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的碑文化濫觴于春秋時期,歷經千年的發展,到唐代發展至鼎盛時期。其繁榮昌盛不僅體現在形制的完善、數量與種類的繁多,其雕刻之精也是史無前例的。本文從唐碑的碑首、碑身、碑座三個部分的裝飾來歸納唐碑的裝飾特征,反映出唐人無窮的智慧與精湛的技藝,以及大唐盛世開放、自由、豪邁、進取的時代精神。
【關鍵詞】:唐碑;裝飾特征
“裝飾性”是中國藝術的基本特征之一。從原始文化的彩陶到漢唐的重彩繪畫,裝飾藝術顯示了雄渾博大的氣度和厚重斑斕的審美特征。[1]那些旖麗多彩而又引人入勝的紋飾是人類智慧的延續,它們親近時代前進的脈搏,忠誠地反映著當時人們的思想、習俗和審美情趣。唐碑的裝飾紋飾、裝飾手法、裝飾風格等則體現出唐代繁榮昌盛,多民族融合的時代特征。
一、碑首的裝飾特征
“漢碑多蟠螭,唐碑多蟠龍。蟠螭之形,有如奔馬,四足馳驟。兩龍中間或綴以珠,有云氣繚繞之。唐大歷八年裴平書《文宣王廟新門記》,額有咸通題字。王蘭泉云:‘題字處上銳,當銳處懸一珠,二龍繞之。漢碑畫龍形皆如馬,四足奔馳。此碑與后世之蟠龍無異。碑刻二龍捧珠,始見于此。”[2]唐碑碑首的裝飾紋樣雖是前代的繼承,但裝飾手法更為豐富多樣,融合了圓雕、透雕、浮雕、線刻等多種裝飾手法,將龍的神勇、威猛的形象刻畫得更為生動、細膩、精巧。從而呈現出大唐盛世華美的審美風尚。
二、碑身的裝飾特征
唐碑碑陽,刻有碑文最為主要的文字內容;碑陰或刻文字或刻紋飾或空白;碑側則刻有各類紋飾圖案。
1、裝飾紋樣分類
唐碑的碑側裝飾極為豐富,可謂上至流云飛鳥,下至群芳百獸,按照內容可分為:
植物紋樣:作為碑側裝飾主體的植物紋樣可分為具體植物紋樣和變形植物紋樣。具體植物紋樣是指符合自然生長規律,并能夠分清根、莖、花、葉,能叫得出名字的紋樣形象,如牡丹卷草紋、葡萄卷草紋等。變形植物紋樣是指無法分辨其具體植物名稱,由眾多花卉組合而成的紋樣形象,如寶相花紋。
卷草紋,唐代最為流行的植物紋樣之一,“卷草紋系一種呈波狀形態向左右或上下延伸的一種花草紋,盛行于唐代,以后各代亦常用之作為一種邊飾......如從紋樣的發展演變來分,漢代可稱之為卷云紋,魏晉南北朝稱之為忍冬紋,唐代稱之為卷草紋(唐草紋),近代則稱之為香草紋。各稱各異,但大體均呈波浪形枝蔓骨架,配以葉片;配以花朵的,又稱纏枝花。”[3]由此可知,卷草紋是由卷云紋、忍冬紋轉化而來。而關于忍冬紋的起源,“但從紋樣發生學的角度看,顯然薄先生的觀點,認為其受到西方棕櫚葉、莨苕葉、葡萄葉等葉形裝飾紋樣的影響,因為葉紋裝飾從古希臘、羅馬到中亞、西亞有著連綿不斷的傳承過程。”[4]不難看出,忍冬紋主要承襲了西方的葉紋,是外來文化的產物。而唐代的卷草紋根據其紋樣結構分析可知,是糅合了忍冬紋與卷云紋的植物形象,“卷草紋是由忍冬紋和云氣紋演化而來的一種植物。”[5]唐代的卷草紋種類豐富多樣,有牡丹卷草紋、葡萄卷草紋、石榴卷草紋等。唐碑碑側的卷草紋以牡丹卷草紋為主。牡丹是唐人最為喜愛的一種花卉,其出現先于唐,但根據《群芳譜》載:“唐開元中,天下太平,牡丹始盛于長安。”又有唐·劉禹錫《賞牡丹》:“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以及唐·白居易《秦中吟十首·買花》:“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誤......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由此可知牡丹興盛于唐。[6]唐碑中牡丹的花型特點是花頭肥短,多層花瓣且瓣形較短,花瓣的邊緣呈卷云式,花葉繁茂,形態豐滿,體現出大唐盛世富麗華美的審美風尚。
寶相花紋,唐代獨具特色的植物紋樣。“寶花是一種綜合了各種花卉因素的想象性圖案,葉中有花,花中有葉,虛實結合,真假難辨,花蕾相間,正側相疊,在其造型中,既有來自地中海一帶的忍冬和卷草,還有中亞盛栽的葡萄和石榴……這是一種兼容并蓄的藝術,是中外文化交流的花朵。”[7]寶相花紋組合形式繁多,雍容華貴,端莊大氣,反映出唐代處于中西文化交流盛世特有的時代精神風貌。
其次是動物紋樣,中國紋樣最早出現的就是動物紋樣,不管是出于原始的圖騰崇拜還是別的原因,人們的目光最早是集中在動物身上,因此唐碑裝飾紋樣中出現動物紋樣亦是理所當然了。有能說出名字的,如龍紋、鳳凰紋、獅子紋、迦陵頻迦鳥紋、麒麟紋等,也有說不出名字的,統稱為瑞獸紋。
然后是人物紋樣,人物紋樣有世俗中的人物紋樣,如舞人、力士等;亦有佛教中的人物紋樣,如菩薩、仙童等。從佛教人物的造型特征、形態比例來看,亦有世俗化的趨向,如釋道宣曾語:“自唐來,筆工皆端嚴柔弱似妓女之流,故今日夸菩薩如宮娃也。”[8]不同人物形象具有不同的表情與神態和姿勢。
除了上述紋樣還有一些典型的幾何紋樣,如云紋、聯珠紋。
《太平御覽》卷八引《河圖帝通紀》曰:“云者,天地之本也。”[9]因中國文化是以農耕文化為主要背景,自然對天氣的變化多為關注,進而去解讀天象,故云象就理所當然成為歷代裝飾紋樣的內容。而其造型與雕刻技法等隨著時代的變化而呈現出異彩紛呈的局面。唐碑碑側的云紋多與其他祥瑞紋飾組合運用,表達出人們高升、旺和等美好愿望。如咸慶三年(公元658年)的《道德寺碑》與天寶十一年(公元752年)的《多寶塔碑》,碑側紋飾則是云紋與卷草紋樣的組合。而咸亨三年(公元672年)的《三藏圣教序碑》,碑側的紋飾則是云紋與龍鳳紋樣的組合,古人借鳳引魂,借龍升天,唐人借用龍鳳身軀的蜿蜒曲折與云紋組合,更增強其流動的氣勢之美。
聯珠紋,唐代流行裝飾紋樣之一。“實際上,我國很早就出現聯珠紋了。遠在原始社會的半山型彩陶上,就發現有大圈中飾白色圓點的聯珠紋......所以,唐代聯珠紋的流行,只能說與當時波斯的裝飾審美相應而已。”[10]由此看來,聯珠紋是中國歷代傳承紋樣,并非外來文化的產物。唐代早期碑側邊飾紋樣中多有聯珠紋飾,如貞觀四年(公元630年)的《豳州昭仁寺碑》、貞觀十三年(公元639年)《靈化寺大德智該法師碑》以及貞觀十四年(公元640年)《于孝顥之碑》,碑側邊飾均為連續規整的聯珠紋,表現出唐人豐滿、熱烈的藝術審美風尚。
總之,碑側紋飾的豐富多樣不僅是唐代社會繁榮昌盛的表現,也是唐代佛教興盛的體現,更是唐代多民族融合的時代精神寫照。
2、紋樣的造型特征
碑側植物紋樣的造型表現出寫實與寫意相結合的特征,在寫實的基礎上追求理想的美感。如牡丹卷草紋樣的造型,枝、葉、花齊全,且錯落有致穿插有序,與自然植物的生長形態相吻合。但就其主枝極富流動感、近似規則“S”型的生長趨勢來看,其又與真實不符。這種造型既尊重了客觀物象的形貌,又比自然更有內涵、更有神采、更具意味,反映出唐人豐富的想象力以及精湛的技藝力,同時也體現唐代生活的藝術化和藝術的生活化。
動物的紋樣的造型,不管是獅子紋或是麒麟紋還是鳳凰紋,皆顯示出一種動態的形象。如獅子紋的造型,頭部鬃毛濃密卷曲,張口吐舌,尾巴飛揚上卷,或腳踩如意云紋飛奔,或回首行走,或側首奔跑,都具有十足的動感。又如鳳凰紋樣的造型,其羽毛豐滿,口銜瑞草作振翅欲飛狀,從而使紋樣更具裝飾的動態美感,顯示出唐人極具進取的精神以及充滿活力的景象。
人物的造型不管是世俗人物還是宗教人物,在其形體上都具有相似的特征,都呈現出一種“弱骨豐肌”的形象,從而體現出唐人健壯豐肥的審美傾向。
3、裝飾手法分析
碑側裝飾手法主要分為陰線刻裝飾、減地平雕加陰線刻裝飾、淺浮雕三種裝飾。
陰線刻,即在打磨光滑的石面上直接用陰線刻畫出圖像,刻出的畫面突出特點是畫像表面沒有凹凸,物象與余白在一個構圖面上。如《招圣寺大德慧堅禪師碑》和《梁守謙碑》,碑側的裝飾紋樣皆用陰線刻畫,“小則用筆緊勁如鐵盤絲,大則灑落,而有氣魄”,[11]線條流暢,回環自如,馳騁飛揚,顯示出行云流水般充滿動感與節奏的曲線之美。
減地平雕加陰線刻,減地平雕是指在打磨光平的石面上,用陰線刻畫好圖像后,將圖像輪廓線以外的部分減地剔除,使圖像呈平面凸起。此手法又稱減地平鏟、減地平面陽刻、平凸刻或平面淺浮雕。而減地平雕加陰線刻,則使紋樣更加突出,虛實相間。如《大智禪師碑》和《興福寺殘碑》則用此裝飾手法更好地體現出紋樣的主體與背景的空間性。
淺浮雕,即在打磨好的石面上,將主體形象的圓雕與平面剪影進行綜合,即保留平面剪影式的二維效果,使得主體形象更加生動。如《隆禪法師碑》碑側紋樣的雕刻則為淺浮雕式,將牡丹卷草紋旋轉自如的姿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4、裝飾風格分析
碑側紋飾的組合主要以植物藤蔓“S”型的波狀骨架結構為依據,而“S”型骨架又可分三種形式:單波式、雙波式和雙波加直線式。
單波式,即以一條“S”型波狀曲線作二方連續狀的骨架形式。單波式結構按照“S”主枝與其旁枝的關系又可分為交叉型和順勢型。以《比丘尼法婉法師碑》和《大智禪師碑》為例則能更詳細說明其結構。《比丘尼法婉法師碑》碑側“S”主枝與旁枝則是交叉關系,在“S”的第一個半圓內刻有牡丹花紋,花型碩大;第二個半圓內則刻有瑞鳥,瑞鳥鳥尾從與主枝交叉的旁枝枝葉上長出,似乎花鳥一體,活潑生動。而《大智禪師碑》碑側的“S”主枝與旁枝則是順勢關系,即旁枝是順主枝“S”之勢蜿蜒長出,花朵豐碩,葉片舒卷,“S”形主枝與碑側方形空間形成的六個連續半圓,左側三個,右側三個,左側三個半圓內均為身飾飄帶與纓絡的菩薩,結跏趺坐于花蕊之上;右側的三個半圓則依次是騎獅的樂人,口銜瑞草呈振翅欲飛狀的瑞鳥,迦陵頻伽,儼然表現出一幅繁榮的佛國天界的景象。
雙波式,以兩條“S”型波狀曲線以軸對稱作二方連續狀骨架形式。雙波式骨架的兩條“S”形曲線以系繩索或繩紋、或重疊、或盤結的方法相交形成一個連續的類似的“8”,每一相交形成一單元,每個單元內的圖案又各不相同,如此一開一合,有呼有應。以《興福寺殘碑》為例,兩條“S”型曲線是以重疊的方式相交,曲線相交的第一個單元內刻有胡人騎獅圖,相交處兩側則刻有左右對稱的舞人圖,相交的下一個單元內則是鳥踏花枝圖,整體圖案井然有序而又生機勃勃。
雙波加直線式,即以兩條平行豎線為基礎,兩條“S”形波狀曲線以軸對稱作二方連續狀纏繞在兩條平行豎線上的骨架形式。以《三藏圣教序碑》為例,碑側的鳳云紋和云龍紋皆是以兩條平行豎線為依托,有節奏地攀援上升。變體云龍紋和云鳳紋是由較寫實的龍和鳳的頭部連著祥云的身子組合而成栩栩如生。
5、紋飾與碑刻內容的關系
唐碑碑側植物與動物紋飾除了在雕刻技法上因年限的推移而愈發精細豐富之外,與碑刻內容似乎無明確關系,而人物紋飾的運用則與碑刻內容具有一定的統一性。以《大智禪師碑》、《興福寺殘碑》和《梁守謙碑》為例,則能更好地說明人物與碑刻內容的聯系。《大智禪師碑》乃是唐玄宗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為大慈恩寺大智禪師所立,史維則隸書。此碑碑身高二百零二厘米,寬一百一十二厘米,現存于西安碑林博物館。因與佛法有關,故碑側紋飾的人物圖案皆為宗教人物,如手勢各異的菩薩、蓮花童子。《興福寺殘碑》是唐玄宗開元九年(公元721年),為宦官吳文所立,有僧大雅集晉王羲之的行書刻成。原立在唐長安城興福寺內,出土時只存下半截,故稱《興福寺殘碑》。因碑刻內容與佛教無直接關系,故其中的人物則為世俗人物,如舞人、騎獅的胡人。又長慶二年(公元822年)的《梁守謙碑》,梁守謙,字虛巳,唐代著名宦官,曾被冊封為大將軍邠國公,故碑側人物紋樣則為大將模樣的天神形象,威武,神勇。
(二)、碑座的裝飾特征
唐碑碑座分為“方趺”和“龜趺”。“龜趺”一詞始出于唐·劉禹錫《劉夢得文集·唐故監察御史贈尚書右仆射王公碑》:“乃俾學古考書本系所自,且銘于龜趺魑首云。”[12]“龜”有壽長、力大之意,同時,在唐碑中的使用也是地位的象征,《唐會要》卷三八“葬”謂“舊制......五品以上立碑,注璃首龜趺,上高不過九尺;七品以上立碑,注璃首方趺,趺上石不過四尺”。[13]從其造型來看,龜首多與一些祥瑞奇獸相結合,龜背紋飾呈六邊棋格狀,均采用寫實的手法,龜之足及尾部呈“鷹爪蛇尾”的形態。從雕刻技法來看,采用圓雕、陰線刻與浮雕相結合,生動精美。與碑首的盤曲翻飛的螭龍呼應,動靜結合,盡顯威儀之態。
方趺則以瑞獸和人物紋樣為裝飾主體。瑞獸的外形大致相似:頸部鬃毛濃密、張口吐舌、尾巴飛揚上卷,或腳踩如意云紋飛奔,或直立行走,或側首奔跑,形象威猛,動感十足。如天寶十一年(公元752年)的《多寶塔碑》和《梁守謙碑》,碑座均用陰線刻以上述神獸紋樣。人物紋飾則根據碑刻內容的不同而各異。如《道因法師碑》的碑座以剛勁均整的硬線條即鐵線,刻畫西域官員以及侍從正牽犬備馬準備出獵的場景,人物的神情、動態都得以充分表現。又如唐龍朔三年(公元663年)的《同州三藏圣教序碑》,碑座以高浮雕刻以唐代力士。這些力士眼球外凸,雙目圓瞠,肌肉飽滿,軀干魁偉,神秘威嚴。
三、小結
總而言之,唐代碑刻的裝飾題材豐富多樣而有條不紊,結構平穩而不死板,構圖滿實而不繁瑣,線條剛勁而不生硬。用四個字概括其裝飾特色則為質、動、緊、味。質是富麗華美,唐碑的裝飾紋樣體現出一種富貴雍容之美。動,是具有動感,如舞人的刻畫以及動物的奔騰,體現出一種起伏飄動的形式之美。緊,是緊湊的構圖,不留余白,多而不繁,滿而不亂。味,則是濃厚的裝飾味,給人以剛柔并濟、繁復而有序的裝飾之美。
注釋:
[1]保彬、張連生、單德林著《關于裝飾藝術》,《南京大學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01年第4期。
[2](清)葉昌熾撰,王其祎,校點:《語石》,1998年,遼寧教育出版社,沈陽,卷三,第65頁。
[3]田自秉、吳淑生、田青著:《中國紋樣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29—230頁。
[4]張曉霞著:《天賜榮華—中國古代植物裝飾紋樣發展史》,2010年,上海文化出版社,第102頁。
[5]張曉霞著:《天賜榮華—中國古代植物裝飾紋樣發展史》,2010年,上海文化出版社,第150頁。
[6]張曉霞著:《天賜榮華—中國古代植物裝飾紋樣發展史》,2010年,上海文化出版社,第158頁。
[7]王婧怡、包銘新著:《寶相花紋樣小考》,詳見《山東紡織經濟》2009年第6期。
[8]李杰著:《勒石與勾描—唐代石槨人物線刻的繪畫風格學研究》,,西安美術學院博士學位論文,2011年,第125頁。
[9]王文廣著:《中國古代碑之設計》,蘇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128頁。
[10]田自秉、吳淑生、田青著:《中國紋樣史》,2003年,高等教育出版社,第226頁。
[11]趙克理著:《順天造物—中國傳統設計文化論》,2008年,中國輕工業出版社,第203頁。
[12]王文廣著:《中國古代碑之設計》,蘇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38頁。
[13]黃永年著:《碑刻學》,詳見《新美術》,199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