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許鞍華是香港“新浪潮”電影的旗手之一,其電影充滿人文主義關懷以及對女性生存狀態的反思。在她早期的影片創作中,她常常以輕描淡寫的鏡頭敘述,來表達“漂泊與尋根”的主題。尤其在《客途秋恨》這一影片作品中所體現出的母女間代溝沖突、異國文化碰撞以及家與國的個人身份認同,歷來是觀影者對這部電影討論的焦點。本文試從拉康的“鏡像階段”理論來分析和解讀電影——母親葵子尋找和探索自我身份的過程,旨在探求許鞍華電影敘事藝術的魅力。
【關鍵詞】:客途秋恨;葵子;鏡像;他者;女性身份認同
20世紀90年代初的香港,移民及遷居壓力很大,而許鞍華所執導的影片《客途秋恨》中不同文化間的疏離感、分裂的忠誠、隔代人之間的諒解,尤其是對時下女性身份意識和生存狀態的關注,使人們產生了極大的共鳴。本文嘗試在對許鞍華的早期電影作品的整體關照的基礎上,運用西方精神分析學家拉康的鏡像階段理論,來探討許鞍華在《客途秋恨》中對漂泊與尋根主題的闡釋,同時通過對其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葵子的分析,來探析許鞍華如何表達自己寄予在主人公身上的人文關懷以及女性身份認同感,感受許鞍華電影的鏡頭語言風格。
1990年的《客途秋恨》帶有半自傳色彩,延續了以往寫實風格和傳統敘事手法。故事被安排在70年代的香港,女主人公曉恩應邀回國參加妹妹的婚禮,早年因母女隔閡外出留學的她與日籍母親葵子闊別多年之后再相見時,卻仍有道不盡的疏離與隔膜。婚禮結束后,妹妹隨夫去了國外,母親“鬧脾氣”要回家鄉,曉恩便隨母一起回了一趟日本。當她也置身于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之后,終于體會到母親客居他鄉、身份破碎的苦楚,開始明白母親的偏執寂寞是因為什么。
一、身份劇變導致的身份缺憾
“幼兒以視覺優勢為軸,毫不具備整體感覺,并且對被肢解的身體感到不安,但他一下子發現了先已映在鏡中的自己統一的整體形象。”對于葵子來說,初到中國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與幼兒時期的不成熟一樣,對早前映在鏡中的自己完整統一的形象有著不可割舍的情緒。
葵子的自我身份首先是日本名門閨秀,出身富裕,能歌善舞,家中有寵愛她的父兄,在外有不少愛慕她的青年。后來因戰爭她來到中國,與一位中國翻譯官相戀并最終留在中國結婚。從那一刻起,她原先建構的身份頃刻間崩塌,原來的身份被中國人的妻子、中國人的兒媳婦、中國人的母親所強行取代。隨后,葵子隨丈夫遷居澳門與公婆同住。傳統愛國的公婆非常不喜歡這位敵國兒媳婦,對她的所作所為無一認同。嫌棄其“古古怪怪的,人家打了半天麻將才出房門看一看”,并將耳環被偷歸罪到她的身上。這個時候的葵子,內心處于極度的壓抑與失落中。一方面,她已經嫁到中國,但作為日本人,她始終惦念著家鄉文化和家鄉親人,另一方面,在陌生國度備受冷落,甚至連親生女兒都與自己不親近。苦悶無處排解,更加深了其對自身身份的不明。這時,她的社會身份有名無實,虛有媳婦、妻子、母親之名,實缺三者的身份地位。
二、形成鏡像到鏡像破滅
丈夫此時提出回香港生活,無疑為她原本迷惘至極的生活帶來了一線光明,她在微笑著肯定自己的丈夫的目光中找尋自我。丈夫對她百般依從,作為家庭主婦,她不用做飯,不用洗衣,只顧每天打扮得美麗與太太們談笑風生。在新鏡子面前,她找到了原先在日本生活的愉悅感。雖然此時她的自身仍然是邊界曖昧、不明確、缺乏完整性的身份,但是她通過此刻的鏡面與她所期許的像相重合,在鏡中發現了自己固有的完整性的整體形象。她迫不及待地跳入鏡中,將外部他者給予的鎧甲披在身上,將自己半明半暗的身份完全隱沒其中。當不用面對挑剔的公婆,不用看見叛逆的女兒,只需在丈夫建構的安樂窩中扮演好自己拿手的角色,葵子對于自己身份的認識便有了清晰明確的概念——她嫁到中國,過得卻還是以前無憂無慮的日本富家小姐生活。
而丈夫不久病逝,小女兒結婚后將移民美國,她此時面對的又是一個從小與她生分的大女兒。原本為她提供身份認同的鏡子打碎之后,出現的是一面新的鏡子,更讓她憂慮害怕的是,新鏡子必然帶來新的“他者”的目光,她懼怕再次被陌生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當新的他者介入,曾經一度獲得的均衡瞬間崩潰。
三、另尋鏡子到身份顛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日本,只有在那里,才可以真正找到自我。一回日本,她一下子便找到歸屬感。與哥哥相認,吃熟悉的食物,與久別的親友唱日本民謠,跳傳統舞。此時的日本所有親友,又為她提供了期待許久的鏡中之像。家鄉的親友肯定她的過去,肯定她的華貴身份。在他們的肯定中,她得意“揚眉吐氣”。但是,畢竟與家鄉相別數十年,當葵子還自以為一切如舊的時候,很多事情已經不可回轉地發生了變化。往日乖巧的小弟罵自己是“不貞的女人”,昔日傾慕的愛人早已有了家室,家傳的祖屋也因空著無用而要出租出去。她的日本之行什么都沒有留下,記憶抓不住,現實又殘敗,面對自以為值得驕傲的身份,她開始動搖,她意識到原先一直建構的身份已經是過去式。她在父母墳地道別時說:“這次回來就是要他們知道,我沒有一樣東西比他們差,我有一個這么出色的女兒……”這個她一直不疼愛的女兒此時卻成了握在手中最有分量的砝碼,似乎就是為她這些年在中國生活成功與否所做的一個鑒定與判斷。
此時的女兒曉恩,對母親的處境已經多了一些理解,對母親的日本身份也多了一分認同。她親歷語言不通、生活習慣不同所帶來的寂寞與隔閡。她不懂日語,不了解日本的文化,在與人交際不成立的條件下只得一人外出散步。她終于能夠明白當母親置身于一個完全不包容她的環境中時是怎樣的孤獨與寂寥。
而拉康認為,要想自己成為自己,主體必須經過在他者介入之下在外部鏡像找尋認同。此時的葵子,由于缺少強有力的“他者”對她進行日本身份的認同時做注視,這一她心心念念了幾十年的完整身份開始分崩離析。與此同時,女兒曉恩的態度轉變無疑激起了她香港生活的全部期待。曉恩為母親面對新鏡像時扮演好一個完整和善的注視者的形象,并以其自身的努力幫助母親盡快適應這新身份的認同。
四、結語
電影的結尾,母女二人最終回到香港,女兒成為香港媒體人,投入到香港反貪腐時代民主怒潮里,母親則心安地將自己投放到香港這一方寸土上。葵子身份以“日本人”為始,以“香港人”為終,從因戰爭原因而來到中國并嫁給中國人,到與中國人接觸失去自我,再到在他人建構環境里滿足于暫定的身份,最后在失落與清醒之后回復原本被深埋的認同,在幾十年中,她歷經身份缺憾,形成新鏡像,鏡像破滅,身份顛覆,最終形成新的自我。事實上,人們想象自我的過程實質上是從他人的角度來獲得對自己身份的認同;但這樣一種認同不是一成不變的。
許鞍華用100分鐘的鏡頭語言講述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大至國家大事,小至家庭婆媳、母女關系。在這個故事中,葵子遭遇了面對鏡像產生的各種情緒,經由一個個不同的“他者”的注視,最終明白,“舊日風光不再,不應再緬懷過去,應該抓緊今天,接受自己所居地的身份——‘香港人’,并且腳踏實地地生活下去?!庇捌罱K啟示我們,每個人都以其所在的社會關系為“鏡子”,時時刻刻都在變化之中,女性只有反復經歷認同—破例—再認同的過程,才能不斷地向著理想自我靠近,找尋到女性本我的身份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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