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米切爾英譯《道德經(jīng)》的通俗化處理

羅文垚

摘要：最大限度地忠實于原文是翻譯的一個重要標準和追求。《道德經(jīng)》的英譯本多迭上百種，這些翻譯中，翻譯水平參差不齊，沒有特別突出的所謂權(quán)威版本。在美國的翻譯版本中，斯蒂芬·米切爾的譯本算得上是比較流行的一種。所謂“流行”，指的是其在翻譯文學(xué)接受過程中受到大量普通翻譯文學(xué)愛好者的歡迎。米切爾的翻譯，在很大程度上對原著的忠實度并不高，且有相當程度的意譯、改譯、錯譯情況存在。他的最重要的翻譯手法是將《道德經(jīng)》通俗化和簡化處理，這種翻譯方法體現(xiàn)的是美國文化環(huán)境中的讀者對中國這種東方“異域文化”的想象理解和自主闡釋的嘗試，在本民族、本土文化語境中對他者經(jīng)典的重構(gòu)。這一翻譯作品為重新認識跨文化交流和典籍翻譯，以及由此反觀中國本土文化及文化傳播提供了新的視角和經(jīng)驗，具有一定的思考價值。

關(guān)鍵詞：《道德經(jīng)》英譯本通俗化翻譯斯蒂芬·米切爾

近代著名的翻譯家嚴復(fù)曾在《天演論》“譯例言”中指出：“譯事三難：信、達、雅。求其信已大難矣，顧信矣不達，雖譯猶不譯也，則達尚焉。”“信”指意義不違背原著，就是指譯文要準確到位，不偏不倚，不隨意增減；“達”指不拘形式，而譯文卻通順流暢；“雅”則指翻譯要得體而古雅，簡明優(yōu)雅。此說既指三種不同的翻譯風格，更指翻譯的三種不同水準，三種不同境界或?qū)哟危靶拧睘樽罨镜囊髮哟危簿褪乾F(xiàn)在所謂的忠實于原文，這種論調(diào)自近現(xiàn)代以降為諸翻譯家所遵奉。古代翻譯家在翻譯印度梵文的《（法句經(jīng)）序》中講：“其傳經(jīng)者，當令易曉，勿失厥義，是則為善。”意為翻譯需要明白曉暢，但前提是不能增損原著本意。而當代學(xué)者林語堂的“忠實、通順、美”則繼承古代長期以來的翻譯傳統(tǒng)，成為中國翻譯的現(xiàn)代標準的總結(jié)。誠然，這是中國古代乃至近現(xiàn)代翻譯家對于“外譯中”時所倡導(dǎo)的一種翻譯追求或標準，不能一律實用于對外翻譯。但無論中外，大多數(shù)翻譯者仍然認為起碼應(yīng)該做到“信”，要“忠實”，即要忠實于原著，準確傳達出原著的本意。然而，米切爾在“信”的基礎(chǔ)上未能做到，而是添加了諸多自己領(lǐng)悟的禪宗思想，并融匯西方現(xiàn)代思想，很大程度上偏離甚至違背了《道德經(jīng)》的原文原意，他在翻譯中主要采用了通俗化的手段。

所謂通俗化，簡言之，即為了迎合大眾中的大多數(shù)人而對文本進行的更易于理解和方便閱讀的處理。斯蒂爾·米切爾翻譯《道德經(jīng)》時的通俗化處理，主要體現(xiàn)在三方面：一是采用美國文化中的流行因素如佛教思想，甚至直接采用佛教用語對《道德經(jīng)》文、意進行比附；二是在翻譯時將古奧、生澀、玄妙的中國古代文言文進行簡化、省略甚至口語化處理，讓使用現(xiàn)代英語的讀者易于閱讀理解：三是“歸化”處理，所謂歸化，即是指本土化，《道德經(jīng)》所蘊涵中國文化內(nèi)涵直接采用英語世界的概念進行替換，或者進行一種本土文化的闡釋和重構(gòu)。

一方面，他將《道德經(jīng)》與美國流行的佛教文化、禪宗文化相結(jié)合，將道家思想和佛家思想相比附、融合，或者說借用佛家闡釋道家，闡釋《道德經(jīng)》，達到讓讀者更容易接受這部經(jīng)典的目的。例如第十二章“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一句，米切爾譯為：“The Master observes the world，but trusts his inner vision.He allows things to come and go.His heart is open asthe sky.”此句中，“innervision”即“內(nèi)視”、“內(nèi)省”，也即佛家所講的“內(nèi)省法”（也指心理學(xué)上的“內(nèi)省法”）。而“He allows things to come and go，Hisheartis ooen asthe sky.”則意為“明心見性，見性成佛”。王弼注本對于“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一句注日：“為腹者以物養(yǎng)己，為目者以物役己，故圣人不為目也。”王孺童《（道德經(jīng)）講義》則認為“腹”指“內(nèi)德”，“目”指“外物”，所以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圣人（應(yīng)該）重視內(nèi)在的修養(yǎng)，而不盲目無度地向外求取，內(nèi)外之間，應(yīng)知取舍，善辨主次”。“明心見性，見性成佛”出自宋代釋惟白的《續(xù)傳燈錄》卷五：“久參泐潭，潭因問：‘禪師西來單傳心印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子作么生會？師日：‘某甲不會。”佛家禪宗認為，人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就能成佛，講的是成佛的條件或途徑。對比王弼等人對《道德經(jīng)》這句話的注解，米切爾的翻譯更多偏離原著本意，不夠忠實于原文。其他以漢語為母語的譯者譯文，多采用直譯法，如：“Hence the sage is/For the belly/Not for the eye，/Therefore he discards the one and takes the other.”又如：“Thus the sage does not sarisfy/his eyes with eolours but/Sat isfy his belly with enough food./He discards the former and takestelatter.”這些翻譯不借用禪宗思想，意義雖明，卻也缺失了生動靈活性。從某種角度甚至可以認為這些是米切爾的誤讀誤譯，嚴重地混淆了道家與佛家文化思想相似之處，對佛道的認識存在一定的不了解，是對《道德經(jīng)》的過度解讀。

另一方面，米切爾譯本的通俗化在于語言簡單化、口語化。例如對人物、專有名詞等翻譯時，盡量采用通俗詞匯或者美國文化中已經(jīng)存在并常見的詞匯。同在第十二章中，對“圣人”一詞的稱謂，米切爾直接用master一詞，而其他譯本特別是中國學(xué)者譯本如辜正坤本、劉殿爵本和陳路林本等多采用sage一詞。很顯然，maste一詞要比sage更常用和口語化、生活化。又如《道德經(jīng)》開篇第一章，對于“天”、“地”，其他譯本直接翻譯為“Heaven”，“Earth”或“heaven”，“earth”。米切爾譯本卻不直譯，而是會意上下文，連貫翻譯為：“The unnamable is the eternallv real./Naming is the origin/of all particular things.”直接省掉了天、地的英文翻譯命名。凡此種種，在米氏的翻譯中俯拾皆是。

米切爾譯文的通俗化有另外一種實用的方式，那就是文化“歸化”，即本土化，也包括現(xiàn)代化。這種做法縮小了異文化與本土文化的距離，拉近了古代與現(xiàn)代的距離。本土的、現(xiàn)代化的、大眾的文化通常是通俗的、接近生活的、實用的文化。在對異文化古代典籍的翻譯時，為了讓大眾更易于接受，米切爾在翻譯時有意將中國文化中的事物的意象替換成西方文化意象，如用“上帝（god）”、“魔鬼（devil）”等詞取代原著的“帝”、“天”等意象，將古代的“戎馬”替換成“卡車（truck）”、“拖拉機（tractor）”、“工廠（factary）”等物。原文所含內(nèi)容或豐富或古老，皆與上述現(xiàn)代英語詞匯所含內(nèi)容不盡相同。另外，米切爾的翻譯中，亦不乏錯訛之處，但鑒于沒有翻譯游離于原文多少算錯訛的準確標準，且錯訛之處雖然客觀上是其翻譯不忠實于原文的重要原因，但錯訛不屬于本文關(guān)于通俗化的討論范疇，故不再贅述。

總之，在多達四十余種英譯本中，自斯蒂芬·米切爾的英譯本于1988在美國出版以來，其譯本就受到了為數(shù)眾多的美國普通大眾的歡迎，被廣泛接受，成為《道德經(jīng)》英譯版本中的流行版本，這不能不說跟米切爾翻譯的通俗化處理有密切關(guān)系。從接受美學(xué)的角度看，米切爾的翻譯不可謂不成功，其通俗化的處理方式不可謂不可取。翻譯文學(xué)在追求翻譯忠實于原著的同時，譯介中不同文化的碰撞融合不可避免，譯介的變異與必然發(fā)生。在此語境下，在可控的范圍內(nèi)，適當變通，適當取舍，不失為一種藝術(shù)變通，為異文化的交際提供了一種嘗試的實踐和新視角，具有一定的思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