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場尾的夜

顧啟淋

深夜，獨自驅車十二公里，抵達大鵬的較場尾民宿，趕上較場尾周末的夜。像是趕赴一場盛宴，帶著內心的歡喜和幸福。周末，較場尾的夜是溫熱的，充滿人氣，疲憊的人們走出城市，涌入緊鄰海邊的較場尾，像是疲憊的孩子鉆進母親溫暖的懷抱。在熱鬧的買賣街玩累了，你也可以來到沙灘邊，與在夜色中翻騰的大海對話。

較場尾復制了鼓浪嶼的喧嘩，卻又比它年輕，更有活力，更有文化底蘊，它獨有的寧靜讓鼓浪嶼望塵莫及。這個深圳唯一一條坐擁海岸線的原始村子，在大鵬半島熠熠生輝。它就像一個梳妝待嫁的大家閨秀，靜候新郎的歸家。村口靜默的百歲的榮陰橋，訴說著較場尾的倥傯歲月。抗衡歲月的沙灘上，隱匿著英雄們練兵的豪邁腳步。靜靜地聆聽，你能聽見海浪裹挾著的明廷士兵抗倭的吶喊。踏在沙灘上，就如行走在較場尾無言的歷史中，彌漫著遠古的氣息與寧靜。

此次夜深獨行與詩人白凌帶領我走進的夜截然不同。那時沒有交織的人群，沒有回蕩在耳邊的喧囂，只有昏黃的燈光彌散開來，靜靜地籠罩在較尾場的半空中，夜色中的大海發出輕微的浪濤翻滾的聲音，像是一個熟睡中的孩子翻轉身子時發出的囈語。

夜色中，光和較場尾互相依偎，靜靜地癡望對方；仿佛癡情的戀人們，他們在昏暗的夜下，眉目傳情，絮絮低語。各色的燈，就像各色的人，時而耀眼，時而低眉不語。燈光像安詳的老人，又像純情的少女，靜若處子。較場尾的夜如此溫柔，似水，靜靜流淌；似含羞的少女，莞爾一笑。這一切的靜養就是為了周末的出演。

喧囂與靜默如影隨形。靜默的外表下，一個人的內心卻暗流涌動。喧囂的呼喊聲里，映射出內心的孤獨與蒼涼。人，用盡一生的喧囂，來抵達死亡永恒的沉寂。我們又渴望在喧囂中盡情釋放出內心的壓抑。周末，較場尾的夜是另外一番景象：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的買賣街，座無虛席的餐廳，連海浪聲也來湊熱鬧，拍打著較場尾憨厚的沙灘。這給較場尾增添了無限的生機。燈光也變得活躍起來，像多情的男子，一會兒摸摸這個的臉，一會兒親親那個的手，優雅的姿勢，令人浮想聯翩。它摸你的臉時，你卻覺察不出它手指觸碰你的肌膚。它親你手的時候，你卻感覺不到它嘴唇的余熱。一股無形的愛意在空氣里彌漫著，慢慢滲透到每個人的心尖。

行走在較場尾靜謐的小路上，望著遠處山巒閃爍的燈盞，燈盞彌漫出的模糊的光暈，給人以幻想和憧憬。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鄉愁忽然發酵，我禁不住想起了故鄉的夜。

黑夜的降臨，讓世界變得有深度。黑暗吞噬白晝最后一抹光輝，夜邁著輕盈的步伐走進故鄉的胸懷。故鄉的夜，滿天的星星就是故鄉夜的燈，月與星交相輝映，裝點在故鄉夜幕之中。星月下是沉睡的故鄉。月光的手伸向故鄉，就像一個母親伸手輕拍即將沉睡的孩子。夜隱藏著故鄉最美的回憶。巷子里，月光撕下了夜的黑幕，鋪下了一塊塊月光的碎布，忙碌了一天的人們，聚集在故鄉的各個巷子里，隱匿在月無法打擾的黑夜里。他們靜坐在故鄉夜的角落里，絮絮低語，生怕驚醒已沉睡的故鄉。人們就像一個在床卻遲遲不肯入睡而在母親旁靜靜玩耍的孩子。故鄉其實是一個怕黑的孩子，月打著探燈，擺渡了它的夢，卻不驚擾躲在夜的角落里的人們。他們傾訴各自的故事，有時還夾雜著零碎的輕微的笑聲。甚至是平日上躥下跳的孩子，夜一來，他們都安靜地倚靠在大人的身旁，似懂非懂地不厭其煩地聽著大人談天說地。這是每一個孩子最早的知識啟蒙。夜讓人們得以喘息，夜也壯了大人的膽，每個人都精神煥發，說著些不三不四的小笑話。他們疲倦的身軀暫時擱淺在田野里。而我更多的時光，更偏袒于那充滿陽光余熱的門板。走向夜的父親會在飯后，把沉睡了一天的門板卸下來，只聽見它吱呀一聲，像剛睡醒的樣子。它橫架在門外草坪上的兩張無聲的板凳子上，鋪滿一門的夜的黑。旁邊就是觸手可及的月的手，但是它們安分守己，從不跨越黑的界限。我靜靜地躺在門板上，仰望忙碌的天空，還有那銀水汪汪的故鄉。我伸出手，遮擋在眼眸前，透過指縫，安靜的星星和游走的月仿佛就在一手之間。我做著童稚的游戲，極喜用指縫鎖住一顆顆游蕩不羈的星星，和那浪漫的月。我還常癡迷地數著星星。隱沒在草叢里的蟋蟀，演奏起催眠的曲子，時不時有家狗零落的叫聲，還有零零碎碎的開門的聲音，我常常就這樣被這些美妙的天然的演奏帶入深深的夢鄉。有時偶爾醒來，月銀色的衣服就像被子一樣鋪在我的身上，故鄉的夜也深了。

如今，當我再次融入故鄉的夜，一切顯得寂靜冷清無比。巷子早已雜草叢生，月光孤寂地碎了一地。再也聽不見人們在月下的竊竊私語。城市的氣息侵襲進來，肆無忌憚地涌入其間。故鄉夜的冷清映襯出城市的喧囂，街上某處昏黃的燈光顯得曖昧妖冶，欲望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仿佛能聽到氣球般破裂的聲音。人們聚集在燈下進行著骯臟曖昧的交易。故鄉是人的故鄉，人走了，故鄉便空了。身在異鄉的游子，月光之下，只能以仰望的姿勢深情地回望故鄉。

月依然靜靜的不張揚不喧鬧，靜靜地聆聽，安撫著難以沉睡的故鄉與無法入睡的人們。兒時的夜如此的安靜。沒有車水馬龍，沒有璀璨的花燈。在這樣的夜里，度過最安靜的童年，它給予每一個人寧靜的心。兒時故鄉的夜讓人的心寧靜，較場尾的夜復制了故鄉的寧靜，仿佛一對孿生兄弟。

較場尾的夜色如此美好。光不亮不暗，不喧不鬧，不浮不躁，照在每一張過往的人的臉上，是如此的恬靜，如此的迷人；照在安靜的招牌上，它們和光緊緊地相擁，靜候每一個遠道而來的人。來，讓較場尾的夜駐進你的心，喚醒你童年那顆靜如水的心，讓這里夜的燈光還有那體貼的招牌和你一起纏綿，讓它們帶你回憶心靈的故鄉，共度屬于你的最為美好而迷人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