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潔勉
中國特色大國外交和話語權的使命與挑戰
楊潔勉
〔提 要〕 中國在全球事務中地位和影響不斷提高,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心。但中國外交話語的“短板”問題也日益突出。外交話語是體現國家文化傳承、意識形態、重大利益、戰略方向和政策舉措等官方基本立場的表述,而話語權是國家綜合國力的重要組成部分,代表國家的國際影響力和感召力。中國在堅持和平發展道路與獨立自主外交時,更需在大國外交的豐富實踐基礎上,厚植中國特色外交理論基礎,加強外交話語體系建設,提高中國話語的國際影響和世界意義,以有效應對相關挑戰,實現中國外交話語權的歷史性提升,推進世界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時代潮流。
中國外交理論、中國外交話語、外交話語體系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綜合國力持續增強,在全球事務中地位和影響不斷提高,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心。與此同時,中國外交話語的“短板”日益突出。因此,中國需在大國外交的豐富實踐基礎上,厚植外交理論基礎,加強外交話語體系建設,提高中國話語的國際影響和世界意義,以有效應對相關挑戰,實現中國外交話語權的歷史性提升。

外交部長王毅在世界和平論壇發表演講
黨的十八大勝利召開以來,中國特色大國外交逐步展開,體現了一個社會主義和發展中國家的鮮明特點,為當代大國外交增添了新的時代亮點。
(一)創新大國外交實踐
中國有意識地超越傳統的“對大國外交”,而開始以“大國”的身份運籌和推進外交。在全球層面,中國在二十國集團(G20)、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等重要國際平臺,以及北京奧運會、上海世博會、2015年聯合國系列峰會和巴黎氣候變化大會等國際平臺上,不僅繼續秉持公道和伸張正義,而且實質性地推動國際體系和國際秩序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為全球治理注入新的動力。在地區層面,中國積極參與和引領亞太地區合作、跨地區合作和次區域合作,鞏固和發展上海合作組織,積極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努力推進亞信上海峰會、亞太經合組織(APEC)北京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九三”閱兵等主場外交活動,倡導建立金磚新開發銀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絲路基金和瀾滄江—湄公河機制等經濟或金融合作機構。在國家間關系層面,中國積極同各國開展雙邊和多邊務實外交,建立了以戰略伙伴關系為重點的國際合作新范式。
(二)展現大國外交的中國特色、風格和氣派
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大國外交逐步形成,同美西方的大國外交形成鮮明對照。在總結實踐經驗的基礎上,中國更加重視從感性到理性的飛躍,注重加強對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理論總結,發揮其對外交實踐的指導和推動作用。
1.主動營造和平發展內外環境的特色。在長達數千年的歷史進程中,中國對外關系的基調是和諧共處。習近平指出:“和平發展思想是中華文化的內在基因,講信修睦、協和萬邦是中國周邊外交的基本內涵。”①習近平:“深化合作伙伴關系 共建亞洲美好家園——在新加坡國立大學的演講”,新華網,2015年11月7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5-11/07/c_1117071978.htm。(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中國外交堅持和平發展道路的立場是一貫的,但在不同階段又各具特色。中國過去以利用和平環境發展自己為主,當前重點則是主動經略與塑造和平發展的內外環境。同西方大國強調強權政治、通過軍事結盟確保自身安全相比,中國的“結伴”戰略強調安全和發展的互動關系,通過充分調動已積累的政治影響和經濟實力,進一步維護和平、促進發展,形成了中國大國和平外交的鮮明特色。
2.平等待人與平衡周全的風格。在過去一窮二白時,中國主張大小國家一律平等;在批判超級大國霸權主義時,中國反對以強凌弱,這些都比較容易理解,因為這是當時中國的現實需要。今天,中國的經濟實力已穩居世界第二,綜合國力日益上升。在此背景下,中國不僅繼續堅持并創造性地展示平等待人的外交風格,而且在更廣泛的地域和領域中推進公平、正義、平等,顯得更加難能可貴。習近平在2013年3月就任國家主席后,即將非洲列入首輪出訪地區。中國在多邊主場外交中重視中小國家的合理訴求,在多邊客場外交中與廣大發展中國家協同合作,實實在在地提升了發展中國家在全球事務中的地位和作用。
3.奮發有為與敢于擔當的恢弘氣派。作為全球性大國,中國更加強調自身對國際社會的義務、責任和擔當。中國在促進全球性問題治理和國際體系建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與國際社會共同推動應對氣候變化、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埃博拉疫情和各類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等全球性問題取得重大階段性成果。2013年10月,習近平在召開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時提出,要更加奮發有為地推進周邊外交,①“習近平在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上發表重要講話”,新華網,2013年10月25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3-10/25/c_117878897.htm。(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這標志著中國外交的主基調已調整為“奮發有為”。2015年9月,習近平在聯合國發展峰會上宣布,中國將設立“南南合作援助基金”,增加對發展中國家投資,免除對有關最不發達國家、內陸發展中國家、小島嶼發展中國家截至2015年底到期未還的政府間無息貸款債務。②習近平:“謀共同永續發展 做合作共贏伙伴——在聯合國發展峰會上的講話”,新華網,2015年9月26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9/27/c_1116687809.htm。(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習近平還在聯合國維和峰會上宣布,中國將加入新的聯合國維和能力待命機制,率先組建常備成建制維和警隊,建設8000人規模的維和待命部隊,并向非盟提供總額1億美元的軍事援助,用于維護地區安全穩定。③習近平:“中國為和平而來——在聯合國維和峰會上的講話”,外交部網站,2015年9月28日,http://www.fmprc.gov.cn/web/ziliao_674904/zt_674979/ywzt_675099/2015nzt/xpjdmgjx gsfw_684149/zxxx_684151/t1302559.shtml。(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習近平在聯大一般性辯論發言時宣布,中國將出資設立為期10年、總額10億美元的中國—聯合國和平與發展基金,用以支持聯合國工作,促進多邊合作事業。④習近平:“攜手構建合作共贏新伙伴 同心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在第七十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時的講話”,中國新聞網,2015年9月28日,http://www.chinanews.com/ gn/2015/09-29/7549692.shtml。(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
(三)不斷豐富外交思想
外交思想是外交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既是對外交實踐的高度總結,也對外交實踐發揮指導作用。在西方仍主導著國際社會外交思想的今天,中國的大國外交思想建設具有特殊的意義。
1.社會主義中國外交思想。中國是社會主義大國,其全面深化改革、國家治理體系和能力建設現代化、依法治國等重大舉措,不僅豐富了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理論和實踐,而且為中國外交思想注入了新內涵,增加了國內改革和國際發展的聯動性、國家治理和全球治理的一致性等。此外,面對西亞北非動蕩以及日益突出的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威脅,中國外交思想更加重視黨對外交的領導、國家總體安全以及增強道路、理論、制度和文化自信,在當前國際風云變幻之際,為國際社會增加了西方道路之外的新選擇,為多元化世界增加了社會主義的新思想和新實踐。
2.發展中大國外交思想。中國是發展中大國,其政治和外交基礎根植于發展中世界。首先,中國外交體現了亞洲發展中國家的外交思想。亞洲是世界發展中國家集中的地區,中國外交思想具有鮮明的亞洲發展中國家特征,如亞洲意識和亞洲價值觀等。中國提倡的“亞洲共同體”和“亞洲夢”,最大限度地包容了亞洲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中國在自貿區、金融合作、基礎設施互聯互通等領域的主張,集中體現了亞洲廣大發展中國家求和平、謀發展的意愿,因而具有很大的集聚效應和指導意義。其次,中國外交體現全球發展中國家的外交思想。中國外交思想中加強全球發展中國家合作的理念,反映了各個發展中國家的愿望和呼聲。共建與時俱進和兼顧近遠利益的外交思想,正在為時代潮流注入新的思想和理論內涵。最后,中國外交體現發展中大國的外交思想。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發展中大國在世界舞臺上異軍突起,是當代國際關系的重要發展。有鑒于此,習近平在中央外事工作會議上指出,“要切實運籌好大國關系,構建健康穩定的大國關系框架,擴大同發展中大國的合作”,①“習近平出席中央外事工作會議并發表重要講話”,新華網,2014年11月29日,http://news.xinhuanet.com/ttgg/2014-11/29/c_1113457723.htm。(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這一高屋建瓴的講話明確了發展中大國在中國“大國關系”中的地位和作用,為中國發展與其他發展中大國關系指明了前進方向,增添了新的時代意義。
3.全球性大國外交思想。中國是全球性大國,其肩負著為全球外交思想理論建設貢獻更大力量、為國際社會提供更多公共產品的國際責任。首先,中國正在樹立大國外交思想的新范式:在外交哲學方面,堅持“和為貴”與“國雖大,好戰必亡”的和平思想;在外交利益方面,倡導“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的大國胸懷;在外交理念方面,強調以大國視野看待天下、應對天下和籌劃天下,表達了承擔更多國際責任和義務的意愿,提出了同乘發展快車和歡迎各國“搭便車”的新理論。其次,中國重視當代大國的外交理論建構:在總體思想、戰略思維和政策規劃等方面,著力構建具有前矚性甚至超前性的大國外交理論;在推動實現“中國夢”和“亞太夢”的偉大進程中,先后提出中俄“戰略引領”、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發展中大國”、“人類命運共同體”等新理念,從時代轉換、國際關系內涵和中國重新定位等方面,建構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理論框架。最后,中國努力闡釋自身的大國外交思想:在踐行大國外交時,更加重視并主動開展宣介工作,在各種外交場合介紹中國大國外交思想,積極幫助世界了解、認識中國大國外交。習近平強調,“要加強提煉和闡釋,拓展對外傳播平臺和載體,把當代中國價值觀念貫穿于國際交流和傳播方方面面”。①“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體學習時強調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 著力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中國共產黨新聞網,2014年1月1日,http://cpc.people.com.cn/ n/2014/0101/c64094-23995307.html。(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中國大國外交的思想傳播,起到了深層次宣傳中國文化和思想的作用,增加了中國外交思想的厚度和廣度,得到了國際社會更多的認可和認同。
中國在推進大國外交實踐和理論建設時,話語權問題日益突出,成為中國大國外交中亟待補齊的“短板”。
(一)外交話語的界定
“話語”(discourse)源于語言學范疇,自20世紀20年代起逐步向其他領域拓展。1970年,法國后現代思想家福柯在其就任法蘭西學院院士的演講《話語的秩序》中提出了“話語即權力”的著名命題,②米歇爾·福柯:《話語的秩序》,許寶強、袁偉選編:《語言與翻譯的政治》,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7頁。“話語”和“話語權”開始在國際上更加廣為運用。
外交話語至少有三重意義,即外交話語、外交話語權利和外交話語權力。中國學者對外交話語也有不同的定義。金正昆認為,外交話語“就是外交實體,主要是主權國家,為表達自己在一定歷史時期內的國際戰略與外交政策所使用的語言”,主要“存在于國家的正式文件、領導人講話和國家間的條約、協議、公報、聲明和宣言之中”。①金正昆:《現代外交學概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年,第114 頁。葉淑蘭認為,外交話語可分為專門性外交話語和戰略性外交話語,前者指導某一具體領域的外交工作、只對局部外交產生影響,后者則有其明確性、統攝性、全局性、目標性、中長期性。②葉淑蘭:“中國戰略性外交話語建構芻議”,《外交評論》2012年第5期,第70頁。筆者認為,在當前全球化和信息化時代,以及國際體系和秩序發生重大變化的大背景下,外交話語應為體現國家文化傳承、意識形態、重大利益、戰略方向和政策舉措等官方基本立場的表述。
由外交話語派生的“外交話語權利”(discourse right)和“外交話語權力”(discourse power)也各有不同的特定含義。“外交話語權利”是當代國際社會中任何主權國家都應當享有的權利,而“外交話語權力”是指一國對他國的感召力、影響力和強迫力等,有“權利”者未必就有“權力”。魯煒認為,國際話語權不僅是一個國家在世界上說話的權利,更是指“說話的有效性和威力(影響力)”。③魯煒:“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的國家話語權與信息安全”,《求是》2010年第14期,第13頁。劉笑盈認為,話語權是由于掌握了話語的創建和維護而獲得的一種影響他人陳述,進而影響輿論及他人行為的特殊權力。④劉笑盈:“關于構建中國話語體系的思考”,《對外傳播》2013年第6期,第33頁。龐中英認為,能轉化為國際權力的外交話語一般有如下四個特點:一是定義一國外交政策及其內容;二是反映一國基本立場和價值;三是要求變革、代表國際社會大多數人心聲;四是能主持全球正義和公平、提供國際公共產品。⑤龐中英:“外交話語與國際權力的關系”,環球網,2015年7月23日,http://opinion. huanqiu.com/1152/2015-07/7074061.html。(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因此,我們在此討論的應當是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話語權利和權力,兩者同等重要而不可偏廢。首先,要爭得權利,才能擁有權力。無論是當年中國恢復在聯合國合法席位、加入世貿組織,還是如今增加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投票權以及人民幣成為特別提款權貨幣,無一不體現此點。反之,有了權力也能進一步增強權利。
(二)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話語體系
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話語體系是中國國際話語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尚在建構完善之中,主要由理論和價值觀、話語架構和基本屬性組成。
1.理論和價值觀。外交話語是理論的外化和表達形式,價值觀是話語的靈魂和內核。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理論源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決定了中國外交的話語體系。目前,中國正在通過邊實踐、邊建設、邊發展的方式進行外交理論體系建設,外交話語體系建設也是如此。就價值觀而言,中國的核心價值觀從根本上決定了中國外交的核心價值觀,兩者是整體和局部的關系。外交服務于國家利益,同時也需同整個國際社會進行利益分配和置換,在全球范圍內凝聚核心價值觀的最大公約數,而不能簡單地照抄國內。
2.話語架構。中國外交話語架構包括相對穩定或持續發展的基本理念、基本詞匯和基本表述。在基本理念方面,有“維護主權和領土完整”、“獨立自主”、“和平共處”、“和平發展”、“公正合理”等。在基本詞匯方面,有 “合作共贏”、“相互平等”、“相互尊重”等。在基本表述方面有四種情況,一是長期使用的,如“言必信,行必果”;二是逐步發展的,如“第三世界”和“發展中國家”;三是經過揚棄創新的,如“地緣戰略”、“大國博弈”、“新安全觀”等;四是實際被棄用的,如“修正主義”、“社會帝國主義”和“三個世界”等。
3.基本屬性。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話語的基本屬性可概括為三個方面。第一,傳承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張妍指出:“中國話語植根于中國獨特的歷史文化背景和發展道路。一方面,話語范式的形成蘊含著中華民族特有的思維方式。比如,中國人考慮問題的思維方式是不同于西方的,責任對于自由的優先性,義務對于權利的優先性,群體對于個人的優先性,和諧對于無序的優先性,這些都是不可抹去的中國特色。”①張妍:“略論構建中國話語的支撐要素”,《思想理論教育》2016年第1期,第18頁。第二,代表了時代的前進方向。蔡鵬鴻指出:“新中國成立之后,中國在反帝、反殖民、反迫害的國際斗爭中具有不可低估的話語權,為廣大亞非拉國家所仰慕。中國與印度、緬甸等國家于20世紀50年代共同倡導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在21世紀的今天依然具有廣泛影響力,并發展成為國際關系因循的基本準則。”①蔡鵬鴻:“‘主場外交’與中國的全球話語權”,《學術前沿》2014年12月(下),第12頁。第三,肩負著發展中大國的歷史使命。冷戰結束后,兩極格局走向終結,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進入低潮。此后,中國積極要求和切實推進發展中國家在國際體系和國際秩序中的代表性、話語權和規制權,體現了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進步性。
(三)國際外交話語體系現實
話語權背后隱含著國與國之間地位、實力的角逐,記錄了國家利益與意識形態的較量。總的來說,“北強南弱”、“美強中弱”仍是當前國際外交話語的現實。長期以來,美西方既是國際外交話語的主產地,又是傳播渠道的主控者,形成了內容與手段雙重操控下的外交話語霸權。冷戰結束以來,美西方不斷增加新的外交話語,政府和政黨相繼拋出了“世界新秩序”、“人道主義干預”、“保護責任”和“顏色革命”等說辭,學者則提出了“歷史終結論”、“文明沖突論”、“中國威脅論”和“大國沖突論”(修昔底德陷阱)等概念。美西方還憑借在國際組織和機制的主導權,單方面設置議題、決定議程;通過政府組織和非政府組織相互呼應,影響外交大勢;利用傳統媒體和新媒體壟斷國際話語體系,強推美西方的思想文化和價值觀,施加政治影響。
但從總體來看,美西方在國際話語體系中的主導地位呈逐步削弱趨勢。隨著廣大發展中國家整體實力,特別是發展中大國實力的提升,其外交話語權也在逐步增強。需要指出的是,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的外交話語雖還難以從根本上改變“北強南弱”、“美強中弱”的態勢,但其局部優勢處于量的積累過程中,正在發展成為總體優勢。更為重要的是,中國外交話語的核心價值觀與國際社會的發展目標一致,代表了時代前進的方向,盡管目前仍處于相對弱勢地位,但終將成為奔騰向前的主流。
(四)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話語權面臨的主要挑戰
“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自正式提出不過短短幾年,其面臨的挑戰之復雜自不待言。“由于歷史、文化以及實際操作層面的原因,中國的國際話語權并沒有達到與國家實力相稱的地位,這已經成為政界與學界的共識。”①左鳳榮:“中國國際話語權:實力與理念的協調并進”,《理論視野》2016年第4期,第5頁。首先,中國的大國外交理論基礎研究相對薄弱。理論研究需要長時期的積累和沉淀,中國在這方面的工作仍處于起步階段,理論建設既缺乏研究基礎,更缺少研究人才。其次,中國面臨多重內外挑戰。國內民眾對“大國外交”的期待遠高過中國的實際能力,民粹主義和網絡語言極大阻礙了中國話語權的建立和發展。國外的挑戰則更加嚴峻,美西方企圖通過其話語霸權,繼續貶低和壓制中國的“大國外交”。第三,話語權缺乏。中國曾長期被排斥于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之外,在重大國際問題上習慣于說“不”。改革開放后,中國又長期處于“仿效”和“接軌”的學習階段,在建設性引領與塑造方面建樹不多,影響力和感召力不夠。第四,核心外交話語缺乏穩定性。中國推出外交新詞的頻度過高,詞匯輪替“容易被認為政策缺乏連續性”,且“增加對外交往的不確定性”。②薛力:“重塑中國對外話語體系”,共識網,2015年6月29日,http://www.21ccom. net/articles/world/zlwj/20150629126217_all.html。(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第五,“國際表達”意識不強。中國外交話語講究排比、重復、駢儷、比喻,雖然押韻優美,但外國受眾往往茫然不知所云。第六,話語權建設是大國外交的題中應有之義,但相對于大國外交的其他任務而言,外交話語權建設又是“軟”任務,得到的重視程度不夠。加之中國的政治體制常常將外交事件和外宣話語分置于兩大平行機制,有時難免會相互阻隔和抵消。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加強了在外交話語權方面“補短板”的認識和工作。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強調,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和對外話語體系建設,推動中華文化走向世界。③“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新華網,2013年11月15日,http://news.xinhuanet.com/2013-11/15/c_118164235.htm。(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這是中央全會文件第一次明確提出建設對外話語體系任務。習近平指出:“要注意加強話語體系建設。在解讀中國實踐、構建中國理論上,我們應該最有發言權,但實際上我國哲學社會科學在國際上的聲音還比較小,還處于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的境地。”①“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人民網,2016年5月17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n1/2016/0518/c1024-28361421.html。(上網時間:2016年8月30日)由此可見,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話語體系建構已經成為中國外交建設的重要任務之一。
(一)充分發揮外交話語優勢
與其他領域的話語相比,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話語具有以下優勢。第一,中國豐富的外交實踐時時刻刻都在產生著“中國理念和中國故事”。中國早在2001年舉辦APEC上海峰會時,就在《上海宣言》中首次提出了“探路者”概念,這一話語成為APEC機制改革的領先者,突破了APEC長期堅持的“協商一致”原則,主張APEC改革未必要全體成員同步走,有條件的成員可以先行一步。②蔡鵬鴻:“‘主場外交’與中國的全球話語權”,第13-14頁。近年來,中國在大國外交方面不斷探索創新,在推進新型國際關系、“一帶一路”和南南合作的同時,取得了更多的話語權。第二,中國在國際經濟機制中的話語權不斷提高。楊慶龍認為:“目前大國之間的競爭,很大程度是制度話語權之爭,在國際機制中發揮作用的程度體現了一國的國際話語權。”③楊慶龍:“利用國際機制增強中國國際話語權”,《理論視野》2016年第4期,第12頁。中國于2008年成為G20核心國家,在此后的發展進程中逐步增加了在IMF的份額和投票權;2015年11月30日,人民幣獲批加入特別提款權貨幣籃子,并將于2016年10月1日正式生效。第三,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話語擁有極大的發展潛力。中國外交話語擁有獨特的優勢,五千年連綿不斷的文明和文化傳承,不忘初心和繼續前進的革命、建設和改革精神,生機勃勃的經濟社會發展,不斷向縱深發展的外交朋友圈,都將成為中國外交話語權建設持續向前的不絕動力。
(二)外交話語體系的多重建構
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話語體系建設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不僅涉及國內的方方面面,還具有國際的多向互動。此外,外交話語具有的普遍性、交互性和延續性,也是中國外交話語建設過程中必需考慮的重要因素。
1.外交話語的政治建構。外交話語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需要充分考慮國內外政治環境和影響。首先,中國外交話語及其體系必須服務于國家核心利益,國家核心利益不僅包括領土和主權完整,還包括國家的政治制度和政治安全,這是政治上的大是大非。其次,中國外交話語體系還要全面反映中國外交的政治基礎(如廣大發展中國家)和政治主張(如秉持公道和伸張正義)。最后,中國外交話語體系還要有利于中國道路、理論、制度和文化的國際傳播,也就是說,要在外交話語中最大限度地體現國際社會的政治共識,當前階段的國際政治共識應集中于全球治理和應對全球性挑戰等方面。
2.外交話語的學術建構。外交話語不僅要強調政治性,還要重視學術性。學術含量高的外交話語更具內在邏輯關聯和對外感召力,在國內國際擁有更加廣泛的基礎,并且有利于不斷推進中國外交理論建設、豐富中國外交實踐。增強中國外交話語權,首先要通過精準的概念、科學的范疇和嚴謹的邏輯,科學地表達出話語體系的內容,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成果和實踐探索;同時,還要更加系統地總結已有的話語建設,形成較為完整的話語體系,用以指導未來的外交話語。
3.政界和學界的共同建構。第一,充分認識外交理論的特殊性。金正昆指出,高度集中是外交的基本特征之一,外交理論的提出者多為各國政要。①金正昆:《外交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259頁。這也是我們常說的“領導走在學者的前面,學者要努力學習中央精神和國家外交大政方針”的主要原因。第二,加強政界和學界的互動。中央領導通過政治局集體學習,重視發揮智庫作用,加強與學者互動。同樣,中國學界也需更加主動、深入和廣泛地參與中國外交工作研究,以飽滿的政治熱情和成熟的專業才能成為決策機制的組成部分。第三,發揮“集中力量辦大事”的體制優勢。中國外交話語體系建設,需要集全國之力、聚全國之智。近年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型智庫建設正在有力地推動著包括外交在內的話語體系建設。但相關工作剛剛起步,還需打破部門和地區畛域,加強頂層設計和重點推進,爭取早日取得突破性進展。
4.中國和外國的共同建構。中國外交話語體系建設始于中國,但要面向世界,這是由外交的特性所決定的。第一,充分認識中國特色的必要性和階段性。作為發展中的社會主義大國,中國的崛起對全人類發展和國際關系深度演變具有里程碑意義,在此期間需著力強調中國特色。但它畢竟在完成歷史使命后還要向前發展,因此又要看到它的階段性。第二,加大兼收并蓄的力度和步伐。中國的話語體系需要吸納世界各種優秀文明成果。在全球化和信息化背景下,我們在話語體系建設過程中要持開放態度,重視文化交流,強化“受眾思維”。第三,“走出去”的統籌兼顧和梯次推進。包括外交話語在內的中國話語“走出去”,要做到動機與效果的統一、國內和國際影響的綜合平衡。第一步是新事物的“走出去”,如“一帶一路”的具體合作和早期收獲;第二步是新理念的“走出去”,如“共建、共商、共贏”;第三步是新思想或新理論的“走出去”,如“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等。第四,在理解和認同中發揮作用和影響。正如張志洲所言,話語要為人們所使用,起到議程設置的作用,而且話語的含義需要被認同。①張志洲: “如何增強中國媒體的國際話語權”,《對外傳播》2011年第3期,第38頁。中國外交話語只有做到被國際認同和國際通用,才能由“權利”轉變為“權力”,發揮一個全球性大國的影響和作用。因此,在國際上使用和傳播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話語,必須強調中外的共性,避免過于意識形態化、本土化的話語方式。“中國夢”在表達方式上就堅持了普遍性原則,從而較容易獲得各國人民的理解和認同。
5.外交話語的領域和技術建設。中國作為全球性大國,其外交領域和內涵不斷擴大,傳統的實踐方法已不能滿足時代的需要。中國要在經濟、政治、安全、文化等領域推進總體外交,需在新公域搶占制高點、倡導新話語,提出方向性的目標和貫徹執行的實力和制度保障。這不僅是理論問題,也是實踐問題。在當今信息化時代,中國要適應網絡媒介帶來的革命性轉變,學會用具有廣泛交互性和強大穿越性的技術手段,獲得更大的外交話語權。
【完稿日期:2016-9-1】
【責任編輯:吳劭杰】
楊潔勉,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學術委員會主任、研究員
D820
A
0452 8832(2016)5期001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