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受戒》中的和諧之美

【摘要】：《受戒》講述了在美麗水鄉，少年明海出家并受戒以及與英子之間的故事，是一篇飽含詩情、充滿美感的小說。小說用細膩的筆觸描寫了和尚們的宗教生活和民間鄉村的世俗生活，文章清新明快，布局巧妙，語言平和。汪曾祺在文章中向我們展現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純凈世界，顯示了其獨具特色的美學特征。

【關鍵詞】：汪曾祺;《受戒》;和諧美

汪曾祺，一位深受中國傳統文化洗禮的當代文學作家，被譽為“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純粹的文學理想加之人生閱歷、生活經驗使他擁有了獨特的小說美學追求。他的小說創作獨具特色，其寫法與人們所習慣的小說寫法大相徑庭，展示了一種別樣但又精致的小說樣式。他習慣用“中國味兒”的語言表現他所熟悉的、經過個人情感過濾掉的直抵人心的一些東西，力求重現中國古典美的文學風采。其作品詩意盎然，無處不在透露著對生活的熱愛，對人的尊重、關懷，對美的發現和向往。《受戒》是汪曾祺借多年前的一個夢境表現了自己的理想，用文字構建了一個遠離世俗的“桃花源”式的鄉村世界——蘆葦搖蕩，山清水秀。那里有淳樸善良的農民，不守戒規的和尚，木訥憨厚的少年明子，活潑明媚的小英子以及兩個人純真美好的愛情，這一切在小說里都成為美的化身，表達了作者對理想生活的向往，對和諧美的追求。本文通過以下三個部分來探討《受戒》的審美追求。

一、和諧美風格的來源

（一） 特定文化語境影響下的思想生成

汪曾祺深受中國兩千多年優秀傳統文化的熏陶，自詡為“中國式的人道主義者”。他和傳統文人一樣，追慕超功利的率性自然的思想。習慣哲學、藝術、文學、語言的相互融合，創作上追求回到民族傳統中去。通過對民族心靈的挖掘，用近乎虔誠的態度來表現傳統美。他樸實平和的語言深處流溢著古典的美質，沉淀著深厚的哲學韻味，透露出生活境界恬淡的美。汪曾祺說：“我的作品不是悲劇。我的作品缺乏崇高的、悲壯的美。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諧。”汪曾祺個性隨和恬淡，一生步履從容，無論為人還是為文，都向真向善。他熱愛生活，熱愛藝術，追求天地人最為相宜的默契。他用人文主義來克服社會的不和諧因素，但他的方式是抒情的，流露著隨緣自適、自足自保的悠然意趣。他的審美追求也與生活態度和人生立場相配合，不偏不倚，彌漫著瀟灑自然的神韻。汪曾祺的骨子里流淌著傳統農業文明的血液，追求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以及人自身的和諧，中華民族的詩性智慧打造了我們這樣一個詩的國度，也成就了汪曾祺這樣一位文雅的文學大家。

（二）個體生命體驗的思想生成

汪曾祺和多數作家一樣，創作風格和自身的成長環境、經歷關系密切。汪曾祺家鄉高郵山清水秀、人杰地靈，他在那里度過了天真爛漫、幸福快樂的童年。家鄉高郵人才輩出，汪曾祺亦是出身書香門第。祖父是清末拔貢，從小就對他教育有加，從祖父那里，他受到傳統文化的濡染，封建士大夫的品格修養給他的創作帶來了一定影響。但對汪曾祺影響最大的乃是他的父親。其父汪菊生，一位典型的儒生，熟讀經史子集，飽覽天下群書，琴棋詩畫樣樣精通，花鳥蟲魚無所不愛。汪曾祺在氣質、情趣和修養上較多的稟賦，承續了父親的基因和風范，同時也受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良好陶冶。家鄉的山水秀麗清澈，家鄉的人民淳樸善良，家鄉的教育和諧有方，有關家鄉的記憶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日后也成為他創作的源泉。后來，汪曾祺離鄉求學，在西南聯大接受了更好的文學教育。幸運的他又遇到了另一位文學大家沈從文，以沈從文為首的京派小說充滿詩意的抒情，其詩化抒情文體與他們追求的人生方式與審美理想契合一致。汪曾祺作為沈從文的學生，其審美趣味極大受到老師的影響，在創作上慢慢向其傾斜，并逐漸找到了自己的風格。縱觀汪曾祺的一生，雖然漂泊多地，充滿荊棘，但也鑄就了他更加平和的心態，幫他構筑起理想中的和諧天堂。

二、小說內容的和諧美

（一）美麗恬靜的自然之美

《受戒》中展示了汪曾祺對地域風情描寫的深厚功力。文中作者不止一次地構建出世外桃源式的美，“荸薺庵的地勢很好，在一片高地上。這一帶就數這片地勢高。門前是一條河。門外是一片很大的打谷場。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樹。”;“小英子家像一個小島，三面都是河，里邊有一條路是通到荸薺庵。獨門獨戶，島上只有這一家。島上六棵大桑樹，一個菜園子”;“善因寺是全縣第一大廟，在東門外，面臨一條水很深的護城河，三面都是大樹，寺在樹林子里，遠處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點金碧輝煌的屋頂。”這三處獨特的地理位置描寫都將主體建筑于相對封閉的環境中，呈現一種環繞包圍的格局，給人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想象空間，一種自由形式的傳統農耕文化之美與大自然相呼應，令人神往。小說運用了大量的筆墨描繪景物，卻從不顯得矯揉造作，渾然天成。“紫灰色的蘆穗，發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青浮萍，紫浮萍，長腳蚊子水蜘蛛。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受戒》結尾處那充滿著生活情趣的景色描繪是那樣楚楚動人，猶如一幅美麗的畫面永久的定格在讀者的視覺之中。文中的鄉村與自然交相輝映，沒有喧囂與緊張，至真至美，一切都是那樣的祥和、溫馨、清雅。

（二）健康淳樸的人性之美

在作者的筆下，自然之美順理成章地造就了人性之美。庵趙莊是個原始淳樸的地方，這里有土生土長的勤勞人民，莊里的人家都住的很分散，兩兩三三，田埂林立，自然的鄉土村莊散發著清新的泥土氣息，看起來都是那么美好自然。同樣，這里的和尚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只是一個謀生的職業，并不那么嚴肅，甚至有些兒戲，這里的人性都是如此天然，不加修飾。汪曾祺在《受戒》中塑造了明海和英子兩個主人公，描寫了他們之間的愛情故事。有意思的是，作者故意對他們的年齡做了模糊處理，并盡量使人感覺他們很小，其中深意耐人尋味，似乎在表明這樣的故事作者也不確定它存不存在，或者說它存在于哪個地方，這只是作者的美好理想，只是來自于多年前的一個夢境。而且文章中許多摹寫給人的感覺是一種淡泊的美好，其中卻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就當時的社會背景來看，是作者對人性泯滅的一種反思，不是轟轟烈烈的口誅筆伐，而是遠距離的無聲控訴。一直以來，汪曾祺的小說追求健康、完美的人性，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他關注著世人，熱愛他們，思考他們，同情他們，從感情上帶有孔子“仁者愛人”的思想，筆觸下散發著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浸潤的人性魅力，迸發著人道主義精神。他在作品中用充滿溫情的眼睛去看人，去發掘普通人身上的美和詩意。《受戒》中明子和英子之間天真無邪的朦朧愛情，蘊含著對人生和生活的熱愛，洋溢著人性和人情的歡樂。作者在詩意的氛圍中描寫了生活中最真實、最自然、最美好的東西，有意回避了那些虛偽的、骯臟的側面。同時里面也流露著深深的人文關懷，天真可愛的少男少女，不守戒規的僧侶方丈，慈祥古樸的花白老人，仿佛世俗的紛擾都已遠離。人人率性自然，純真質樸，詩意地棲息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

（三）至真至純的情感之美

小說的美還體現在人物單純、樸素的情感上。《受戒》描寫了獨特的風俗人情和地方色彩。這里人與人之間相處和諧，情感真摯，即使和尚之間也沒有應該具備的嚴肅和莊重，都是那么隨意卻不失美感。這里的習俗熏陶了明子和英子對生活的熱愛，這里美好的自然風光則鑄造了他們自由恬淡的情感。作者努力捕捉人物的神情、動作和話語，通過富有詩意情趣和意蘊深刻的細節描寫，從而折射出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如挖荸薺時用的一系列動詞，小英子“用自己的光腳去踩明子的腳”，以及回家時“留下一串美麗的腳印搞亂了小和尚的心”等，細膩含蓄地表達了情竇初開的少女微妙的心理活動。英子去接受戒之后的明海之前，除衣著整齊外，頭的兩邊分別插了一朵梔子花和石榴花，不正是女為悅己者容的表現，而且只隔了五天卻好像一年沒有看見了。這些細節的刻畫使整篇小說傳達出擺脫世俗羈絆的初戀之美。在汪曾祺筆下，明海是善良純樸的，小英子是美麗多情的。他們之間朦朧的異性情感，呈現出浪漫的、純真的色彩。

水是許多作品，特別是江南水鄉文學中不可或缺的意象。水有時是波濤洶涌的，有時是溫柔多情的。在汪曾祺的的筆下，水是平和的、柔軟的。《受戒》這篇小說枝節頗多，仿佛水的流動，既是安安靜靜的，又是活潑流動的。文中雖然寫水不多，但卻充滿的水的感覺。因為水是純真的象征，江南之水的溫柔多情正是作品的底色，它象征著兩小無猜、天真無邪的純潔戀情。同時，作者要表現的美也是一種自由形式的，如水般自由流動，水是推動文章情節發展的必要因素。明海和英子的相識是在水上開始的，他們朦朧戀情的萌芽和情感的發展又像水流動一般自然，不加修飾，他們的愛情也是在水上達到了高潮，文章最后，兩人把船劃進蘆花蕩，故事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戛然而止，給讀者留下無盡的想象空間。他們的熾熱情感無邊無際、沒有盡頭，令人向往。吐新穗的蘆花，發著銀光、滑軟的蘆穗，開白花的野菱角……這所有的意象是那樣美好，暗示著兩個人實現了愛與生命的交融。小說名叫《受戒》，在這里卻實現了與愛的和諧結合，如流水般自然自由。不但展示了情感之美，更是對古樸民風和生活的贊美與升華。

三、小說藝術結構的和諧美

一直以來，汪曾祺的小說結構廣泛為讀者所贊譽。他的作品區別于傳統意義上的小說結構，也是不能用傳統的規矩來束縛的。他不講究情節的巧妙設計，不追求前后密切的因果聯系。《受戒》也是如此，擁有明顯的汪氏風格——散文化結構。《受戒》采用回憶的方式將美麗的故事呈現出來，他的回憶并非一般的回想，他所選擇的回憶方式是一種遠點距離的，細讀全文，可以發現作者共用9個省略號將文章分為9個片段，每個片段用一種漸淡的手法描繪出一幅幅美麗的山水畫，人和物鑲嵌其中，讀者不經意間就會隨著作者的文字在腦海中浮現出畫面。文章沒有集中的故事情節，敘述者的插入成分特別多，信馬由韁，這種順其自然的閑話文體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正是這種隨意漫談，自然地營造中了小說中的虛構世界，充滿人間煙火，卻又率性自然。過濾后的作品表現出了愛與美的和諧。同時，《受戒》也很好地運用了“留白”這一本屬于繪畫藝術中的手法，汪曾祺曾解釋說，中國話講究留白，計白當黑，小說也要留白，不能寫得太滿。《受戒》的結尾處描寫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文中只寫到“兩只漿飛快地劃起來，劃進了蘆葦蕩”，然后就是一段優美的景色描寫。作者并沒有告訴我們結局如何，卻通過暗示性的語言給人以極大的想象空間，無聲勝有聲，使整個作品畫面更加精美協調。這也正是作者追求的一種智慧，一種大美的境界。

結語

在飛速發展的時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變得非常微妙。《受戒》看似寫明子與英子的愛情故事，實際卻表現了人物、風光、感情的恬淡之美，也深深地體現了中國古典美學的韻味及和諧的處世之道，令人耳目一新。小說通過塑造現實世界中從未有過的如夢般的桃花源景象，使日常生活審美化，呼喚至真至善至美，也表達了作者對審美理想的追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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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汪曾祺，施叔青. 作為抒情詩的散文化小說[J]. 上海文學， 198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