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媵婚制中的“媵”“妾”之別

【摘要】：媵，指春秋戰(zhàn)國時(shí)期的陪嫁之人；妾，是指中國古代男子在正妻之外另娶的女子或者女奴。在先秦時(shí)期，媵與妾共同存在，他們的地位都不可與妻相比，而且有媵妾對言之說。但是在先秦時(shí)，媵與妾雖可對言，但不論是在出身還是地位上，二者仍有很大差別。本文擬從二者的起源出發(fā)，考察二者在身份地位上的區(qū)別。

【關(guān)鍵詞】：媵；妾；媵婚制

媵婚制是商周婚姻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媵婚制是多女共嫁一夫的婚制，隨嫁之女稱為“媵”或“媵妾”，因此，媵婚制又被稱為媵妾制。然而，在先秦時(shí)期，也有妾的存在。從歷史文獻(xiàn)來看，不論是從起源還是身份，妾都不可能與媵相提并論，妾的地位較之媵，可謂下賤。但歷史文獻(xiàn)中有“媵妾”一詞的記載，因此媵妾是否就是妾，還是另有淵源，這是我們所要探討的問題。

一、媵之起源、地位

媵，本義是“送”的意思。《說文解字注》中有“送為媵本義，以姪娣送女乃其一端耳”。1《爾雅·釋言》釋曰：“媵，將送也”。即此字原為將送之義。《儀禮·燕禮》載：“主人盥洗，升媵觚于賓。”鄭玄注曰：“媵，送也”。媵觚于賓，即送觚給客人，《儀禮》之中還有多處用到此字，如“媵爵”，就是拿著某物遞送給某人的意思。

在本義的基礎(chǔ)之上，媵引申為女子出嫁時(shí)的所有陪嫁之人。媵有男有女，《呂氏春秋》中記載：“湯于是請娶婦為婚，有侁氏喜，以伊尹為媵送女?！边@是一個(gè)流傳頗廣的故事，伊尹即作為侁氏喜的媵陪嫁給湯，也叫做媵臣。《釋名·釋親屬》云：“姪娣曰媵”。姪，即兄長的女兒，娣，即女子的妹妹，周朝時(shí)女子出嫁，陪嫁的姪娣被稱作做媵。秦昭襄王的母親、秦國著名的宣太后羋月最初便是作為姐姐的媵陪嫁到秦國的?！豆騻鳌でf十九年傳》記載：“媵者何？諸侯娶一國，則二國往媵之，以姪娣從。”2楊伯峻先生在《春秋左傳注》中也有寫到：“古代，諸侯娶于一國，二國以庶出之女陪嫁，曰媵?！奔粗T侯之女出嫁到他國，有其他二國陪嫁女子，稱作媵。不論是陪嫁的男子、姪娣還是他國之女，皆可稱作媵。

至后來媵婚制流行與春秋戰(zhàn)國時(shí)，“媵”更多的是稱諸侯女子出嫁時(shí)的陪嫁之女，《毛詩后箋》中云：

毛氏著于《韓奕，蓋惟諸侯與同姓之國為媵，故有姪娣之稱，其本國

之媵或以君之庶女，或以同姓大夫之女，故《碩人》有“庶姜”之稱，秦穆

有“懷嬴”之媵，大夫以下或不必備，或以他人，然亦必有媵。

可見，媵女的出身大多高貴，是嫡妻的侄女、妹妹，最差的也必須為同姓大夫之女，而且媵在諸侯婚嫁中是普遍存在的。媵的身份是母女間傳承的，作為媵女的姪娣，其媵的身份即使到了女兒輩也不能免除，“娣與嫡妻，姊妹也，但非同母所生，蓋禮嚴(yán)嫡庶之別，夫人之女，常為夫人，娣之女常為娣?！?婚后媵女的地位也絕不會(huì)像后人所講的那么低下，在后宮之中，媵的地位僅次于嫡妻。何休注《公羊傳》云：“適夫人無子立右媵，右媵無子立左媵?！?媵所生的兒子，是可以被立為太子繼承爵位的?！蹲髠鳌分杏写罅坑涊d：

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繼室以聲子，生隱公。

齊侯娶于魯，曰顏懿妃，無子，其姪鬷聲姬生光，以為太子。

閔公，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

此三例，都是嫡妻無子，以其姪娣之子為太子。姪娣的存在，是以嫡妻為代表的強(qiáng)大同姓貴族血統(tǒng)，即使在夫人無子的情況下，也能保證嫡子的存在和血統(tǒng)的純正。《白虎通》中亦云：“娶三國女何？廣異類也?？忠粐}相似，俱無子也。”5左右二媵以及媵姪娣的存在是為了“繼嗣”這一觀念。實(shí)質(zhì)上，嫡妻無子，姪娣子可繼為太子是對嫡長子繼承制一種變相的維護(hù)，能保證諸侯擁有嫡子繼承君位，由此可見其地位之高。

而且，嫡妻若死，媵甚至可以立為正妻，《左傳·隱公元年》曰：“孟子卒，繼室以聲子”。杜預(yù)注：“諸侯始娶，則同姓之國以姪娣媵。元妃死，則次妃攝治內(nèi)事，猶不得稱夫人?！?此處稱媵不得立為夫人，但是可以得知媵可以攝婦人之政。《白虎通》中云：“《春秋》傳曰：‘叔姬歸于紀(jì)?！寮д?，伯姬之娣也。伯姬卒，叔姬升為嫡，《經(jīng)》不譏也?！?承認(rèn)媵可立為夫人，此說亦有道理。雖然有多種說法媵不得立為夫人，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嫡死之后媵實(shí)際上就是夫人，把媵稱為夫人，也無不可。

二.妾之身份、地位

在中國幾千年一夫多妻的文化傳統(tǒng)中，人們通常將嫡妻之外的女子統(tǒng)稱為“妾”，但是在秦以前，“媵妾，即庶妻也，其制于嫡妻之外，尚有媵有妾，然稱媵妾為庶妻，乃后起之說，非初義也?！?將媵與妾?dú)w為庶妻，只是后來說法，先秦時(shí)的媵與妾在身份上有著本質(zhì)差別。

《禮記·內(nèi)則》：“妾之言接也。”《白虎通·嫁娶》云：“妾者，接也，以時(shí)接見也?！辨薪右娭x?！墩f文》云：“有辠女子給事之得接於君者?！笨梢姡薪o事之用，即供役使之人?！夺屆め層H屬》：“妾，接也，以賤見接幸也?！薄抖Y記·曲禮》注：“妾，賤者。”妾身份多為下賤，較奴隸身份不遠(yuǎn)。

妾與媵相比，地位可謂低之又低。首先，妾的來源與媵有很大差別，媵是隨夫人而來，妾?jiǎng)t不然，妾之來源有三，其一為以情私奔者，《禮記·內(nèi)則》云：“聘則為妻，奔則為妾。”《說文》：“妾，不聘也。”妾是不需要娶的，與男子私奔者即為妾。其二為以罪沒入者，上文中提到“有辠女子給事中得接於君者?！笨勺C女子因罪而為妾。其三為購買與贈(zèng)送，《禮記·曲禮》曰：“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贝藶橘I妾之證，贈(zèng)送則更多，春秋時(shí)諸國爭霸，婚姻聯(lián)絡(luò)與贈(zèng)送美女，常常成為外交方式，所贈(zèng)美女，即為妾。燕太子丹為使荊軻為其效命“間進(jìn)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妾的來源相比于媵，并不光彩，這也就導(dǎo)致其身份的卑微、下賤，不可與媵相比。前文已經(jīng)有提到，媵的作用是為了“廣繼嗣”，而且是作為妻的候補(bǔ)成員，隨時(shí)填補(bǔ)妻死而留下的空缺，從而能穩(wěn)固后宮及聯(lián)姻兩國的外交關(guān)系。妾?jiǎng)t主要是為其主人及其家人服務(wù)的，沒有為主人生育的責(zé)任，《史記·張儀列傳》張儀說楚王曰：“臣請獻(xiàn)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為大王箕箒之妾?！薄秲x禮·喪服·子夏》篇稱：“妾之事女君與婦之事舅姑等?！辨毞讨T侯與嫡妻，與后世“丫鬟”地位較為相似，當(dāng)然也并不能排除妾與主人在生活中接觸過多而發(fā)生男女之事的可能，但即便如此，妾也不可能達(dá)到媵甚至妻的地位，媵在嫡死之后可立為正妻，妾?jiǎng)t不會(huì)有此待遇，《谷梁傳·僖公九年》記載前651年諸侯葵丘之會(huì)的盟約便有一條規(guī)定“勿以妾為妻”。

史書多以“媵妾”對言，因而媵與妾之間有一定共通之處。《儀禮》鄭玄注曰：“貴妾，姪娣也?！薄抖Y記》鄭玄注曰：“以室老為貴臣，以姪娣為貴妾?！薄皧┦瞧扌种?，娣是妻之妹，從妻來為妾也。大夫不得呼世臣及貴妾名也?！笨梢?，媵可稱為貴妾，以表明與賤妾之別，妾之稱即可表明其身份與妻不可相比，僅為妻之陪嫁；妾前加一貴字，體現(xiàn)其身份之高貴，比之于妾，更有地位。“媵妾二字，對文則別，散文則通。蓋其含義不同，言妾可以包媵；而言媵，則不可以盡妾?！?因此媵妾對言，稱媵為貴妾，妾?jiǎng)t稱為賤妾。

與媵相比，妾僅是服侍人員，不存在生殖的可能。至戰(zhàn)國后期，兼并戰(zhàn)爭使得同姓國數(shù)量銳減，以及禮樂制度的崩壞和貴族政治的消亡，媵婚制度也就此消亡，因而媵在中原地區(qū)就此消失。至秦以后的封建社會(huì)時(shí)期，妾的地位明顯得到得到提升，甚至高于先秦時(shí)媵的地位。

注釋：

[1]，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第八卷.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29：50

[2][4]春秋公羊傳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0：290，18

[3][8]陳鵬.中國婚姻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90：682，682

[5][7]陳立撰.白虎通疏證[M].北京：中華書局.1994：95，97

[6]杜預(yù).春秋經(jīng)傳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

[9]楊筠如文存[C].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5：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