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更誰勸、流鶯聲住?
鬢邊覷,試把花卜歸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哽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眷歸何處?卻不解、將愁歸去。
——(宋)辛棄疾《祝英臺近·晚春》
煙花時節,夢入江南煙水路。攜一簾幽幽舊夢,輕掀起一頁泛黃的詩箋,在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悠遠鐘聲中,去追覓唐風宋韻里,那些彌散在煙雨樓臺中的江南往事。
輕挽一縷江南溫柔的風,任自己的思緒迷醉在早春清脆的鶯啼聲中,不知歸路。三月的江南,滿眼桃紅柳綠、鶯飛草長。杏花春雨里,漫步在柳色青青的堤岸邊,恍若置身于記憶深處,那個桃葉的渡口,但見煙波迷離,獨不見伊人如花的笑靨,徒惹人柔腸干回百轉,百轉千回。
九曲回廊,誰的蓮步緩緩踏過時光留白的過往,仿佛易安的詩句回環,那雨中的海棠,正是綠肥紅瘦,在顰眉頷首,嬌羞躲藏。我回眸,綺窗外,流水飛煙,煙鎖重樓,如詩如夢。八角屋檐下,有芭蕉在風中細語呢喃,仿佛誰家女子,在低吟著傷春的詩篇。穿梭在狹長幽深的烏衣巷陌,那些時遠時近的記憶,仿佛空中疏落的雨絲,輕易地就打濕了我尋夢的眼眸。
唐代的風流才子杜牧賦詩云:“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迷離,香軟。杜牧的《江南春》,宛如一幅寫意的山水畫卷,只那么輕輕幾筆,便將江南的繽紛春色,留在了歷史的書箋里,也給后來人留下了無限的憧憬和遐思。
而此刻,我就在江南的春色中沉迷。粉墻、黛瓦、水榭、亭臺,那些關于南朝,關于煙雨樓臺的記憶,那些夢中的風惰旖旎,恍若水中的漣漪,隨著搖過的烏篷,瀲滟成心底最深的夢。
在枕水人家的江南,在西塘的古鎮,我仿佛是過客,又仿佛是歸人,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縈在我的心頭。恍若楊柳寫在春水上的詩行,又仿佛春風留在故里的吟唱。
節假日的西塘,游客如潮。那個時候,無論走在西塘的哪一條老街小巷,總能和形形色色的游人邂逅、摩肩,
派繁華喧鬧的景象。那些來自天南地北的游人,操著各自的方言,走過水色的時光,走過三月的西塘。那些遠去的背影,仿佛一只只飛舞于花叢中的蜂蝶,匆匆而來,只為赴這一場春天繁盛的花事。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隨意且自在。我不知道,那些匆忙的腳步,是否也能感受到西塘古樸的詩意和悠遠的古韻。
回想起以前的自己,也曾走過很多地方。很多時候,我的腳步亦如眼前的游客,匆匆忙忙。很少能像現在這樣,靜下心來,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趕,只是隨心所欲地走過這里的一橋一巷、一磚一瓦和這里的水色、這里的時光,融為一體。在西塘,我不是過客,我只是倦歸的游子。要不,那種詩意,那份古韻,怎么能這樣與我契合?
清風拂面,落花人頸,這樣的感覺魚好。它仿佛又讓我回到了故鄉,回到我兒時生活過的小鎮,另一個江南水鄉。
很慶幸,在江南,還有這樣一處風土人情保護得如此完好的古鎮。更慶幸的是,自己又無端地來到了這里。在西塘那些隨處可見的古樸的石拱橋上,在沿河枕水人家點燃著的火紅的燈盞里,我心底深處的江南夢,不再流離失所,終于有了可以安置的地方。
清晨的西塘,游人們大多還沉浸在昨夜的夢境里未醒。街上更多的是本地的小商小販們,他們開始了一天的營生。一大早,我已步出了棲身的那家煙雨樓客棧。迎著晨曦的陽光,不禁深吸了兩口晨起清新的空氣。空氣里彌散著的,是春天花草的香氣,有著讓人沉迷的氣息。
這是西塘,是最美的古鎮,也是最江南的水鄉。
陽春三月,到處都是柔美的春光。盡管晨起的春風里,尚留存著一絲輕微的寒意,但這清涼的氣息里,卻別有一番江南的韻味,讓人的思緒變得異常地清醒。
柔水凝曦,薄霧拂曉。走過青石板路的小巷,與熹微的晨光擦肩,與石階上的宿露邂逅。
穿過一條蜿蜒狹長的小巷,我已經來到了美麗的西塘河邊。沿著石階,一階一階緩步走上古樸的石拱橋。美麗的西塘河便在眼底了。弱柳扶風,春水瀲滟,仿佛詩寫的畫卷。西塘河是西塘的母親河,千百年來,一直流淌到今天。水鄉人家,祖祖輩輩,就在這水方,繁衍生息,綿綿不絕。
清晨的河道,寧靜得出奇。水面上,紋風不起,清澈的河水宛如一面天青色的大鏡子,把河岸邊婷婷裊裊的柳枝和湛藍的天空,都攬入了自己的懷中。
那依水而筑的古民居,錯落有致地分布在河的兩岸。似乎它們仍在這場千年夢境中宿醉未醒。它們幽幽地沉睡在楊柳岸邊,沉睡在那些薄如蟬翼的纏綿往事里。這個時候,河的兩岸靜悄悄的,可我分明還是聽到了一曲琵琶的弦音,纖柔、清越,在我的心底反復地激蕩著,纏綿不息。
西塘最美的長廊是煙雨長廊,水榭軒窗,酒肆人家,沿河是一溜兒的美人靠。
美人靠,光聽這個名字,便會讓人心底生起無盡的歡喜。
恍惚間,我的思緒開始了游離,仿佛夢回千年之前。在江南的古鎮,依稀可見,一位美麗年輕的女子,正斜倚在美人靠上。正是冰雪聰明、天真爛漫的年紀,她的眉黛清淺,青絲一縷縷披散,宛如天外的仙子。也許她是沿河某一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也許只是水鄉人家的小家碧玉。她就那樣斜倚在美人靠,漫想心事。在春天的水色時光里,河水倒映著她俏麗如花的容顏,那清純,那嫵媚,動人心弦。檐外的桃花,剎那間黯然。
我忽然就想,前世的我若是江南英俊的書生,定要在隔巷的賣花聲里,買得一枝春欲放,然后沿著蜿蜒的河道,向她進獻最美的深情。在這樣的江南水鄉,在這樣的枕水人家,有她,已是足夠好。我愿用三世煙火,換她一世迷離,我要輕攜她的手,在俗世的煙火里,過平談的日子。
突然間,我又想起了你。記得你曾對我說,這輩子的你,總是在匆忙中奔波,很少有停下腳步的時刻。你說我們都是深情、多情之人,如果可以,你愿與我在山明水秀的江南,起一悔竹籬茅舍,與欄前的清風明月,一起慢慢老去。
想到此處,我的唇角不禁微微揚起,悄然莞爾。那些與你有關的記憶再次被喚醒,無邊無際,亦無限甜蜜。有人說我是江南的女子,似水如煙,纖塵不染,卻有著梅蘭的質地,一身清絕,不與世同。我一直不以為意。可是這次江南之行,卻給我留下了太多的感慨,也讓我對自己有了全新的認識。也許遠方的你,未必能感知我此刻的心境,可你卻那么真實地存在于我的記憶之中。
原來,一直以來,你都未曾離開,記憶里,那些跳躍的溫暖,依舊鮮活。原來,你一直幽居在我的心房深處。走過青蔥歲月,走過多情年華,走過小橋流水,走過紅塵煙火,你和我,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從不曾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