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塑造、意象設置、超長鏡頭——解讀電影《路邊野餐》

董　穎

人物塑造、意象設置、超長鏡頭——解讀電影《路邊野餐》

董穎

《路邊野餐》，這部由畢贛擔任編劇、導演，陳永忠主演的藝術電影，在國際影視界刮起了一股清新的文藝風。該片在各大電影節拿獎拿到手軟，導演畢贛豪言是自己的電影去給電影節頒獎，而非電影節給自己的電影頒獎。這部在國內外獲獎無數的電影是在海外巡演一周后才在中國大陸上映的，如此優秀的影片，在國內各大院線的排片率卻非常低。盡管如此，導演仍然堅持只放映10天。很明顯，這是一部不向市場低頭的影片，它堅守著藝術電影應有的姿態。《路邊野餐》汪洋恣肆的表達也證明這是一部不考慮觀眾的個性十足的電影，導演極富才情的長鏡頭是該片最大的亮點，也是解讀該片的最佳密碼。影片講述的是邊區醫生陳升為尋找侄子踏上了一次奇妙旅途的故事，片中采用了大量的全景拍攝，最后的長鏡頭為觀眾呈現了主角奇特多彩的心靈世界。

一、細密復雜的人物關系網

《路邊野餐》在情節安排上顯然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影片所涉及的人物并不多，但在經過長鏡頭對時間和空間的藝術性處理后，劇中人物千絲萬縷的情感糾葛織成了一張綿密巨大的網，網住了人物的情感世界，網住了角色的心理變化，網住了主角不同的心理層次。除去幾個可有可無的龍套，劇中角色在導演巧妙的設計下被布成了一道道陣法，觀眾稍有不慎就可能迷失在這些不按常規出牌的陣法之中。所以，要讀透《路邊野餐》，首要任務就是要看破劇中不按尋常章法布置的人物迷陣。

電影《路邊野餐》海報

陳升——影片主角，從小被父母遺落在鎮遠，長大后有過混跡江湖的經歷，曾經因看不慣許英殺人前砍手指的行為而仗義執言，被嚴打入獄。在獄中度過了沒有心的9年后，決心重新生活，卻又困惑重重，最終在侄子小衛衛身上找到了生活的希望。陳升是一個略帶神秘的人物，在導演的精心策劃下，這位主角身上似乎總是籠罩著讓人看不清、看不透的迷霧，他的身上有著太多的秘密等著我們去挖掘。老醫生——影片前半部分的女主。一個與陳升合開一家診所的老人，姓名、身份不明，片中對她的背景沒有任何的交代，似乎也有著隱秘的過往。老醫生性格隨和，喜歡帶上耳機聽著懷舊的老歌，經常與陳升談論從前的往事和現在的夢境。她那精煉卻富含哲理的話語似乎也在暗示著她有一段非同尋常的過去，那一段往昔是如此的斑斕多彩，以至于能讓她懷戀至今。她雖只出現在影片的上半段，但導演卻通過她向觀眾交代了非常多的訊息，以至于影片下半段的開展似乎也難逃她的影響。可以說，這是劇中容易被觀眾忽略的關鍵人物。張夕——陳升前妻，陳升心結的關鍵。在老醫生給陳升開藥時說出了她的名字，陳升聽完后怔怔出神，下意識地將吃藥與停電的次數混為一談。在繼之而來的那段沉默中，隱約可見一個無聲的女人——陳升記憶中病逝的妻子。在蕩麥神奇的時空中，理發店的女人就是陳升心目中的妻子。所以，陳升在她面前才會不知手該放哪，才會對她吐露心聲，才會為她唱歌。

林愛人——蘆笙藝人，樂隊小伙們的師父，老醫生的舊情人。陳升在鎮遠尋找蘆笙藝人，便是替老醫生尋找她的舊情人。在蕩麥，陳升穿上了他的衣服，這樣的情節似乎也在暗示著一些東西。野人——貫穿影片始終的神秘傳說，車禍的“見證”，勾起記憶和恐懼的魘魔，陳升夢境中的怪物，隨著時間不斷演變的心念之魔。陳升弟弟——住在瀑布邊，整天在外不務正業、游手好閑，這與以前的陳升十分相近，影片似乎想通過這種相似性向觀眾暗示些什么。他對兒子的成長不上心，對母親的遺囑十分不解，一心惦記著與陳升爭奪父輩的財產。從他經營的各種行業來看，他是有一定能力的，但卻在換墓碑的時候故意不刻哥哥的名字，可見他與兄弟的感情不和睦?；ê蜕小惿旖r候認識的大哥，兒子被人仇殺，后經營一家鐘表店，依此懷緬故去的兒子。他將小衛衛接到鎮遠后，從小衛衛身上找到了寄托。他與老醫生年齡相仿，晚景也有些凄涼。衛衛——陳升侄子，與陳升有深厚感情，喜歡鐘表和數數，成為出獄后的陳升和年老的花和尚的寄托。在蕩麥，成年衛衛載著陳升開啟了一段奇妙的時空之旅。

以上是劇中主要人物的分析，理清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有助于對影片有一個基本的了解，并未后面的深入分析奠定基礎。細密的人物關系為影片織造了一張巨大的網絡，觀眾需要緊跟著敘事的推進以及經歷一場場頭腦風暴才可真正理清影片脈絡。因此，精巧的人物設置是《路邊野餐》給觀眾最大的驚喜之一。

二、韻味獨特的意象群落設置

《路邊野餐》中的意象非常多，這些獨特的意象在導演巧妙的設計下發揮著意想不到的作用，很好地推動了劇情的發展。劇中意象散落在每個場景的角落之中，觀眾如果不細心觀察的話，很容易錯過一些關鍵的東西。下面將列舉片中出現的關鍵意象：

閃爍不定的燈光：開篇燈光的閃爍代表陷入往事回憶的陳升和老醫生情緒的起伏不定。在蕩麥，理發室內閃爍不定的燈光代表陳升和聽他講故事的女理發師心緒的波動。鐘表：時間的物化。孤單的衛衛喜歡鐘表，希望時間快點過去，以便早日擺脫現在的困境?；ê蜕惺詹冂姳硎菫榧o念兒子。成年衛衛不僅給自己手腕畫上手表，還在火車上畫表讓時間倒流。隨處可見的鐘表是影片的重要意象，代表遷流不斷的心識。熄火的車：象征困頓焦灼的心境。瘋子廢舊的車、陳升剛出獄時生疏的發車、大衛衛經常無法發動的摩托車，暗示著他們正陷于人生的困境之中。歌曲：老歪哼著的是伍佰的《痛哭的人》，將他放縱卻又無可奈何的心態釋放在歌聲中；陳張二人熱戀時，舞廳播著黃安的《新鴛鴦蝴蝶夢》，空氣中彌漫著如歌詞“不如溫柔同眠”式的浪漫；在蕩麥鎮上樂隊排練的是任賢齊《傷心太平洋》，是情竇初開的憂傷；伍佰《突然的自我》，是離別前的傷悲；李泰祥的《告別》是老醫生和林愛人的信物，也是陳升與理發店老板娘的信物，臨別時送給她證明陳升已經從過去的心結中走出來了，恰如歌中詞句所說：“過去的歸過去，往后的歸往后?！?/p>

同時還有，宇宙球燈：在影片中被給過很多特寫的意象。陳升與張夕在舞廳初識，他出獄后在家中陽臺掛著宇宙燈球紀念病逝的妻子。在蕩麥，陳升回憶前妻的畫面中也有這樣的燈球。陳升弟弟家中也有一個一樣的宇宙燈球。這樣的燈球放在他們破舊的房中，給人以一種魔幻般的感覺。宇宙燈球有無數個鏡面，能夠遍照周圍的事物，象征著人類的心識，它同樣可以認知周圍的一切。在鏡面中，種種事物如夢幻般的影像，仿佛在向人們揭示著心識的虛幻不實。電扇：時間的另類物化。時間在它身上經過，卻無法停留。陳升與花和尚電扇都壞過，暗示著停留在過去的心結。香蕉：代表心靈故鄉的東西。陳升經常在隧道問香蕉，卻始終沒能見到香蕉，片尾站在香蕉樹下的他終于回歸了心靈的故鄉?？諢o一人的火車：代表心識和時空之輪的運轉。車站門口擠滿了人，最終上車的只有陳升一人，象征著每個人心識的運轉都是他人無法抵達的孤島，其他人也都獨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列車上。它可以抵達任何想去的時空，最終不知會將人帶往何方。

這些奇特古怪的意象，鋪就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中有一切美好的東西，所有的時空都可以被揉進這個夢中，所有的心念都在其中綻放。意象的諸多設置營造出撲朔迷離之感，使整部影片都在飄渺朦朧的情境中進行，很好地實現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敘事效果。

三、對影片長鏡頭的另類解讀

將劇中人物和意象一一解析清楚后，接下來進入影片中那個令人嘆為觀止的長鏡頭。導演說過，時間就像是一只隱形的鳥，片中的長鏡頭就是裝鳥的籠子。為了讓觀眾看清籠中鳥的形象，他將劇中的人物和意象當作顏料涂在時間之鳥的身上。長鏡頭是關著時間的籠子，劇情和意象是顯現時間之鳥的顏料。佛教主張萬法唯心，過去、現在、未來皆歸于心，所以長鏡頭也只是陳升內心世界的具象顯現。

蕩麥這片詭異的時空是陳升心靈世界的外現，依此推論，整個影片都是由陳升自編自導自演，片中主角只有四人：陳升、張夕、衛衛、陳升父親。故事的真相是這樣的：陳升和張夕生下喜歡表的衛衛，三人在瀑布旁的爛房子里過著清貧的生活。陳升入獄前嗜酒、打臺球、混江湖的浪子形象被他賦予在弟弟老歪身上。陳升父親心疼孫子，將衛衛接到鎮遠。開學前陳升接衛衛回凱里，嗜酒成性的他在途中買了兩斤酒。結果酒駕出事，衛衛死去，但自己活著。爺爺開鐘表店紀念孫子，母親受刺激開了診所。受不了親手殺死兒子苦痛的陳升瘋了，繼續每天酗酒，他極度討厭過去的自己。于是在心中導演了這場戲，他把以前的自己分裂成同母異父的老歪（所以他在墓碑上只看到弟弟的名字），把父親當成了“花和尚”?；ê蜕袃鹤拥乃浪恍奶?，因為這其實是陳靈魂的一部分。但陳升在嚴打時期把一個打牌的大姐當成兇手，這是他入獄的真正原因。入獄后的陳升清醒過一段時間，不僅寫詩，還學會了《小茉莉》，這些都是為了獻給家中的張夕。出獄后，張夕雖和丈夫“協議離婚”，卻仍心疼丈夫。兩人雖然分居，但卻一起經營診所，陳升買不起冰箱，于是便經常借用“老醫生”的冰箱。看著曾經的丈夫改掉了往日習氣，張夕決定告訴他真相。于是，她托陳升將磁帶和衣服交給“情人”。最終，陳升在蕩麥找回自己，獲得重生。

導演對長鏡頭的大膽運用讓人嘆為觀止，在這組長鏡頭中，一切人事都糾纏在一起，使人沉浸其中，仿佛已經行將百年?！堵愤呉安汀穼﹂L鏡頭的著力展示已然達到了世界頂級導演的藝術高度，這無疑成為影片受到國際影視界關注的重要原因。

結語

電影《路邊野餐》通過細膩的處理將復雜的人物和意象融入陳升心靈世界的不同層次，并巧妙地運用這些具象的人、事、物布下如夢如幻的迷陣，陣中人物情感的糾葛被代表時間之籠的長鏡頭凝聚成一滴滴水珠，在觀眾的心里下起了大雨。在這片濕漉漉的心緒中，觀眾容易迷失于影片精心設置的陣法內，無法看清陣中的真相。唯有跳出那個奇譎詭異的長鏡頭，循著意象的指示，方能堪破陳升內心世界的迷障。

董 穎，女，河南新鄉人，新鄉學院文學院副教授，碩士。

本文系2016年度河南省高等學校重點科研項目《全球一體化環境中高校優秀傳統文化教育調查研究》（項目編號：16B880021）；2014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重點課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研究”子課題《地方高校<大學語文>課程中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項目編號：ALA-ZX1405017）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