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克·帕爾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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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方法和技巧之背后①
帕克·帕爾默
著手寫此書前的那段日子,漫漫夏日悄然而逝,秋天已至.我登上大學講臺,開始我教學生涯的第三十個年頭.
那天,我懷著感激的心情走進教室,感激又一個教書的機會,因為教學滋養著我的心靈,在我所知的任何工作中,教學對心靈最有益.但是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家里,卻再一次確信自己永遠干不好教書這一行,這個令人頭疼的職業.我既惱怒于某些學生,又為自己束手無策而尷尬.我反復思考一再在腦海中浮現的問題:到了我這個年紀,是否可以改行?也許在教學之外我還可從事一種新的行業,一種我知道怎樣做好的工作?上我的課時,一開始學生們就像修道士一樣靜默無聲.任憑我使出渾身解數,他們就是沒有反應.然后我很快就發現自己陷入了由來已久的恐懼中:我的課一定很沉悶!這些年輕人課前還在門廳走廊生龍活虎、談天說地,轉眼間,一聽我講課就變得如此麻木不仁.
課上到后半段,他們就開始說話了.但是交流很快就發展成為沖突,只因一個學生認為另一個同學關注的東西太“微不足道”,根本不值一提.我掩飾著內心的惱怒,敦促他們要會傾聽不同的意見.但是整個氣氛已經給破壞了,對話中止了.當然,這樣一來,我的老毛病又發作了,我又陷入焦慮中:學生一開口討論,我就要笨拙地處理他們之間的沖突!
我教過成千上萬的學生,參加過很多教學研討會,觀摩過其他老師的教學,閱讀了不少教學著作,反思了我自己的經驗,也積累了一大堆實實在在的方法.但是每逢走進一個新的班級,好像一切又都要重新開始.我遇到的問題,其他所有教師也都常常遇到,都熟悉.但這些問題仍然使我驚慌,而我對這些問題的反應,盡管隨著歲月的磨煉,表面上圓滑老練了,但實際上仍感力不從心,像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一樣摸索著.
30年來,我努力探索教學技巧,我上的每一節課都是這樣的:我的學生和我,面對面地進行一種古老精深的、被稱之為教育的交流.我掌握了的教學技巧雖能應付,但是僅僅靠技巧是不夠的.當與學生面對面交流時,唯一能供我立即利用的資源是:我的自身認同,我的自我的個性,還有身為人師的“我”的意識——如果我沒有這種意識,我就意識不到學習者“你”的地位.
這本書基于這樣一個簡單的邏輯前提:真正好的教學不能降低到技術層面,真正好的教學來自于教師的自身認同與自身完整.這個假設十分簡單,但其含義深遠.要詳盡闡述我對這些詞語的界定很費時,但可以這么說:在我所教的每一堂課里,我與學生建立聯系、進而引導學生與學科建立聯系的能力,較少依賴于我所采用的方法,而更多依賴于我了解和相信我自己、并愿意使其在教學中運用且敏于接受其影響的程度.
支持這一前提假設的依據,部分地來源于多年來我請學生們講述他們好老師的故事.通過傾聽那些故事,我知道聲稱所有的好老師都使用相同的教學技巧是不可能的:有的老師的講解整堂不停,有的老師卻惜字如金;有的老師緊循材料,有的老師卻天馬行空馳騁于想象;有的老師用軟功,有的老師用硬功.胡蘿卜還是大棒子,各行其是,各顯神通.
然而,在我聽到的每一個故事中,好老師有一共同的特質:一種把他們個人的自身認同融入工作的強烈意識.“A博士教學的時候,就是原原本本的她站在那”,一個學生告訴我,或者“B先生對他所教的課充滿熱情”,或者“你可以說這就是C教授的真實生活”.
我聽一個學生說,她描繪不出好老師是什么樣的,因為老師之間的差異實在太大了,各有千秋.但是她可以向我描述不好的老師都是什么樣的,因為不好的老師都是一個樣:“他們說的話在他們面前漂浮,就像卡通書中氣泡框里的話一樣.”
她用這樣一個突出的形象就說明了一切.不好的老師把自己置身于他正在教的科目之外——在此過程中,也遠離了學生.而好老師則在生活中將自己、教學科目和學生聯合起來.
好的老師具有聯合能力.他們能夠將自己所教學科和他們的學生編織成復雜的聯系網,以便學生能夠學會去編織一個他們自己的世界.這些編織者用的方法不盡相同:講授法,蘇格拉底式的對話,實驗室試驗,協作解決問題,有創造性的小發明.好老師形成的聯合不在于他們的方法,而在于他們的心靈——這里的心靈是取它古代的含義,是人類自身中整合智能、情感、精神和意志的所在.
當優秀教師把他們和學生與學科結合在一起編織生活時,那么他們的心靈就是織布機,針線在這里牽引,力在這里繃緊,線梭子在這里轉動,從而生活的方方面面被精密地編織伸展.毫不奇怪,教學牽動著教師的心,打開教師的心,甚至傷了教師的心——越熱愛教學的老師,可能就越傷心!教學的勇氣就在于有勇氣保持心靈的開放,即使力不從心仍然能夠堅持,那樣,教師、學生和學科才能被編織到學習和生活所需要的共同體結構中.
教學不可局限于技術層面,這既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說它是好消息,在于我們不必再為把教學當作一個“怎樣做”的問題而遇到的麻煩所困擾.我們很少在一定深度上彼此交流關于教學的看法——當我們除了“技巧、策略和技能”之外沒有東西可以討論的時候,為什么我們還要這樣做呢?那種交流并不能觸及教師的經驗核心.
良好的教師可以努力成為優秀的教師.如果教學不可局限于技術層面,我就不用因要把我作為教師的獨特天賦才干硬塞進強求一致的方法框框中而痛苦,不用遭受遵循別人開出的、強求一致的標準的痛苦.真的,當今教育中,處處感受到這種痛苦:當我們把某種認定的方法技術捧上天的時候,就使得采用不同教法的老師感到被貶低,被迫屈從于不屬于他們自己的標準.
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一位教授,在我要開辦教師工作坊之前,是他的一席話使我擺脫了我多年來禁錮工作坊的一種傾向:“我是一個有機化學家,你想花兩天時間告訴我應該通過角色扮演的方式講授有機化學嗎?”我們必須尋求一種尊重教師和學科多樣性的教學理念,而這一點是方法論上簡單處理根本做不到的.
好消息當然好,但壞消息也讓人頭痛.對優秀教學而言,如果解決教師的自身認同和自身完整的問題是比技巧更基本的東西,如果作為教師,我們想要成長,我們就必須做一些學術文化以外的事:我們必須交流內心生活——這在懼怕觸及個人,從而在技術、距離和抽象中尋找安全感的職業中,確實充滿危險.
不久前我聽到一場學術爭論,再次感受到這種恐懼.這場學術爭論是關于學生在課堂中分享個人經驗時教師應該做什么的問題——這些經驗與課程主題有關系,但是一些教授認為,經驗的分享更適用于心理治療,而不是大學課堂.
很快人們就分成了可以預料到的兩派:一派是以學科為中心的,堅持認為學科是首要的,不能為了學生的生活利益而削弱;另一派是以學生為中心的學者,他們堅持認為學生們的生活必須一直放在優先考慮的位置,縱然這意味著課堂主題內容教少了.這兩派的觀點不斷走向極端,他們的爭論越激烈,他們的對立也就越嚴重——他們從教學工作和對他們自己的認識中學到的東西也就越少.
兩種觀點之間的分歧看來是不可調和的——直到我們認識到形成這種分歧的原因是什么.從根本上說,這些教授不是就教學方法展開爭論,實際上他們揭示了他們在內部的自身認同和自身完整上是何等不同,用各種方式說出來可歸為一句,就是:“當談到處理學科和學生生活之間的關系的問題時,我們既有自身的局限,也都有潛能.”

這是一本值得每位教師好好閱讀的書.當教師不得不以嚴肅甚至是可怖的臉色來面對學生以求學生精神的集中和課堂的流暢時,其背后的恐懼才是真正的元兇,當教師的內心感到這樣的恐懼時,他的教學身份與他自身是處于分離的.
這本書中痛陳了教師教學生活中的種種恐懼和痛苦,孤寂與惶恐,而作者以輕松的文筆,深入教師的內心世界,道出了一個簡單的邏輯前提:真正好的教學不能降低到技術層面,不應該僅僅是教學技巧的使用,真正好的教學來自于教師的自身身份認同與自身完整.
書中為我們揭示,只有當我們的真實狀態得到很好的認知,可以直面自己的“分離”,才能減輕教師的苦痛.不再分離的途徑就是回歸,而引領教師回歸的正是那份直面恐懼的“教學勇氣”.
作者帕克·帕爾默是美國的一位作家、教師、活動家.他從事教育事業三十多年,獨立地從事關于教育、共同體、領導、精神和社會變革等方面問題的研究.他是美國高等教育協會的資深會員,費茲爾研究所的高級顧問,也是幼兒園到十二年級的教師養成計劃的創立者.1993年,他因對高等教育的突出貢獻而被獨立學院評議會授予國家獎.在1997年,四個教育領導委員會作了一項針對一萬一千名管理者和教職員的民意調查,稱為“領導計劃”,帕爾默被譽為國家“在高等教育領域最有影響力的領導者”之一.
(推薦人:本刊編輯余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