簡單地評判小紅帽是好人或者英雄,但在這里讀者眼中的“惡”得到了懲戒。
對立角色是否發生沖突、弱小轉向強大的解釋
在《虎媼傳》的最后,雖然樵夫——作品中唯一的成年男性搭救了困于樹上的小女孩,但我們必須看到小女孩不像小紅帽,她已經具備了獨立的意識與人格魅力并將自己從弱小一方轉向強大的一方。在這里,樵夫僅成了一個搭救者,而不是一個如獵人一樣的施救者??梢姡痘媯鳌匪茉斓氖且粋€具有主體性、敢于自我救贖的女性形象,而小紅帽則成了缺乏自主與獨立性的父權社會的附屬品。
《虎媼傳》與《小紅帽》中之所以出現差別如此之大的形象敘述,其根源在于兩種社會不同的文化心理,即母性崇拜與父性崇拜?!澳感猿绨荨笔侵袊环N根深蒂固的文化情結。在中國但凡歌頌最偉大、最崇高的事物,都習慣用“母親”這一稱號,“祖國母親”“母親河”的比喻比比皆是,而“父親”是很少出現或者模糊不清的,究其根本是因為自古以來母性崇拜都是中國審美文化話語中核心的和主體的部分。而西方則不同,在西方人心目中最崇高和神圣事物的象征是“父親”,古代希臘神話中,至高無上的宙斯是“眾神與世人之父”,基督教文化中,萬能的上帝是創造萬物的“圣父”,甚至基督教中的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男人亞當,并用亞當的一根肋骨創造了女人夏娃。
單純性格、簡單情節和簡單處理事情的比較
餐已,命之寢,媼曰:“兩兒誰肥,肥者枕我而撫于懷?!钡茉唬骸坝喾?。”《虎媼傳》對弟弟的刻畫并不多,但這句“余肥”的應答讓讀者馬上能感受到一個單純無知的小孩的形象。
遂往澗邊拾螺者七,傅于面。走謂二孺子曰:“見黑子乎?”信之,從媼行。起初姐弟兩人對這位老婦人還持有懷疑態度,可是老婦人隨便應付一下,姐弟倆便立馬相信跟老婦人走了,雖然讀者看來此處細節有不合理之處,但作為童話對事情的簡單處理以促進故事后續發展也是可以理解的。而狼和小紅帽的初次見面的對話,首先,在大灰狼和小紅帽打招呼的時候,小紅帽因為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有多可怕和危險,天真單純的她和這個兇惡的猛獸開始了對話,再者在對話期間,大灰狼多次打探信息的問題小紅帽并沒有聽出來,而是十分信任且誠實地告訴了它,在這一問一答中,大灰狼便盤算好計劃并去實施,不過正是因為作者對人物性格的單純刻畫和簡單的敘事方式才一步步為大灰狼引誘并吞下小紅帽埋下伏筆,而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是可以感受到危險的氣氛并開始為主角即將遭遇的危險而擔心。
根據斯蒂·湯普森的敘事形態的總結,我們可以發現《虎媼傳》和《小紅帽》除開在部分角色設置外其余童話敘述部分上都較為貼近童話的基本敘事形態。在這樣的情節簡單和不復雜化、性格單純的主人公的矛盾沖突敘事中,我們可以看出雖然作為兩種不同文化的群體,在兒童童話上的敘事表達卻還是大體相通的。但其中中西方在文化上的差異,比如西方有著“父性崇拜”的文化傳統,而東方多為“母性崇拜”的情結,還是希望能引起大家的關注,這對深刻理解中國優秀文化和外國文化也是很有幫助的。
總結
童話在中西方文化中一直是很受歡迎的一部分,且作為文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從成人角度,童話具有教化功能、導引功能、認知功能以及陶冶功能;而從兒童角度,童話也具備娛樂功能和感染功能。在將《虎媼傳》和《小紅帽》兩個童話故事從敘事學的角度進行比較,進而發現其中存在的情節上和敘事形態上差異以及試圖從文化層面給予一定的解釋,歐洲由于在地形氣候、傳統文化以及民族性差異等方面與中國不同,因此在對同一類型童話故事上也產生了些許差異,并且在敘事形態的基礎上提出了兩點鮮明的敘事手法,希望對今后此類童話的影視改編和童話的敘事寫作方面以及通過童話對兒童心理教育方面有所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Joyce Crick, Jacob and Wihelm Grimm Selected Tales Oxford World's Classics, Oxford New York, 2005
Martti Havio and Lauri Hakulinen, The Types of The Folktale, Academic Scientisrum Fennica, 1961.
(蘇)列·謝.維戈茨基:《藝術心理學》,周新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5
黃之雋,虎媼傳 錄自(清)黃承增輯《廣虞初新志》卷十九
萬建中,新編民間文學概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
丁乃通,中西敘事文學比較研究【M】陳建憲,黃永林,李揚,余惠先譯.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劉守華 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研究 【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韋葦,外國童話史【M】 北京 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
斯蒂·湯普森,民間故事——活的藝術【J】陳曉紅譯,北京大學民俗學會編,北大民俗通訊,1986
尹歆吟,文化視角下的虎狼之變 【J】教師,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
萬建中,論民間文化的敘事形態 【J】南昌, 江西社會科學,2007
胡湖,中國的虎故事與虎文化 ——以古代文言敘事作品為中心【D】上海師范大學,2009
王福貴,歐洲童話研究——從民間童話到文人童話 【D】河北大學,2010
張曉舒,中西狼外婆(小紅帽)童話的比較 【D】華中師范大學,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