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朱元璋鼓勵越級上訪
隨著電影《我不是潘金蓮》的熱播,越級上訪再度成為引發全社會關注的文化符號。其實,我國很早就對此進行過頂層設計,明太祖朱元璋更是公開鼓勵越級上訪。
據《漢書》記載,漢代在皇宮外設置登聞鼓,使百姓能繞過各級地方政府,“來擊此鼓,以達于王”,直接向朝廷陳冤訴苦、控告官吏。漢代還有詣闕和邀車駕制度,使百姓能通過進宮或遮道擋駕的形式,向皇帝提交訴狀。
然而,這些制度很難落實,因為即使全國只有極少數百姓越級上訪,皇帝也處理不完。于是,很多朝代都對越級上訪進行限制,如唐代的《唐律疏議》規定,百姓的訴狀必須“由縣經州,達于三司(中央司法機關),如不服,聽上表;如不理,方可詣登聞鼓院而邀車駕”。如果不按程序來,就構成了“越訴”之罪,不僅要受鞭笞,弄不好還有牢獄之災。而且古代交通落后,沒有雄厚的財力支持,百姓無法赴京上訪。即便真的按程序來,很多統治者也會像清代道光帝那樣,將訴狀“仍交本省督撫處理”,最后不了了之。古代的越級上訪制度,一方面撐起了“皇恩浩蕩”的門面,一方面又把皇帝的臉打得啪啪直響,在維護百姓利益、促進社會穩定上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與之相反,朱元璋態度鮮明地鼓勵百姓越級上訪。這是由于他出身貧苦,早年飽受貪官酷吏之害,生怕吏治腐敗會斷送大明江山,因而把越級上訪作為加強對官吏監管的重要手段。
為此,他編印了我國第一部反腐教材《醒貪簡要錄》,教育各級官吏廉潔奉公,勤政愛民,并在面向全民頒發的《大誥》中規定,不論哪級官吏,“若非朝廷號令,私下巧立名色,害民取財”,允許境內德高望重之人聯名赴京上訪;對那些被誣陷的清官,百姓也可赴京上訪,為其昭雪。為確保越級上訪渠道暢通,他在《大誥》中列有“阻擋耆民(年高有德之民)赴京”條,對阻擾百姓赴京上訪的官吏嚴懲不貸,其中淳化鎮巡檢何添觀,因刁難赴京上訪的農民而被判處刖刑(剁腳)。他在位時,百姓只需帶一本《大誥》,就可暢通無阻進京上訪。
他不僅鼓勵“越級上訪”,還在《大誥》中詳細規定,當百姓發現官吏犯有罪行時,可將其直接“綁縛赴京治罪”。其中常熟縣農民陳壽六,因不堪忍受縣吏顧瑛欺壓,與人合力將顧瑛擒拿,赴京面奏。他不但賞了陳壽六銀兩,還免其雜役三年,而且法外施恩,規定今后即使陳壽六犯罪,也不許地方審理,只能由他親審。
他原以為這樣能很快改善吏治,結果適得其反。有些地方豪強,借機公報私仇,把官吏抓起來威逼利誘,若不服從就綁縛送京,使官吏只得與其狼狽為奸。有些地方盡管貪官污吏橫行,但貧窮百姓無力承擔赴京成本,懼怕遭到報復,更無法擒拿有士兵保護的官吏,因而無人越級上訪或越級綁縛。
朱元璋的努力之所以失敗,是由于他跟別的帝王并無本質區別,目的都是為了維護皇權,實行的都是人治,根本不可能為人民服務,而越級上訪,正是由于百姓訴求得不到合理解決造成的。影片中,李雪蓮被前夫羞辱為“潘金蓮”時,只需以名譽權被侵害為由提起民事訴訟即可,但不懂法律的她卻選擇上訪,在經歷一連串失望后,直接赴京上訪。這不僅說明了普法的必要和法治的重要,更反映出為官不擔當、不作為、不盡責的嚴重危害,也是最值得引以為戒的。
2.唐太宗容納錯諫
唐太宗虛懷若谷,魏征直言敢諫,一直被認為是封建時代君臣關系的楷模,但是受知識結構、思想觀念影響,魏征的意見并非全都正確。
為了國家長治久安,唐太宗實行比較開明的民族政策。武德九年(626年)九月,他初登帝位就表示:“王者視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內,皆朕赤子。”后來更有“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的名言。他主張用武力反擊游牧民族的侵略,同時恩威并施,積極經營邊疆,建立多民族和諧相處的統一國家。
然而,魏征受“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的儒家思想和西漢主父偃“尊華賤夷”論影響,結合唐初“瘡痍未復”的國情,認為游牧民族居住的邊疆乃荒蠻無用之地,強調內地人力物力財力維艱,不可以蠻夷之事“勞弊中國”,主張采用漢初和親之策,向唐太宗提出“偃革興文,布德施惠,中國既安,遠人自服”的政策主張。這一主張防止了唐朝在元氣未復時盲目對外用兵,在處理邊疆事務中發揮過積極作用,但當630年唐太宗攻滅稱霸東亞的東突厥時,魏征沒有認識到唐朝國力日益強盛,堅持保守的邊疆政策主張,便與唐太宗產生了分歧。
滅掉東突厥后,唐太宗將九萬多歸降的突厥人安置到放牧條件較好的河套南部,保全其部落、風俗和生活方式,封突厥貴族阿史那思摩為懷化郡王、北開州都督,統領所部,突厥部眾深受感動,傾心歸附。639年,唐太宗根據阿史那思摩的請求,命他率突厥降眾北渡黃河,重返舊地,成為唐朝與薛延陀汗國之間的屏障,并冊封他為突厥可汗。薛延陀本是唐朝的附庸國,在東突厥滅亡后大肆攻伐周邊游牧部族,勢力迅速膨脹,視阿史那思摩所部為眼中釘,時常對其進行攻伐,經唐太宗斥責后表面有所收斂,暗地卻在積極備戰。
641年,唐太宗東巡洛陽,為封禪泰山作準備,眾將前往跟隨,邊境守備薄弱。薛延陀可汗夷男認為時機已到,命其子大度設率兵二十萬進攻突厥。阿史那思摩僅有四萬兵力,被打得節節敗退,緊急撤入長城,大度設窮追不舍,侵入唐朝境內。唐太宗命大將李績統領十五萬大軍分五路反擊。李績率本部兵馬率先出擊,以六千精騎迎戰大度設率領的三萬先鋒軍,連戰皆勝,殺得大度設潰逃至漠北。
捷報傳來,唐太宗打算讓李績乘勝追擊,蕩平薛延陀,消除北疆威脅,但魏征認為薛延陀仍有相當實力,而且懲戒薛延陀的目的已達到,還引用漢武帝貪求邊功虛耗國力的歷史教訓,反對繼續用兵。魏征是朝臣中直言進諫的代表人物,由于他一再堅持己見,唐太宗只好命令各路唐軍班師,同時加強邊疆守備,嚴防薛延陀進犯。
果然不出唐太宗所料,魏征去世后的第三年(645年)夷男病死,其子拔灼自立為可汗,趁唐太宗遠征高句麗之際大舉進犯,在夏州(今陜西靖邊)被唐將執失思力(突厥人)擊敗,狼狽逃入回紇境內,不久被回紇人所殺。薛延陀余部竄回故土,為爭權奪利相互攻殺,各族人民深受其苦。

646年,唐太宗派李績統一指揮滅薛延陀之戰。李績感慨道:“當初薛延陀犯邊,我們都想乘勝追擊,可惜被魏征苦苦勸住。如果那時滅掉薛延陀,可保邊境五十年和平,哪會有今天的禍患!”唐太宗說:“如果當時不采納魏征的諫言,必定會堵塞言路。你看重的是作戰之機,我看重的是治國之道啊!”李績引兵北進,只用一個月就滅掉了薛延陀。
唐太宗將廣開言路看作治國理政的關鍵,他對魏征錯誤諫言的容納和對薛延陀的防范,體現出他的寬廣胸襟與務實作風,確實難能可貴。
3.秦鉅的忠烈風采
南宋抗金名將頗多,但頂著漢奸后人的恥辱帽子為國捐軀的,卻只有秦鉅一人。
秦鉅,字子野,是賣國賊秦檜的曾孫。據《宋史》記載,秦檜的妻子王氏無法生育,其兄王喚夫婦貪慕富貴,主動將他們的兒子過繼給秦檜。秦檜大喜,為其改名秦熺。秦熺由此飛黃騰達,他完全繼承了秦檜的奸詐陰險,而且十分驕橫跋扈,巧取豪奪,無惡不作,大肆篡改、銷毀南宋國史實錄中不利于秦檜的內容。他的長子秦塤,依仗祖父秦檜的權勢高中探花,為世人所不齒。
秦鉅出生時,秦家已經衰落,但其父秦塤依然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彌足可貴的是,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成長起來的秦鉅,并沒有步先輩后塵。他善良純樸、為人正直、學習刻苦、深明大義,對祖上所作所為痛心疾首,立志書寫自己的人生風采。
嘉定十年(公元1217年)二月,金兵大舉南侵。宋寧宗緊急召集群臣商議,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老將趙放說:“秦鉅年富力強,文武雙全,報國心切,完全能擔當抗金重任。” 話音剛落,另一位老臣恥笑道:“秦鉅是大奸賊秦檜的曾孫,怎么能用他的后人抗金呢?”趙放據理力爭道:“秦鉅雖是秦檜后人,但人各有志,難道祖上出了奸賊,后人就全是奸賊嗎?”雙方爭得面紅耳赤,最后宋寧宗采取折中的辦法,封秦鉅為蘄州通判,兼領守備事宜。
蘄州是鄂東重鎮(治所在蘄春縣),轄蘄水、廣濟、黃梅、羅田、蘄春五縣,有“全楚鎖鑰,皖西屏障”之稱,經濟繁榮,社會安定,長期未經歷過戰亂,守備很松弛。秦鉅到任后加緊訓練軍隊,增置守城器械,還組織百姓加固增高城墻,挖深加寬護城河,并在城外挖掘塹壕,構筑工事,做好抗金準備。他沒有官架子,經常在兵民中奔忙,與他們同甘共苦。這種忠心報國的精神,終于打消了人們因身世問題對他的疑慮和誤解,也贏得了蘄州知州李誠之的尊重。
1221年二月,金兵先圍困黃州,繼而猛攻蘄州。當時李誠之年近七旬,任期已滿,而繼任者尚未到,正要還鄉時得知金兵來犯,毅然留下守城,愈發堅定了秦鉅的報國信念。他們迅速調兵遣將布防,還招募敢死隊出城迎擊,殺敵甚眾。不久金人大舉增兵,將蘄州團團圍困。他和李誠之帶領士兵,晝夜堅守在城墻上,屢挫敵鋒。金將得知他是秦檜曾孫,派密使前來勸降,他不為所動,怒斬來使,表示與蘄州共存亡。
同年三月初,黃州失陷,金人合兵十萬來攻。城中兵力不足三千,他和李誠之一面組織全城百姓輪流上城御敵,一面向朝廷求援,但援軍先是被擊潰,后來畏敵如虎遲遲不進發。隨后,金人在城西北的山上,架設大量火炮、石炮向城中集中發射,掩護金兵架云梯攻城。危急時刻,少數官兵斗志動搖,棄城出逃,致使金兵趁虛而入。他和李誠之率殘部與金兵巷戰,三月二十七日,李誠之兵卒折盡,拔劍自刎。
秦鉅身受重傷,為了不使錢糧落入金人之手,回府衙點燃倉庫,而后舉火自焚。曾有士兵強行把他拉了出來,他呵斥道:“城池已破,我決定為國而死,你們逃生去吧!”說罷重入火海,以身殉國,家人也悉數殉難。他和李誠之,分別被追封為義烈侯、正節侯,宋寧宗親自為他題了“褒忠”二字。
秦鉅的報國壯舉,是對封建血統論的有力回擊,說明不能憑先輩的為人給后人貼道德標簽。他的忠烈風采,是人格獨立的體現,這種自己的歷史自己書寫的胸懷和境界,永遠在青史中閃光。
4.楊名時的冤獄之福
坐冤獄無疑是人生之大不幸,但楊名時的冤獄生活,卻有很高的幸福指數。
楊名時,字賓實,清順治十七年(1660年)臘月生于江蘇江陰一個貧窮人家,自幼勤奮好學,1691年考取進士。1702年任順天學政,清正廉潔,恪盡職守,在三伏天冒著酷暑批閱試卷,“所著白布衫,漬汗成淺皂色”,也沒有時間更換,常常秉燭忙到深夜。他為國選才客觀公正,誰都不能從他手中謀取私利,得罪了很多權貴,1706年被貶到南河(黃河江蘇段)效力,由于家貧,只能借錢赴任。
1717年楊名時任直隸巡道,負責全省刑獄,對下屬嚴加約束,秉公化解積案,被百姓譽為“包公再世”,康熙帝也稱贊他不僅是清官,還是能為民辦實事的好官。此后他接連升任貴州布政使、云南巡撫,不忘初心,嚴明吏治,體恤百姓,興利除弊,深受漢族、苗族人民擁戴。
雍正帝即位后,對他的態度很矛盾。一方面很欣賞他的高潔操守,親書“清操夙著”四字褒獎他,并提拔他擔任兵部尚書、云貴總督等要職;另一方面,看到以他為代表的科舉出身、以道學自重的漢族大臣名望日隆,擔心一旦形成朋黨,會危及皇權。為打擊其影響力,雍正帝在1726年七月給各省督撫下的“上諭”中,點名指責楊名時等人“恃其操守頗廉,以為可以博取名譽而悠悠忽忽,于地方事務不能整飭經理”,說他們是“同流混俗之鄉愿(偽君子)”。
楊名時秉承以誠待人謀事的道學原則,不能違心接受“鄉愿”這頂帽子,上書申辯,令雍正帝大為光火。碰巧1726年十一月,他上奏云南鹽稅事務時,誤將密批諭旨載入無需保密的題本中,犯了雍正帝的大忌。不久,一貫對他不滿的浙江巡撫李衛,誣告他在云南徇私、包庇下屬的密折送到了雍正帝手中,說他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不敢逐件瑣陳”。雍正帝很贊賞李衛,讓他寫一封詳細的彈劾折子匿名報來。
1727年秋,雍正帝派新任云南巡撫朱綱、刑部侍郎黃炳去昆明會審楊名時案。經查,匿名奏折上所列“罪狀”或不存在,或系捕風捉影,根本無法治罪,但在朱綱的百般羅織下,楊名時仍被誣陷貪污白銀58439兩,應判處絞刑,勒令一年內如數退還。雍正帝料到以楊名時之清廉,斷然拿不出這筆錢,將數額減為3000兩,“退贓”后再定罪。但他傾盡家產,連妻子的首飾都拿了出來,只湊到不足200兩銀子,此后便一直在昆明“待罪”。

云南人民見楊名時橫遭此禍,鳴冤之聲不絕于道,很快湊了三千兩白銀幫他“退贓”,因遭到官府壓制而作罷。但百姓并未放棄努力,因擔心他在獄中受苦,有的替他疏通關系,使他住進單間牢房;有的進一步做通監獄的工作,使他的侄子能進去照料他。經常有人提著衣物、飯食,找到獄吏說這是送給楊爺(楊名時)的,煩請多多照應,不留姓名,放下便走,因而他的吃穿比當官時還好。每年秋后問斬,都有很多人為他燒香祈福。關照蒙冤清官楊名時,成為昆明城里一道溫暖的風景,使他深受慰藉和感動,變得更為豁達堅強,不但每天堅持讀書,還招來獄卒講學傳道,把牢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1735年秋,乾隆帝為他平反,接著召其入京,特賜禮部尚書等職,1736年九月楊名時病故,一代重臣的家中僅有銅錢百余枚。
縱觀楊名時一生,蒙受冤獄是他政治生涯的最低谷,卻是他最具幸福感的時期。他因禍得福,是其人格魅力使然,更反映出人民對清官的衷心愛戴,堪稱我國吏治史上一面映照靈魂的鏡子,十分耐人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