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微博微信莫名其妙地被一個詞刷屏了:藍瘦香菇。
咋回事呢?原來廣西南寧一個小伙失戀后,錄了一段地域風格鮮明的視頻,稱“難受想哭”。因普通話發音不標準,聽起來像“藍瘦香菇”。當然還有其他的別扭普通話,請看字幕翻譯:“本來今天,高高興興,你為什么要說這種話?難受,想哭,在這里,第一次,為一個女孩子這么想哭,難受。你為什么要說這種話,丟我一個人在這里,想哭,難受,在這里,想哭”。這個視頻在網上走紅,其他的話網民沒記住,只記住了“藍瘦香菇”(難受想哭)。
“醉里乾坤大,壺里日月長”。網民中“吃貨”成群結隊,什么都和吃聯系起來。吃過很多香菇,就是沒吃過藍瘦香菇,這種香菇一定很好吃吧。這四個字被網民用來娛樂,模仿并惡搞,成了網絡流行詞。
看過電影《我不是潘金蓮》和《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朋友,一定記得李雪蓮和比利·林恩。他們兩個人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藍瘦香菇”。這也難怪,他們兩個,一個疑似“偏執狂”(偏執型人格障礙 ,又叫妄想型人格障礙),一個疑似抑郁癥(軍人創傷后應激障礙),能不“藍瘦香菇”么?
《我不是潘金蓮》講述村婦李雪蓮懷了二胎,為了不影響丈夫的公職,和丈夫商量假離婚。結果弄假成真,丈夫在城里拿到離婚證之后,和理發店的年輕姑娘結婚了。感覺受騙上當的李雪蓮,“藍瘦香菇”,一氣之下起訴到法院要求確認雙方是假離婚。開庭后,辦理此案的法官王公道,根據他們確實辦理了離婚登記之實情,判決李雪蓮敗訴。李雪蓮不服,又找到丈夫討說法,再次被丈夫侮辱,并說她結婚時不是處女,和別的男人睡過覺了,是個潘金蓮。這一回,她更加“藍瘦香菇”了。

“假離婚”,又加上前夫罵自己是“潘金蓮”,李雪蓮索性走上了上訪之路,從鎮到縣,由市至省,再到首都北京,耗費十多年光陰。
小說終究是小說,編劇終究是編劇,電影始終是電影,還是那句話,當真你就輸了。你如果非要問,在現實生活中真有李雪蓮這樣的婦女嗎?答案是沒有,也不可能有。無理取鬧,為了一句話,為了一個“假離婚”,一告就是十幾年,還到北京上訪,還找到了首長,可能嗎?幾級政府官員都拿她沒有辦法,這可能嗎?縣法院院長上門去給她套近乎、攀親戚,這可能嗎?縣長上門去求他,這可能嗎?市長到他家去吃飯,這可能嗎?現實中不可能。你這樣無理取鬧,人家法院估計根本就不會立案受理。
小說家言,你還能當真?電影的情節,你還能當真?“電影是電影,不是現實”。
你還別說,還真有人當真了,說電影中的法律硬傷,讓人意外且匪夷所思。影視劇的劇情也不應該“違法”。2016年11月25日《成都商報》就報道稱,電影《我不是潘金蓮》遭到江蘇徐州經開區人民法院審監庭庭長李曉梅法官、北京岳成律師事務所鄭好律師的實名炮轟,稱電影存在法律硬傷。電影的最大硬傷就是,女主人公李雪蓮的“假離婚之訴”根本不可能存在,法律上并沒有“假離婚”這一概念;不用像她那樣到處告狀就能證明“我不是潘金蓮”。
李曉梅法官認為,根據現行法律規定,夫妻離婚后,不能再次就離婚起訴,只能就離婚后財產糾紛起訴,正常情況下,法官對此不會立案受理。而片中起訴前李雪蓮找王公道出示了離婚證,說明法院已知道她已離婚,自然不會立案。而證明她不是“潘金蓮”,只需起訴前夫侵害名譽權即可,沒必要信訪。李雪蓮還列出一個殺人名單,預備殺人涉嫌犯罪,應追究刑責。
我的一個學生的觀點更有意思,他說,圍繞“程序正義”和“事實正義”,糾結了十幾年。如果不開上帝視角,任何一個觀眾都會對李雪蓮不滿,這是一個人格特別軸、又特別不講理的女人,但就是這樣的女人,把自己的錯誤發展到政府的錯誤,靠不斷上訪掀翻了幾屆領導。言外之意,李雪蓮有病,患上了偏執型人格障礙。
想不開就不想,得不到就不要。李雪蓮要是懂得這樣想,就沒這部電影了。事實上,為了糾正一句話“我不是潘金蓮”,她選擇上訪,顛沛流離,從而付出沉重代價。不成想卻是難上加難,事情變得錯綜復雜。告狀也成了她的全部人生。前夫死了,她“藍瘦香菇”,突然覺得人生不知道怎么活了,于是選擇上吊。范偉飾演的果農不讓李雪蓮在他承包的果園吊死,出發點只是“會影響生意”,用他的話說,“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換一棵樹耽誤不了你多大功夫”。故事結束了。
再看《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李安的電影。“李安出新電影”,不但在華語電影界是盛事,在國際影壇也算得上大事。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講述2004年一個單純的19歲得州男孩比利·林恩,和他的7名戰友被允許暫時離開戰場,回國參加達拉斯牛仔隊橄欖球賽中場休息的時候繞場游行,并與“天命真女”組合(Destiny’s Child)等娛樂明星同臺。億萬富翁、球隊老板熱情地款待了他們。短暫喘息中,比利·林恩和漂亮的橄欖球拉拉隊隊員菲珊一見鐘情。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比利·林恩,緊緊擁抱著菲珊,深情地說:我現在就想帶著你跑到天涯海角,當逃兵算了。
可是,懷里的女孩立刻花容失色:逃跑?怎么可能?你不是馬上就回戰場了嗎?
這一瞬,這一句話,讓比利·林恩的心碎了,徹底碎了。他這才發現,菲姍鐘情的其實是虛妄,是那位“英雄比利·林恩”,而非那個平凡的得州男孩比利·林恩。火辣辣的一見鐘情,其實,只是倆人之間的一場誤會。
比利·林恩“藍瘦香菇”,“藍瘦香菇”啊!
對著花容失色的菲珊,他勉強地微笑,然后,非常局促地道別。他算是徹底的明白了——為什么“我們當兵的,只能擁有彼此”。
事情總是突然的,而理由總是事后加上去的。比利·林恩完全有可能以疑似PTSD(軍人創傷后應激障礙)癥狀,而申請退伍,然而他放棄了。
經歷了愛情的誤會,他也明白了自己的選擇:拒絕姐姐爭取來的退伍可能。他要和B班的弟兄們一起重返戰場,因為他發現和平的消費主義社會已經容不下他了。
看到這里,該觀眾“藍瘦香菇”了。
這才是李安。縱然“藍瘦香菇”,也是“儒”,平靜中有細膩,細膩中有感傷,感傷中又帶著殘酷。這才是“儒”。“儒”的最高境界是中庸。中庸的李安不可能也不會去“控訴”什么,李安不會偏激,他總是不愿意把話說盡,不愿意把事做絕。他知道,每個彬彬有禮的人都有隱藏的另一半性格,請不要把他的另一半逼出來。給他人留余地,就是給自己攢人品。畢竟,痛苦與歡樂,猶如光明與黑暗,彼此交錯互為因果。
“唉,這都是沒辦法的事”,這是李安的口頭禪。因為,“我們心里都有一個玉嬌龍”、“人人心中有座斷背山”,這就是人性,人性就這樣。
世事盡可原諒,何必“藍瘦香菇”。這才是李安。所以,他的電影都試圖在結尾用“儒”或“佛”等宗教,從心理上去“消解”而不是“解決”矛盾。這也是他和馮小剛的不同吧(當然,他們倆根本就不是一路,不好比的)。
或許,“李雪蓮”和“比利·林恩”也納悶了:我只是“藍瘦香菇”,你們為什么要拿我刷屏?
——題記
一.《我不是潘金蓮》:別人永遠無法對你感同身受
1.《我不是潘金蓮》上映,不同圈子之間說起這部電影,同樣是各種撕。其實,這個片名就是最有心機的炒作。微博話題榜超過六成靠刷,這就是一門生意。
一出風波,或多或少為《我不是潘金蓮》帶來話題和熱度。
首先是馮小剛、王思聰的口水戰,借著《潘金蓮》鬧了一出撕逼風波。11月18日,因新片《我不是潘金蓮》在萬達院線排片遇冷,馮小剛怒而致信王健林,指責其搞壟斷格局小。隨后,王思聰、王中磊、華誼兄弟電影公司發言人紛紛公開表態,你來我往成為熱門話題。隨后,《我不是潘金蓮》在上海舉行影后見面活動,馮小剛攜范冰冰等一眾主創出席。當被問到新片在萬達院線排片遇冷,向來敢言、有著“小剛炮”之稱的馮小剛直言,這是萬達因與華誼兄弟有矛盾,暗下黑手。
“小鋼炮”發了微博,自稱潘金蓮(咦,說好的我不是潘金蓮呢),對王健林喊話。大意是因為華誼挖了萬達的前高管,萬達院線因此報復,給《我不是潘金蓮》的排片很低。王中磊則說:“這個電影是非常不錯的電影,第一天的票房非常理想(6676萬元),這是我很欣慰的事情。在年底大家盤點電影的時候,我真的想說,中國電影真的不那么容易,很困難,希望每部電影不管結果是怎樣,都不會被電影之外的事干擾。希望今天的事情跟霧霾一樣,今晚就被西北風吹散。馮小剛應該取得應有的掌聲和回報。”
萬達大公子王思聰立馬回應,說:“作為一個導演,還是得用作品說話。”“只準你們排片擠走別人,不允許我們對你的片不看好而降低排片?”(暗指《神奇動物在哪里》和《薩利機長》的延檔)吃瓜群眾紛紛出來圍觀,一如既往地看熱鬧。
導演楊樹鵬則直言,排片多少和一部作品的好壞其實沒有什么關系,“要看下次吸引人的舉措是什么吧?我不能再下一次跪,也不能再寫一次公開信,這樣,別人會說‘這招別人都用過了啊’”。
導演陸川則在微博上表示,如果喧囂能轉化成對于電影本身的關注和審視,這或是對電影最大的幸事,但要是留下一地瓜皮,這是電影人最大的悲哀,“在國內電影偏文藝題材的作品中,這樣的排片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足以看到宣發團隊的用心和小剛導演的號召力;也可以看到院線的肯定和支持,這是真心話”。
對于馮小剛的炮轟,王思聰則表示否認:“誰都不會和錢過不去。”
有人覺得,這就是明顯的輿論“碰瓷”,馮小剛宣傳電影的底線太低,甚至有網友認為是“為了票房的炒作”。另有人指出,倆人都是配合著撕,無論如何都是他們兩家受益。
炒作?這還用說么?你以為微博話題榜的前幾位,都是大家真在討論搜索的嗎?太天真了,微博話題榜超過六成靠刷,這就是一門生意。
據《北京日報》報道,一位電影營銷公司宣傳人員透露,在電影整體宣傳費用中,互聯網的宣傳費用占到40%,其中微博營銷占很大比例,“新浪微博的話題次數、熱搜次數,已成為一項必備的采購項目”。不同的時間段和不同的排位順序,價碼也不同。一位知情人士介紹,微博熱搜的價格,進前十、進前五和進前三的價碼層層遞增,而早上、中午、下午、晚上各個時段的價格都不太一樣,“按照小時收費,內部的成本價就三四千元,對外開價可達到一萬元至兩萬元”。他也直言,一般都是花錢先刷話題,之后再去刷熱搜,一個話題炒熱了之后,才做全網。一個頗不尋常的現象是,微博熱搜第五名的位置,似乎常年被刷榜占據。
在整個產業鏈中,因為賬號比較便宜,買賣賬號屬于產業鏈的低端,真正的“高端消費”是轉發和評論。根據一家淘寶店的報價,一條由機器粉(營銷號)轉發的微博費用大概是0.15元,一條評論的價格是0.3元。相比之下,真人粉要貴得多,轉發或者評論一條,至少要1元,有些可能達到十幾元。
我說這些行情,是日前《北京日報》上一篇文章《微博熱門話題超六成靠花錢“刷”?》里寫的,有據可查。
所以,微博微信上的話題評論,那多半是炒作,大家不必當真,司空見慣了。其實,《我不是潘金蓮》,這個片名就是最有心機的炒作。想想看,電影院里突然公開放“潘金蓮”啦,誰不想圍觀一下這個千古蕩婦長什么樣啊,盡管,人家的片名叫《我不是潘金蓮》。
炒作也好,憤怒也好,營銷手段也好,導演最終還得用電影本身來說話,其他都是扯淡。
如果單純從票房來看,至少,按照“主流媒體”的報道,《我不是潘金蓮》相當成功。根據票房數據,電影《我不是潘金蓮》公映首日以39.4%的排片斬獲超7045萬元票房,狂攬當天全國票房的62%,登頂當日票房冠軍,成為11月國產電影首日票房最佳。首映兩日已經票房破億元。它在票房、排片、上座率、場均人次等方面均遙遙領先于《奇異博士》《勇士之門》,將李安的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甩出好幾條街。
但是,“主流媒體”這樣的報道,很多“90后”、“95后”并不買賬。一位“95后”在知乎上說:大腕馮小剛說給他打工的都是些農民,說中國電影沒有工業化,還要開辦“影視藍翔技校”。我就是要回到《秋菊打官司》。我馮小剛拍了一輩子商業垃圾片,到頭來拍《1942》藝術片,你們不承認我是在搞藝術。這次我要玩純藝術。除了明星演什么商業元素都不要,就是要重復《秋菊打官司》。
另一位“95后”更生氣,說,群眾是無知盲目的。一提到中國的大片總少不了馮小剛這些大導演,可是真正讓我們“95后”喜歡的,又有幾部呢?中國電影成了笑話。他們名利都有了,還霸占著資源。都不想給中國電影一個創新有朝氣的未來,才會給那些圈外郭敬明們機會,雞蛋被從外面打破了。現在影視圈被他們這些“60后”封閉得就像一個臭雞蛋。
這話顯然有些偏激,但背后的問題卻值得思考。為什么這樣?電影策劃獨立制作人趙龍的話,或許可以參考:看電影的現狀,網絡大電影現在平均每天觀影人次/點擊量都至少在四五千萬以上;院線電影每天觀影人次只有一百多萬,周末高峰期可以達到四百萬,還是在院線電影內容、渠道都很飽和的狀態下。再看看電視劇平均每天觀影人次/點擊量都至少在三億以上!院線電影再不改變市場運作模式,盈利的話都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即使超級大片都不一定會盈利。要思考的問題太多了。
2016年9月13日,由清華大學《傳媒藍皮書》課題組編撰的《2016中國IP產業報告》在北京公布。報告推出的“中國超級IP-TOP100影響力榜單”中,前三甲分別是漫畫《19天》、小說《盜墓筆記》和《西游記》。榜單中,網絡小說有61部,傳統小說為29部。傳統原創編劇項目所占比例大幅度下降,網絡小說已成影視IP最重要的來源,漫畫改編影視或成為新的增長點。
在馮小剛執導、劉震云編劇、范冰冰主演的這部新作品《我不是潘金蓮》里,首次打破了這一常規。再怎么回避,也有翻版的《秋菊打官司》的影子。
馮小剛則對媒體透露,小說出版以后他就想拍電影。“當時我就想,關鍵是要有個抓手,怎么來解讀這個故事。我覺得可以緊扣著依法治國這個理念,這是一個關于干部要不要有擔當的故事。現在很多電影是在拍現實,但其實跟現實不發生關系,都是面兒上的東西。《我不是潘金蓮》這個題材無疑是和現實結合得比較緊密的。”
馮小剛從部隊轉業之后在機關里待過,這么多年跟各級機關打過交道,覺得劉震云寫得特別生動、準確,也沒有任何放大。作品里沒有任何一個壞人,就像最后的臺詞說,各級官員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刁難李雪蓮,但為什么這事越辦越糟?李雪蓮走了還有王雪蓮、劉雪蓮……這里頭的東西特別有意思。
馮小剛說,中國幾千年的人情社會,從人情社會的邏輯出發,李雪蓮覺得法院像個騙子。她為什么要找領導呢?這也是人情社會的產物,她認為中國的官管著法院呢。劉震云對中國社會、中國人的觀察有他特別獨到的角度,他是在用幽默的方式寫困境,這個文學上的反差使作品變得不同尋常。“看他的這本小說我覺得處處會心,我捧著這書看的時候,腦子里各種形象全出現了,覺得這可以拍得妙趣橫生”。

2..為什么要采用“圓形畫幅”?別往什么南宋“團扇畫”上扯了,說明白點,這叫戲中戲。
在電影《我不是潘金蓮》里面,平凡家庭婦女李雪蓮生活的村莊,是個恬靜而美麗的小地方。李雪蓮起初對人說,她之所以和秦玉河辦假離婚,是為了房子。最后,才知道,李雪蓮是為了生二胎才假離婚的——那個時候政策還不讓生二胎。
馮小剛比較得意的是《我不是潘金蓮》用了“圓形畫幅”,媒體稱之為藝術創新,為了這個創新,他和所有人都吵翻了,甚至摔門而去。關于這個熱點話題,馮小剛自己是這樣解釋的,這次之所以用“圓形畫幅”來拍《我不是潘金蓮》,是受了《老炮兒》導演管虎給他推薦的澤維爾·多蘭的電影《媽咪》的影響,加上南宋時期“團扇畫”的啟發。
這話就有點裝了吧。為什么要采用“圓形畫幅”?別往什么南宋扯了,說明白點,這叫戲中戲。這點小心思,誰看不出來?你看莫言的長篇小說《檀香刑》里面,劊子手殺人的時候,那些圍觀的“看客”們,越刺激越殘忍,越伸著脖子看。用魯迅先生的話說,這就是國民性格。想當年,《秋菊打官司》,也是因為那個村干部踢了秋菊丈夫的“下體”,于是,秋菊憤然告狀,討說法。

別罵馮小剛、張藝謀庸俗,國民性格才是總導演,他們不過是“順勢”而已。人性就那樣,你不那樣拍,觀眾不干。你仔細看,這里面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范偉飾演的果農不讓李雪蓮吊死,出發點只是“會影響生意”,用他的話說,“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換一棵樹耽誤不了你多大功夫”;劉樺飾演的屠夫,這個所謂的“老實人”,為了能和李雪蓮“做那事”,竟然愿意替李雪蓮殺前夫作為交換條件,但聽說還要殺法院院長、市長、縣長,又覺得這代價有點大,自己力不從心。是不是可笑又可氣?張譯飾演的小庭長賈聰明,為了往上爬,設計讓大頭和李雪蓮談戀愛、上床,后來發生的一切卻出乎意料,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于和偉飾演的縣長和張嘉譯飾演的市長,都不是壞人,他們都沒有想過要置李雪蓮于死地。他們用緩兵之計來安撫李雪蓮,也是為自己的政治安全著想,更多的顧慮是擔心影響其官位,用于和偉的話說“你這樣搞得我很被動啊”;李雪蓮本人,假離婚,也是耍小聰明害了自己,也連累了他人,當初她那個小“算盤”,也不僅僅為了生二胎吧,單位多分房的想法也是有的,她執拗地一級一級往上告狀,最后卻只成就了一個荒唐。
大家都喜歡看戲,喜歡捉奸,喜歡偷窺,人家馮小剛干脆用“圓形畫幅”,故意營造出距離感,讓觀眾有心理偷窺的感覺。
讓你偷窺到過癮,不行么?為了票房,這理由還不夠么?
人家都用“圓形畫幅”了,還不讓人家的電影火么?就像有網友調侃馬云時所說,人家都長成那樣啦,你還不讓人成功么?還有沒有天理啦?
實際上,《我不是潘金蓮》也不全是“圓形畫幅”,用馮小剛的話說,在李雪蓮老家是圓的,北京是方的——“因為北京是一個有權力跟規則的地方”,電影最后,李雪蓮回到正常生活,鏡頭則成了全畫幅。
我想說的是,這些話都像是個圈子內的自說自話。你用“圓形畫幅”還是“方形畫幅”, 對于習慣了用手機看網絡電影的“90后”、“95后”們有影響嗎?他們關心嗎?
“你怎么看這種東西,你真low(層次低)”,現在這么說話的人才真“low(層次低)”。高處不勝寒,低處納百川。“小眾”這個詞就和當年“非主流”一樣,早就成了不倫不類、聚堆兒自high(自我陶醉)的代名詞。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真心佩服劉震云和馮小剛,在當下能寫出這樣的小說,拍出這樣的電影,不容易啊。

3.在當今這樣一個速讀時代,讀者往往以故事是否好看作為衡量作品好壞的標準。
《紅樓夢》看得廢寢忘食,手機閱讀者根本不可能。手機閱讀,更多的是為了打發時間。手機閱讀小說,你再去挖空心思鋪墊,埋伏筆,東邊日出西邊雨,用幾千字描寫白云、餅干和衣服,讀者根本沒這個耐心。網文閱讀嘛,只要情節“步步驚心”,像“九子奪嫡”,一聽就曲折離奇,如果情感大起大落,故事特別狗血,就可以吸引讀者。灰姑娘和一群王子的故事,這種言情劇怎么寫都有人看。至于改編影視劇嘛,你把文化和情懷先放一邊,別去自high,別整那些“剃頭挑子一頭熱”的事,要么傻白甜,要么陽春白雪,首先演員特別好看,故事夠鬧心,就能贏得無數擁躉,收視率就妥妥的。
那么問題來了,單純從講故事這個角度來看,電影《我不是潘金蓮》講得怎么樣?這還得從劉震云的同名小說談起。
劉震云很忙。2012年,劉震云剛剛完成抗戰時期饑荒史電影《一九四二》編劇工作,接著推出《一句頂一萬句》的兄妹篇《我不是潘金蓮》。
劉震云的小說《我不是潘金蓮》,內容涉及“告狀”、“上訪”、“假離婚”、“維穩”、“二胎”、“人大會”、“分房”等各種熱門話題,又用了一個聳人聽聞的標題“我不是潘金蓮”,小說不火都難。劉震云和馮小剛合作就對了,他要是和李安、賈樟柯合作,那味道就不對了,他們不是一路。劉震云的小說,幽默,荒誕,暢銷,好看。既然要暢銷,就得跟社會熱點話題發生關聯,比方說,前幾年的小說《手機》,那個火啊。但現在呢,科技進步一日千里,手機太普及了,《手機》的話題也基本沒有意義了。網絡剛起步的時候,痞子蔡的小說《第一次親密接觸》火到什么程度,很多初中生能夠大段大段地背下來。現在這樣的“網戀”小說還有人理會嗎?書架上還會擺這樣的書嗎?話題類小說,暢銷,但生命力是個問題。
在這個很多人已經習慣觸屏、不再讀紙質書的時代,從事出版工作已經顯得不合時宜,書店里浩瀚的出版物顯得有些荒誕,在這樣的背景下,劉震云的小說《我不是潘金蓮》能夠首印五十萬冊,成了暢銷書,這本身就奇跡了。
但暢銷書《我不是潘金蓮》,“90”后的讀者并不熱衷。我的學生們多是“95后”,在他們看來,這也就是一部在文學界都是60歲左右的、只看報紙的人才會去讀的文藝段子。
不久前評論家孟繁華曾提出“鄉村文明的崩潰與50后的終結”,文中點名批判了很多“50后”作家沉湎于鄉村經驗,返回古典境遇歌頌鄉村生活的閑情逸致,而逃避對當下發言的創作局面。從這個意義上說,劉震云敢于直面“上訪”“二胎”、“假離婚”之類的現實,當為之點贊。
劉震云的小說《我不是潘金蓮》用了一個奇怪的結構:“第一章 序言:那一年;第二章 序言:二十年后;第三章 正文:玩呢”。這是劉震云的小說《我不是潘金蓮》一書的目錄。
故事本身聽起來很荒誕,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地不可思議。
村婦李雪蓮懷了二胎,為了不影響丈夫的公職和丈夫商量假離婚,結果弄假成真,丈夫在城里拿到離婚證之后,和理發店的年輕姑娘結婚了。受騙上當的李雪蓮,深感壓抑和不公,到法院告狀、討說法。在法院判決她輸了之后,她又找到前夫討說法,結果被前夫侮辱,并說她結婚時不是處女,和別的男人睡過覺了,是個潘金蓮。
小人物也有尊嚴,也會堅守信任底線。李雪蓮為了一句話,為了糾正一句話“我不是潘金蓮”,為了恢復事情的本來面目,毅然選擇上訪。顛沛流離,從而付出沉重代價。不成想卻是難上加難,事情變得錯綜復雜。告狀也成了主人公的全部人生。小說結尾,李雪蓮來到一棵樹下,準備上吊自殺。果農忽然出現,制止了她。說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別害我。每年秋收季節都有客人來我承包的果園摘果子,你要是死這兒,我的生意還能興隆嗎?要不,你到隔壁果園上吊吧,那人和我有仇。李雪蓮一聽,撲哧一聲笑了。故事結束了。
劉震云用十七萬字寫李雪蓮二十年的上訪之路,分成兩部分——“那一年”和“二十年后”,這是劉震云標示的兩篇序言,堪稱史上最長的序言。正文只有區區一萬字,可以說是史上最短正文。正文只是交代了被撤職者的縣長史為民為了生活,只好去賣豬肉。史為民年前路過北京,老家那邊即將住院的老朋友邀請他回來打麻將,可他買不到火車票。李雪蓮上訪的事情給了他“靈感”,他也利用了體制的漏洞和荒謬,假裝要上訪,結果免費坐了車,被押回了老家。打麻將的目的,達到了。
“史為民”這名字起得很幽默,其他幾位被撤職官員的名字,比如“王公道”、“董憲法”、“荀正義”、“蔡富邦”,也都頗有諷刺意味。
《我不是潘金蓮》 一書的封面上這樣寫道:“當大多數中國作家還在與歷史和靈魂對話時,劉震云堅持與時代對話,與人民對話,與國家對話。本書是劉震云第一部以女性為主角的小說,無腰封的裸書充分展現了內容品質的自信。雖然書中寫了國策,寫了官場與小民,但劉震云稱:這并不是一部政治小說,而是生活小說”。而該書的內容簡介也很會借茅盾文學獎造勢——(本書是)當代著名作家劉震云獲茅盾文學獎后的第一部長篇,也是他第一部以女性為主角的小說。直逼現實,書寫民苦,使這部小說成為《一句頂一萬句》的姊妹篇。
這個頂了潘金蓮冤名的婦女經歷了一場荒唐的離婚案后,要證明之前的離婚是假的,更要證明自己不是潘金蓮,走上告狀路。結果從鎮里告到縣里、市里,甚至申冤到北京,不但沒能把假的說成假的,還把法院庭長、院長、縣長乃至市長一舉拖下馬;以至于每到“兩會”時她所在的省市縣都要上演圍追堵截的一幕,竟持續二十年。看似在折騰別人,其實是折騰自己。正如瑪格麗特·米切爾在《飄》中說:“世上沒有什么東西能拿我們怎么樣,可是我們自己要是老想恢復失去的東西,老想著過去,就會毀了我們自己。”
電影中的李雪蓮,給人的感覺,屬于偏執型人格,醫學應該叫“偏執癥”。所謂“偏執癥”,是指一個人容易對一個決定固執己見,報復性極強,一條道走到黑,轉不過彎也聽不進別人的意見。不達目的不肯罷休。一個人患上“偏執癥”,很容易走入內心的死角,易把別人的好意當惡意,心胸狹隘,常無端猜疑別人要傷害、欺騙和利用自己,或認為有針對自己的陰謀,認為自己成了別人陰謀的犧牲品。
人格一旦形成很難改變,尤其是偏執型人格。偏執型人格障礙又叫妄想型人格障礙,偏執型人格障礙是在沒有認知過程障礙或智力缺損的情況下,人格明顯偏離正常的表現。他們以行為怪異為特征,這類患者生性倔強,難與人相處,他們不吸取教訓,不接受意見,反而怨天尤人,認為別人都與他作對,有意為難他,使自己和他人都感到困苦。這類人多疑過敏,偏離正常人,我行我素,固執、好爭辯,對侮辱和傷害耿耿于懷,以自我為中心。某些偏執型精神分裂癥可能是一種保護性的抑郁。偏執型人格障礙往往和抑郁性神經癥、焦慮性神經癥相伴,是一種病態人格。
李雪蓮其實正如某些騎士一樣,陷入了一個怪圈——必須擁有某套鎧甲才能打敗巨龍,而獲得那套鎧甲的唯一途徑就是打敗巨龍。鍥而不舍地上訪,反而獲得了一種生活上的“樂趣”,這種“樂趣”反過來像一個個陷阱,太執著反而被牢牢套緊,雙目圓睜卻看不到光明,本想走出孤獨,結果又重回孤獨。
她“藍瘦香菇”,她上訪,起初是說丈夫背信棄義,說好的是假離婚,一轉身卻和別的女人結婚了。當地法院不給她一個說法,固執己見的她,如飛蛾撲火,選擇了上訪,一次又一次地進京告狀,居然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攔下了一個高級領導的轎車,告狀。當地省長擔心再給政府形象抹黑,將涉及的有關市長、縣長、院長都撤職了。
后來她上訪,是因為處女情結的丈夫罵她是潘金蓮。就為了一個死理:我不是潘金蓮。她為了討個清白,繼續上訪。
上訪的效果卻適得其反,名譽愈加不清白。逐漸成為各級官員的眼中釘,肉中刺,最后淪為眾人眼中的異類!當她說,我今年不上訪了,竟然沒有人相信。縣長還非要她寫保證書,她不寫。結果,被逼無奈的她,又一次選擇進京上訪。
4.人與人之間溝通和理解有多難?你無法想象。沒有人真正走進和關心李雪蓮的內心。李雪蓮真正痛恨的是什么?是所有人的漠不關心。
《我不是潘金蓮》和《一句頂一萬句》一樣,故事都是寫一個戴了綠帽子的人想殺人,其實不過是想在人群中找到能說上話的人,不同的是,這本書中是一個戴綠帽子的女人,從殺人到折騰人,不過是想在人群中糾正一句話。
想在人群中找到能說上話的人,可真難,難到你無法想象。
河南已故“鄉土詩人”馬新朝曾經寫過一首詩《祝福村莊》:“原野空了,你就是這空無的/主人,北風的傾聽者//……村莊啊,今夜,我找不到你/小路上,沒有一個人影,只有空無……”。

《南腔北調》2016年第11期發表了一篇文章《用詞語的光,照亮歷史和時間的神性——試論馬新朝詩歌》(作者 慧子)。文中說,馬新朝書寫鄉村的痛感,這痛感不僅是物質的匱乏,還有精神的沉寂,他寫“雨檐不說話。走遍鄉村/我沒有遇到一個,說話的人//黃昏,我家低垂的雨檐/穿著鄉土的衣裳,散發著博物館的氣味//它們不說話。從開始到結束,從生到死/與村莊別的事物一樣,不說話//雨檐低垂著,是鄉村全部的姿態//它們不說話。像那些莊稼,牲畜,流蠻”(《雨檐》)。
馬新朝回到農村,就沒有人跟他說過話。回到鄉村以后,他發現,人現在沒有交流了。根本不愿意跟別人交流。這很可怕。還有另外一種現象,就是抱怨。老了就不知道怎么活了。他其實也不是缺錢,主要就是精神上出了問題。
過去的農村多熱鬧啊,熱鬧到你別想有一點隱私。你談個女朋友,全村人馬上就知道了。那時候大家見面,還經常插科打諢。一個城里人來到農村,那全村人都來圍觀。你看唐詩寫的,“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就是說,過去一個村子里突然來一個陌生人,小孩子啦老人啦都好奇,然后打聽:這是誰呀,干嘛的呀。有好奇心。現在有些農村人,連起碼的好奇心都沒有了。
哎,有多少繁花滿枝,就會有多少秋葉零落。張楚在一首歌中唱道,孤獨的人是可恥的。然而,當孤獨成為普遍的存在,那就不再是一種可恥,而是一種無奈了。最近看一部電影,巖井俊二的《瑞普·凡·溫克爾的新娘》,女主角的孤獨,那叫一個絕。上網找男朋友,就像上“天貓”淘寶一件物品。女主角要辦婚禮,自己家沒有那么多親朋好友來湊熱鬧,只好到網上通過中介,花錢雇了很多人假扮自己的親人。女主角就在一群陌生人的祝福中,假裝很風光、很幸福的樣子。更諷刺的是,這群臨時湊在一起、假扮一家人的群眾演員,關系卻比真的家人更密切。這些陌生人反而成了最親近的人。有人說,日本男性是世界上最孤獨的族群,想不到,日本女人也是。悲催的是,這種“日式孤獨”正在無可救藥地成為我們繞不過的存在。
過去還能和好奇的目光相遇,盡管那目光有些呆滯;現在呀,呆滯的目光都沒有了,人家有那功夫,寧愿看手機都不理會你。農村人變得既沒有激情,也沒有好奇心,徹底冷漠,在零度空間里活著。他們除了喜歡攀比,再也不喜歡別的。他們也不全是抱怨社會和他人,更多地是抱怨自己。對他人冷漠,對自己更冷漠。有一種難言之隱的疼痛,像個死魂靈似的。就像馬新朝詩中所寫:“一棵莊稼就是一盞燈/一個人就是一盞燈//……燈,墜入黑暗/照見的還是黑暗//……它孤獨地走在自己的光里/它的話語,很快/就成為它自己的形體/搖搖晃晃,多像病中的大哥”(《燈火》)。
這是馬新朝筆下的農村,沒有了交流的農村。城市里呢,城市倒是有各種圈,圈子內的人還是有交流的,但這種所謂的交流,是沒有溝通的交流。難過的時候有千言萬語,最后到嘴邊都變成了“沒事”。就是寧愿自己吞噬,也不想說出口了。經過流年之后,你就會明白,人生其實就是一場回憶,再無其他。除了回憶,什么都沒有剩下。
為什么“藍瘦香菇”忽然流行?那是因為沒人可以說話,人人都憋屈得“藍瘦香菇”。要是不幸聰明得什么都懂,那就必須同時懂得怎么偽裝成什么都不懂,否則,周圍連個給你說廢話的人都沒有。
比方說藝術圈吧,藝術不像體育比賽,成績可以精確到多少秒,第一名就是第一名,基本沒有爭議。藝術,比如小說、電影、書法、繪畫等等,喜歡的,可以歡天喜地;不喜歡的,可以滿臉不屑,甚至皺眉頭、惡心。
國人現階段的審美有點混亂。表面上是審美觀的分歧,背后其實是價值觀不同。因為價值觀不同,有很多老同學、老朋友,看了對方的微信發的那些東西之后,突然就不再聯系了,覺得不是一路人了。你罵他“腦殘”,他罵你“公知”,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即使是老朋友。
喜歡傳統書畫的朋友,聽到當代藝術就反感,更不用說看了。而醉心于當代藝術的朋友,聽到傳統書畫,同樣也一臉不屑。
所以,如今藝術朋友圈里,分歧大得很,誰也說服不了誰。各人有各人的圈子,基本上各玩各的。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他們之間互相隔閡抵牾,甚至互相詆毀。就你那東西也叫藝術?還好意思拿到市場上來,還標著價?
知道溝通和理解有多難么?過去有文人相輕的說法,現在是相掐,相損。“你怎么看這種東西,你真low(層次低)”,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就是不理會你。對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你辦畫展,別說去捧場了,我背后不罵你就不錯了。雖然和你同在一個微信朋友圈,你發個信息,你推崇個什么風格,可能我裝作沒看見,我連點贊都點不下去。你看某個藝術達人興師動眾,搞個什么新書發售會,在另一些業內人士眼里,就你書啊連垃圾都算不上。你傳統是吧,我前衛。你玩你的現代,人家早后現代了。你在那里推崇古典、傳統,探討筆墨的純粹性,人家已經在宣紙上用電烙鐵和炸藥畫畫了。他和你就是不在一個頻道上。
劉震云獲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一句頂一萬句》說的正是人性孤獨,以及人與人之間無法溝通的困境。《一句頂一萬句》講述一個男人內心深處的隔膜,因為他找不到與他說話的人。
劉震云的小說《我不是潘金蓮》,在《一句頂一萬句》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劉震云用十八萬字,講述了“上訪”制度對國家機構的不作為,講述了一個名叫李雪蓮的女人,不惜為了超生而假離婚,開始是為了討個“假離婚”的說法,后來為證明自己不是傳統壞女人“潘金蓮”而多次上訪,荒誕地將一件小事折騰成一個大事。執拗的李雪蓮發現理解的艱難,二十次上訪,年年告狀,告了十幾年,她說今年不告了,從法院院長到縣長,她就找不到一個相信她話的人。沒有人真正走進和關心李雪蓮的內心。
這是一個農村婦女李雪蓮和“于和偉”、“張譯”、“大鵬”、“張嘉譯”、“郭濤”等男人的較量,這是一個農民和若干公職人員的叫勁。在電影里,公職人員成了弱勢群體,這當然和現實不符,既可能是馮導的立場問題,也可能是為了電影順利上映的妥協之舉。公職人員想的只是安撫,是拖延問題,不是解決問題。有時候,不是不作為,是不知道怎么作為。很多人在無奈與苦澀的現實面前,選擇了“合法的不作為”。
李雪蓮真正痛恨的是什么?是所有人的漠不關心。事實上,她沒有一個可以交心的人。遇上了大頭,以為可以交心,沒想到,大頭也是個“騙子”,是被賈聰明利用來做她的“維穩工作”的。
二 .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但覺眼前生意滿,須知世上苦人多
5.戰爭的夢魘,已經成了比利的創傷性記憶。他和他的戰友已經無法接受和適應眼前的所謂正常生活。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下文簡稱《中場戰事》),這個譯名在看電影之前,會讓人覺得云里霧里,但看完這部電影,才會意識到這個譯名有多貼切:在比利·林恩(下文簡稱比利)和他的B班戰友心中,眼前這一切表演,不過是戰場上的暫時休息——戰爭尚未平息。也許一直呆在伊拉克戰場的緣故,他們心中的戰爭,反而會在表演中場秀等現實面前加劇。
李安的《中場戰事》是一部探討戰爭觀的心理劇。影片首次采用120幀/秒的拍攝,恨不能把人物臉上每一顆雀斑,都展現給你看。也許,更逼真清晰的視覺效果,能夠更精準地將比利的心理沖擊表現出來。
《中場戰事》改編自美國作家本·方登(Ben Fountain)的長篇小說《漫長的中場休息》。本·方登是美國著名作家,1958年生于北卡羅來納州,現居得克薩斯州達拉斯。其作品獲得諸多文學獎項,短篇集《與切·格瓦拉的不期而遇》獲海明威獎,長篇小說《漫長的中場休息》獲美國國家書評人獎。

《漫長的中場休息》一經出版便在《紐約時報》等各大媒體好評如潮,被稱為伊拉克戰爭版“第22條軍規”,并入選BBC本世紀必讀12本小說。李安尚未讀完,便決定將它拍成電影。李安給原著的評價是:“這是一部可以立即吸引我的小說”。
據《解放日報》報道,《中場戰事》正式上映前,曾亮相10月中旬的第54屆紐約電影節。萬眾矚目下,《中場戰事》在紐約電影節幾乎是遭到了美國主流媒體的一致差評。但是,《中場戰事》在國內上映,卻好評如潮,豆瓣評分高達8.5分。
電影講的是,19歲少年比利所在的B班士兵,在伊拉克贏得了一場3分43秒的短暫勝利。這段視頻播出后,機緣巧合,比利成了美國人“精神的寄托”。一夜之間,比利成了美國的國家英雄、保衛國民安全的勇士。每個人都說著“感謝你們”,記者、好萊塢導演蜂擁而至。眾聲喧嘩中,他自己都糊涂了,幾乎迷失了自己。
比利被批準短暫休假,邀請他在感恩節那天,和B班士兵一起到拉維斯的龐大體育館,和超級明星一起表演中場秀。
億萬富翁在回來的飛機上,抽著雪茄喝著好酒,慶祝。而后面放著B班原班長“蘑菇”的尸體。
中場表演只是短短幾分鐘,但對于比利而言,卻像幾年一樣的漫長。
中場秀燦爛的煙花、耀眼的燈光、瘋狂的舞蹈,以及超級明星的被追捧場面,唯利是圖資本家的高談闊論,史蒂夫·馬丁的口是心非,拉拉隊女郎菲珊的單純性感,經紀人阿爾伯特的見風使舵,吃瓜庸眾的無知狂熱等等,眼前的這一切,都讓剛從伊拉克戰場回來的比利恍惚、壓抑、局促、厭倦,不適應,他腦中不斷地閃回切換的是,關于伊拉克的戰爭夢魘和驚恐未定的回憶:他視為精神父親一般的班長施洛姆倒在血泊中;激戰中,比利義無反顧地去救中彈的班長施洛姆,不幸被敵人壓在身上。他掏出刀抹過敵人的脖子,地上全是血……那目光,慘不忍睹。
當比利昂首闊步走向舞臺,周圍的人卻對他嗤之以鼻,說這個大兵是個呆頭呆腦的人。在現場的拉拉隊及觀眾看來,或許,比利和他的戰友大都是同性戀,或者性取向與自己不同的人。
一個滿口胡言的記者居然問比利:與敵人近身搏殺時是什么感受?比利說:沒有感受,因為根本來不及想。記者還想繼續追問更深的意義,比利非常不舒服,他后來對女友說:“這感覺其實挺奇怪的,有人來表彰你一輩子最慘的一天。”
戰爭的夢魘,已經成了比利的創傷性記憶。他和他的戰友已經無法接受和適應眼前的所謂正常生活。當球員問比利,重型機槍能在人體上造成什么樣的創傷?他的回答是:粉紅色的血霧。
當B班士兵仍然保持在戰場的吃飯習慣,狼吞虎咽、緊張觀望時,現場的“看客”們對此表示非常不解,并投出了驚異的眼光。
中場表演進行到一半時,比利跟戰友走向后臺,舞臺上突然噴起了煙花、騰起了煙霧,發出了巨響,這時候,比利的一個戰友以為自己身在戰場,第一反應是降低身體重心,條件反射般地做出自我保護的動作,瞬間精神失控。比利的戰友嚇得沒回過神來,被工作人員推搡著離場,他哭著,吼了一句:“你他媽別碰我!”然后,工人和士兵打了起來。欲語還休。這樣的場景,觀眾看了,“藍瘦香菇”啊。
誰能理解B班士兵的沉重和無法避免的悲哀?他們的沖突,雙方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著想,很難說誰對誰錯,他們都是犧牲的個體,都是被人主宰和操控的。如果說現場的拉拉隊美女是吃青春飯,是被商人操控的花瓶,是被商業所主宰,比利和他的B班兄弟又何嘗不是?他們來到現場表演,一個個就像木偶一樣,被物化。
中場表演結束,曲目終了,如夢初醒。比利說,我以為我在戰場上明白了常人無法明白的事,現在才知道,他們才是主宰。

短暫休假參加中場秀,之后,是否要返回戰場?這是比利面臨的選擇,也是他的心理糾結。
比利的姐姐凱瑟琳是激進的反戰派。她像媽媽愛兒子一樣地愛這個弟弟。她對弟弟說,如果你在戰場上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她幫弟弟申請心理醫生,以便為弟弟確診,看看是否患有PTSD(軍人創傷后應激障礙)或抑郁癥。姐姐希望用“創傷性精神障礙”或抑郁癥這樣的理由阻止比利再返戰場。
關于抑郁癥,有必要說幾句。抑郁癥早已不再神秘。據世界衛生組織調查,目前全球已有3.5億名抑郁癥患者,而這還只是保守估計。國內有陳佩斯、鄭秀文、吳彥祖、張惠妹、張家輝、楊坤、張靜初、張杰、姚笛、薛凱琪、范曉萱、王杰等;國外有羅賓·威廉姆斯、憨豆先生、卓別林、雷迪·嘎嘎(lady gaga)等影視名人都曾在公開場合談到自己患有抑郁癥。
今年9月12日,是張國榮的60歲生日。而他從酒店跳下的時候,也有不甘:“我一年來很辛苦,不能再忍受。我一生沒做壞事,為何這樣?”從此之后,4月1日不再只是愚人節。2002年,崔永元離開了讓他成名的央視《實話實說》欄目,3年后,在《藝術人生》的訪談中,他坦承,當時離開是因為:“我得的是抑郁癥,而且是很嚴重的抑郁癥,重度。”
大家經常在電影電視劇中聽一個臺詞“我下午約了我的心理醫生”,似乎患抑郁癥看心理醫生成了某種新身份的象征。
事實上,在這個人際關系功利淡薄、情感承受力普遍脆弱不穩定的背景下,有幾個人敢在微信上炫耀自己牙好胃好吃嘛嘛香的?傾訴自己失眠、抑郁、神經衰弱的,倒是不少。大家都累呀,身如陀螺。加上高額房貸,晚上輾轉反側的多了去了。
在醫學上,抑郁癥指的是以顯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為主要臨床特征,從而引起一系列身心不適的精神疾病。它不僅只是抑郁悲觀等情緒問題,還包括正常人想象不到的失眠、食欲減退、社交恐懼、思維遲緩、語言能力和記憶力下降等身心痛苦。按照這個解釋,比利患上抑郁癥的可能性很大。
比利情緒抑郁地對姐姐說,沒有人為他驕傲。姐姐說,我一直為你驕傲。然后倆人相擁痛哭。
比利看了眼前的一切,覺得還是打仗好,媽的,沒錯,在戰場上開槍、扔炸彈,也比被人當作什么爛情景喜劇的布景挪來挪去好受得多,最起碼心里頭舒坦,不壓抑。上帝作證,盡管打仗確實爛透了,可那也比眼前的生活好受些,因為,他實在看不出這種無聊的和平生活有什么值得留戀的。
也許,比利根本不愿意承認自己“有問題”。
李安是想要借助比利這個小人物的小故事,來反映美國大兵在伊拉克戰爭中的煎熬和心理上所遇到的健康問題。
李安笑稱:“我雖然62歲了還在成長,好像這些年輕人一樣。成長包括我對電影追求的成長,還有就是我對這個世界的觀察,以及我內心的觀察。我也好像經歷了戰事,經歷了一場中場秀。”
6.世事盡可原諒,人生卻難回頭。這才是李安,他對所有人都是體諒的。
人生,波譎云詭。
李安講人生,并非忽視當下,可他又絕不僅僅只是瞄準當下。即使是講故事,他也更喜歡舉重若輕,避實就虛。
從《臥虎藏龍》到《斷背山》,再到《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他的電影里,如果說主題,那就是理性和感性的沖突,人與人之間的無法理解。人,不管曾經多么強勢,最終,都沒有真正的勝者,不管是易先生,還是玉嬌龍,或是郎雄化身的父親們,他們最后的最后,都輸了。

和大家都喜歡講成功不同,李安卻講述各式各樣的失敗者的故事。王佳芝、少年派、李慕白,哪一個不是失敗者?
《中場戰事》還是一如既往地講述失敗者的故事。比利就是一個失敗者,他最后既沒能拯救班長,也沒能拯救姐姐。他甚至連愛情都失去了。
有個網友的評論說得好,“侯孝賢相信人世蒼涼,一代代云卷云舒,就這么過去了,誰也莫可奈何,于是他豁達;楊德昌則認為世界不該如此不堪,我輩理應大聲疾呼不為瓦全,于是他剛烈,比如楊德昌的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而李安呢,他明白天下大勢不可違,人生困境不可解,但我們仍需勉力與生活媾和,于是他隱忍。趨于平靜,他變得更寬容更憐憫。從喜劇的《父親三部曲》開始,他的電影就具備了這種氣質。還好,森森寒意中,總有那么一抹微弱的溫情”。
《中場戰事》的男主角比利·林恩,由新人喬·阿爾文(Joe Alwyn)飾演。喬·阿爾文唇紅齒白,被李安戲稱是“上帝給我的禮物”。他湖藍色的大眼睛、挺拔的身材也讓一眾女網友“垂涎不已”:“電影里這么多特寫鏡頭,但喬·阿爾文的這張臉還是沒有看夠!”“太喜歡這個眼睛里有星辰大海的男孩子,溺死在他的眼神里。”“我愛上男主角喬·阿爾文了,有多少人和我一樣連他臉上的黑頭都喜歡的?”
范冰冰也贊《中場戰事》,說這是她近幾年看過的最好的電影。有看了三遍的網友總結道:“李安的新片就像‘千層蛋糕’,每嘗一遍都有新的味道。”“李安的每部電影都執迷于對自己內心的探索,他一直在用電影澆心中的塊壘。”“戰爭究竟為普通人帶來了什么?士兵們在戰場上拼殺,但戰爭卻不是他們的。”“李安的電影中總有一位父親,‘蘑菇’更像是比利精神上的父親。”“李安在電影中表現出了他特別東方化的一面,即對普通個體生存的同情與憐憫,表達著他對個人命運卷入歷史洪流無力掙脫的悲傷與憤怒。”
電影制作技術方面,我是外行,所以,有人批評李安新片《中場戰事》,從技術上批評說“沒有任何一部電影采取了和它相同的制作方式”、“大多數的電影都是以每秒24幀的速度拍攝,而李安這次使用的是破紀錄的每秒120幀”,我無話可說。我能說的只是我的個人感受。我在電影院里帶著3D眼鏡看這部電影時,確實感覺和任何一部3D不同,圖像效果很一般,字幕也沒有從前看過的3D電影清晰。目前,大多數的影院里都并沒有配備能夠播放這種電影的設備,所以世界上的絕大多數觀眾都只能看到這部電影的普通影院版。我觀看只是電影院播放的版本,而不是完整無損的、李安導演極力推薦的版本。

吸引我的更多是“李安電影”。單純從講故事的角度來說,那實在太平淡,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沒有離奇,連曲折都沒有。這不是一部講故事的電影。所以,如果你看得暈頭轉向、分心走神,分不清哪里是現實,哪里是回憶,那就對了。這正是李安要達到的效果——感覺就像尚未完成的作品。好的藝術品都是殘缺的,維納斯是斷臂的,《紅樓夢》是沒寫完的。
這其實是一部意識流電影,是比利·林恩腦子里不斷切換時空、關于戰爭和媽媽吃飯拍桌子、姐姐深愛他的一些回憶的心理片段。因為一段戰場殺敵的視頻而成為英雄的比利,他在想什么,他的內心世界是怎么樣的,這部電影講的就是這個。
為什么比利的眼中總是浸著淚水?比利是個英雄嗎?事實上,他當初是因為替姐姐報仇,惹了事、面臨被起訴,才去當兵的。比利想當英雄嗎?事實上,他更愿意和那個拉拉隊美女過平常的小日子。
可他不能。他被人群無限拔高了。還是李安慈悲,他體諒比利。
但覺眼前生意滿,須知世上苦人多。世事盡可原諒,人生卻難回頭,這才是李安,他對所有人都是體諒的。
7.這個社會比戰場更加危險,他們無法在這個社會生存了。他們的心被徹底殺死了,他們和這個社會徹底地割裂了。
“一個人一生只有一種命運。”在電影中出現了許多次死去的班長和比利的對話。死去的班長是比利的精神導師,讓比利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比利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他沒有反抗。
所謂命運,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
除了這種宿命感之外,這個社會也迫使比利意識到自己的命運。
為什么他會感覺自己屬于戰場呢?在這一場中場表演中,他和他的戰友們發現自己離這個社會已經越來越遠了。
有一句話說:“心深似海。”一個人的心靈,不僅“深不可測”,而且“變化莫測”。嗯,你看,滿眼金錢利益的球隊老板諾曼,要為他們拍電影,把他們當作搖錢樹,甚至報上了5500美元預付款的侮辱性價格,并密謀私下拉攏比利和戴維,把其他戰士一腳踢開;舞臺經理把他們當作同臺的舞者或者道具,提什么要求他們就必須照做,沒有商量的余地。

父母冷漠,社會無情,遠不如身邊的一班兄弟有情有義。比利這個時候就覺得,寧可身處戰場遭受槍林彈雨,也不愿割舍溫暖的戰友情誼。唯一真正關心比利的是他的姐姐,但姐的關心更多地是出于內疚——弟弟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參軍的內疚,至于比利究竟在戰場上遭遇了怎樣的沖擊,內心經受了怎樣的煎熬,她其實也無法真正理解。
李安關注的,仍然是個體的命運和選擇,要挖掘的,是比利的內心。他讓觀眾透過鏡頭直視比利的靈魂。人們不能理解真實的戰爭,也就不能理解他們,不會尊重他們。李安在影片中展示的琳瑯滿目的食物、白花花的拉拉隊員的大腿、喧鬧盛大光怪陸離的中場秀,都分明可以看出是李安針對物質至上的美式資本主義的譏誚。
圍繞在比利周圍的人,只會空談愛國,當真正牽涉到他們的利益時,便會捂緊自己的口袋。這個社會其實比戰場更加危險。他們無法在這個社會生存了。他們的心被各種犬儒、荒謬給窒息了。他們和這個社會徹底地割裂開了。社會已經看不慣他們,他們也無法和這個社會握手言和。

比利明白了,他不屬于這里,他屬于哪里呢?不知道,他只知道,戰場比這里好一點。大兵們半開玩笑所說的,“回到戰場吧,至少比這里(美國)安全。”
于是,比利不再猶豫。
“年輕的時候你以為會和許多人心靈相通,但是后來你發現,這樣的事情一輩子只會發生那么幾次。”這是《愛在日落黃昏時》中的話。說得真好。
片尾,比利選擇回歸戰場,因為他發現和平社會已經容不下他了。多悲傷的一個故事。
比利上了車以后,對戰友們說:我愛你。他的戰友們也一個個地回應他:我愛你。就連不肯輕易說“我愛你”的班長戴維都說了:我愛你。他們只有彼此了。 班長還調侃到:我們趕緊走吧,再不走,他們會宰了我們。讓我們趕緊返回我們安全的小窩。
原來,安全的小窩,不在和平的現實中,而在硝煙彌漫的戰場。
這就是命運,他們的命運已經和伊拉克戰場緊緊聯系在一起了。他們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他們沒有反抗,因為,他們不知道該反抗誰。
8.我們的命運有時候不被我們掌握,也許我們只是被命運的大手操控,最后選擇的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對的。
如果單從賺錢的角度來看,李安和馮小剛新片,《中場戰事》的最終票房落后于《我不是潘金蓮》,已無懸念。單純以豆瓣網評分來看,《中場戰事》評分8.6分;《我不是潘金蓮》評分6.9。《中場戰事》略勝一籌。
但好電影和好小說一樣,一連串的數據并不足以表達其思想,事實上,思想也無法量化。法國哲學家帕斯卡爾說:“人是一棵會思想的蘆葦。”生命雖然簡單,但不能沒有“思想”。龔自珍有一句詩:“文格漸卑庸福近”。龔自珍的意思是說,要想得到“庸福”并不難,只要我們“文格漸卑”就可以了。“節操碎了一地”,往往就能賺上一億。可是,真正珍貴的東西,是不可用金錢來衡量的,至少不能僅僅用金錢來衡量。這是庸俗的人所無法理解的。
我們接著說《中場戰事》。
戰爭的本質就是殺人,如主角所說就好像“死者的靈魂穿透自己的身軀”,沒有親自上戰場的人永遠無法體會。
比利好分裂,夾在中間被當作是英雄好難受,但不夾在中間就會被拋棄。拉拉隊女郎菲珊和比利一見鐘情。因為有了心愛的姑娘,比利對重返伊拉克戰場產生了動搖。
有一種事情叫做“別人永遠無法對你感同身受”。你自己經歷的事情,哪怕是家人,都無法真正做到完全理解你。比利在戰場上殺過人,在他家人看來,這只是經歷磨煉;在陌生人看來,他是個英雄。

表面上,大家對他們很熱情,很尊重,但事實上大家還是挺冷漠的。他們只關心自己看到的英雄,至于英雄是否自愿,英雄在想什么,他們并不關心。
剛開始,菲珊崇拜比利,過來安慰他。兩個人一見鐘情,迅速墮入愛河,親吻,擁抱,上床。菲珊對比利說:“我不想失去你。”
比利有了深愛的姑娘,不想再回戰場。他在內心做了一個選擇,就像在《色·戒》中,王佳芝深陷愛情里,把民族大義一時忘了,選擇放走易先生一樣,那是熱戀中的女性的選擇。比利想選擇和菲珊長相守,不離分,于是,就深情地說,我想帶著你逃走,不想再回伊拉克戰場。想不到,菲珊立刻變了臉:你是國家的英雄,你怎么可以不回到戰場上去呢?
比利瞬間明白了,菲珊和那些商人沒有什么兩樣。她只是愛“英雄”這個光環而已,只是對一個偶像傾訴愛慕,只是愛一個強大的英雄,不是懦弱的逃兵。他們之間彼此吸引,也絕非是出于“心有靈犀”,而只是基于淺薄,以及荷爾蒙、多巴胺等等。比利不過碰巧成了她的“性幻想”對象罷了。
看透了姑娘的心思,他的選擇更加明確。他只能上戰場繼續當他的英雄。
不能聽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在高強度精神集中的戰爭狀態下,比利和他的B班的大部分戰友,多多少少都有應激障礙,他們都無奈地和這個社會脫節了。

看完電影,沉思,李安也許是想告訴觀眾:比利和他的B班的大部分戰友才不是什么英雄。他們不過是一個個鮮活的、受傷的人。比利之所以參軍,其實是外部環境所使,他走到了沒有選擇的路口。因為他闖了禍,砸了姐夫的車教訓了姐夫。他面臨被起訴的命運。要想不被起訴,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參軍,上戰場。于是他父親就幫他報了名。多么像《色·戒》里的王佳芝,本來不過是一個單純的女學生,后來被同學的愛國行為影響,在動蕩的形勢下,成了特務。當然,王佳芝最后還是選擇了愛,哪怕最后面臨的是被殺頭、是萬丈懸崖也認了。
我們的命運有時候不被我們掌握,也許我們只是被命運的大手操控,最后選擇的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對的。既然自己選了這條路,就走下去。走到最后,比利是無比孤獨的、無奈的——沒有人懂他,姐姐雖然愛他,但并不理解他;班里的兄弟雖然關照他,但并非真正了解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李安說:“少年人容易這樣……(原本年輕時以為的)那個東西常常是要破滅的,在(你變)成熟后,(你才)對于自己的屬性、自己的歸屬有一個認識,我想這才是你成熟的象征。”
因此,李安在片尾安排了一個對著車后座的鏡頭,上面擺著一個小神像,那是象頭神迦尼薩——在印度教中,他是排除障礙之神,是命運之神。李安的電影都試圖在結尾用“儒”或“佛”從心理上去“消解”苦心營造的矛盾,而不是實際上去“解決”矛盾。這就是李安。你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那只老虎,最后一上岸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回到屬于它的森林了。什么人與動物和諧相處呀,什么愛護動物呀,什么患難之交呀,那都是人想象出來的。動物怎么想的,人知道嗎?
禪宗有一則有趣的故事。徒弟對師父說:“我心不安,我心不安。”問師父該怎么辦?師父拿出一把刀,說:“心拿出來,我幫你安一安。”
真正高人,不需要整天嘮嘮叨叨,像唐僧似的,一天到晚告誡悟空,不要殺生,不要打架,不要這個不要那個,日子長了,不但沒任何效果,悟空也會頭疼的,回花果山算了。你看釋迦牟尼怎么開悟弟子,他就坐在菩提樹下,一句話都不說,微微一笑,靜靜地拿起一朵花,弟子們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