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現代上海史詩”,《長恨歌》的誕生無疑與上海有著深刻的情緣。本文主要從《長恨歌》的上海敘事角度入手,通過對城市印象的描摹及城市內核的挖掘,探究其光亮與虛浮,陰暗與堅實的雙重特質。
【關鍵詞】:王安憶;長恨歌;上海
在當代文壇,提起王安憶,我們最易聯想到的是她筆下的上海都市以及她的上海敘事風格。可以說,在創作三十余年的過程當中,她一步步走進上海歷史的深處,觸碰上海文化的內核,尤其是成書于1995年的《長恨歌》,更是以一個全新的高度書寫上海這座現代城市的興衰沉浮。正如王安憶自己所言,這“是一部非常寫實的東西。在那里我寫了一個女人的命運,但事實上這個女人只不過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寫的其實是一個城市的故事”。
一.浮光掠影中的都市印象
提及上海,我們總是不難聯想到以往文學作品中關于它的書寫與刻畫:早在1932年茅盾創作的《子夜》當中,就以上海市景為依托,初步打開城市印象的天窗;之后海派作家的創作,更是細致全面地描摹滬上生活,豐富了文學作品中的上海形象;時至40年代孤島時期,張愛玲的一系列作品,從對上海的外觀描寫深入到人心的變異,進一步反襯城市的浮華與虛無。
當代作家王安憶在重新題寫上海這座城市時,與以往作家的著意彰顯不同,她總是有意無意地將有關都市繁華奢靡的敘述隱藏起來,但這種不可撼動的城市印象即使顯得相對微弱,也仍不容忽視。
一方面,豪華闊氣的建筑,高檔奢侈的場所,疾馳奔跑的名車,都昭示著這城市物質層面的奢華、頹靡;另一方面咖啡廳、電影院、照相館的背后是一派的小資生活情調,是安于享樂的靈魂的絮語。這氣派與腔調構成了城市中最令人向往的那一面,令人們將上海看作天堂。
具體來看,書中第一部分著重表現1946—1948解放前夕上海難掩的繁華與闊氣,哪怕是為災區籌募賑款這樣莊重的事項都要借以選舉上海小姐的形式來進行。此外,以李主任為例側面表現出的國民政府官員的雄厚物資財力,借愛麗絲公寓的綺麗氛圍以及寄居在此的女性群體身份顯現的奢侈糜爛的生活方式,都無一不說明了上海已宛若走向極致。新中國成立后,在簡單樸素,戒奢戒躁的社會環境下,既有王琦瑤一行人用鑲金邊帶托蓋的茶碗喝著下午茶,亦有不敢越雷池卻只能在彎曲發梢、襯衣領子、圍巾系發、鞋帶花頭上做文章的淮海路行人。改革開放之后的城市生活,心是不變的。櫥窗中時裝的更新令人目眩;舞會派對中成串的光芒有增無減;如豆的汽車、拓寬的街道、招搖的新區、拔地而起的酒店高樓統統彰顯著這座城市的中心從來就不曾變過,那景觀依舊輝煌奪目,因了這地方從始至終都是錦繡與華光的代名詞。
隨著生活水平日益提升,上世紀九十年代曾掀起了一陣上海懷舊熱的浪潮,以一些外在的形式去追憶三四十年代的生活方式,看著老照片、月份牌幻想著昔日的繁華盛景。王安憶的《長恨歌》恰恰寫于此時,因此當時最早有人認為她是在迎合大眾的口味,然而在之后幾年的研究中又有研究者認為她非但不是在逢迎取巧,而是站在時代的高度,像鴿子一樣告誡人們這上海繁華夢的不切實際與荒謬,這種對虛無的、空洞的繁華的追逐是不可行的,也是沒有出路的。而今,成書又二十年有余,我們透過當今的視角不難發現,上海的急速發展已顯現出更大的魅惑力,這城市依然沿著此前一百多年的道路前行,走在時尚的最前端,用它華麗、光亮的外殼兀自綻放著,招搖著,哄騙著世人;以高雅浪漫著稱的百年淮海路也依然是全上海公認的最美麗、最摩登、最有腔調和情調的一條街,終年不改。因此,我們不妨認為,王安憶否定的不僅僅是舊上海那種精雕細琢、糜爛腐朽的繁華夢,也是對上海延續至今的璀璨絢爛的都市風情的一種重新審視,對都市人心的一次重新呼喚,具有重要的當代價值。
二.潛入暗礁里的都市內核
提到關于民間生活的敘述,我們無法忽視一個大帽子——開篇的第一章,它全景式的描述上海最基本的市民生活,顯現出與以往認識中的絢爛奪目的上海全然不同的另一面,即陰暗瑣屑。可以說,作者對這部分的描寫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她著意彰顯出城市印象與內里的不同,一面是將繁華做到了極致,一面是瑣屑的如螻蟻一般的生活。在宏觀的概括上,她在這頂大帽子上分開細述,如殘破陰暗的弄堂、粗俗鄙陋的流言等等;而在微觀層面,她反復多次地描寫弄堂生活中不同的場景片段,如幾十個煤球爐子在弄堂里生煙,晾衣衫的竹竿縱橫交錯,像在煙幕中升旗,將人們的日常生活揉碎了呈現在讀者眼前。
作者用這種白描式的筆法將種種不為人知的一面重現,打破了人們腦海中的都市幻影,令初讀者產生排拒心理,不禁扼腕這城市竟有如此拖泥帶水,自降身價的地方,看似是對上海市井生活的一種揭底,一種嘲弄,一種不滿,然而,卻是欲揚先抑。的確,它是狗屁倒灶,粒粒屑屑的,卻蘊藉著一股煙火人氣的感動,它永遠不會繁榮絢爛,卻最真切可感。在王安憶看來,這才是生活的常態,是切膚的體驗,作者正是要借這瑣碎、平常、萎縮、不堪道出這城市的真實,指明那些紅燈酒綠的歡娛是建立在基本生活之上的,正如她自己所說“這東方巴黎的璀璨,是以這暗做底鋪陳開來的”,是如果沒有這一層,便達不到上一層的一種基本的生活方式,直指上海華貴風氣下大恢弘,小精致背后的虛無,延續其一貫的民間敘事與構建精神高度的寫作風格。
可以說,上海文化的一個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個人本位,更多地關注自身,追求個人的發展與超越。因此,在這種個體本位精神的指引下,我們看到的是無數的如蟻的生命在做掙扎。他們懂得,生活無所依傍,只能自謀出路,為自己早作打算,王琦瑤,康明遜,薩沙,再到后輩的張永紅,長腳,無一不是小心翼翼地生活,恨不能將心思掰作八份只為一個思慮周全。這些人看似聰明伶俐,八面玲瓏,其實這都是步步為營、小心謹慎的結果,他們執著于生計,把生活做得極細,一朝一夕,一點一滴,都拼盡全力。王安憶對這種上海底層市民的生存心理曾有過一段這樣的概述,“上海弄堂里的做人,是悉心悉意,全神貫注的做人,眼睛只盯著自己,沒有旁騖的。不想創造歷史,只想創造自己的,沒有大志氣,卻用盡了實力的那種。”因此我們不難看出上海民眾對待生活的態度是認真懇切的,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虔誠的,在他們眼中只要把眼前過去,就是個長久之計。這是一種生存精神,也是一種見底的掙扎,我們從中看到的是民間生活中蘊藏的頑強不息的生命力與腳踏實地的堅實的人生狀態。
一直以來,王安憶都對這種民間的力量持有一種頌贊的態度,她對樸素的精神向度的追求幾乎成為貫穿其創作的主旨之一,比如在《富萍》、《桃之夭夭》、《天香》中亦都有所體現。而在這里,她用卑瑣生活中迸發出的不息的生存活力和那繁華的場面、虛無的精神進行對峙,正是她對于民間理念的一次深刻地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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