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我國采用贈與合同“諾成說”,卻賦予贈與人任意撤銷權,難免會使已做好后續準備的受贈人信賴利益遭受損失,這種情況下的責任承擔至今法律仍是空白。此外,贈與合同任意撤銷權制度還存在著其他一些缺陷,比如缺乏除斥期間規定、過度向贈與人傾斜、立法間相沖突。本文針對這些提出建議,如將受贈人遭受信賴利益損失時贈與人應承擔的責任定性為締約過失責任、針對未約定履行期限的贈與合同規定除斥期間、賦予受贈人一定撤銷權、調整任意撤銷權使之與相關立法相協調,另外,還可考慮廢除《合同法》第186條的規定。
關鍵詞 諾成合同 任意撤銷權 信賴利益損失 除斥期間
作者簡介:郭燕萍,上海大學法學院2014級法律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公司與金融法。
中圖分類號:D92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16)03-026-02
一、 贈與合同性質探討
我國《合同法》第186條規定了贈與人任意撤銷權,該規定在于在目前贈與合同為諾成合同性質的制度下賦予贈與人反悔權,防止其因思慮不全做出不符合內心真實意思的決定,平衡其與單純得利的受贈人之間的利益。通常情況下,諾成合同一經成立不允許當事人隨意撤銷的,但因為受贈合同無償單務性質決定了若不賦予贈與人撤銷權,未免對其要求過高。因此,世界上采用贈與合同為諾成合同的國家基本都給予了贈與人任意撤銷權。
日本最早將贈與人任意撤銷權納入法律。我國臺灣民法債編第408條也將贈與合同限定為諾成合同。德國民法典將贈與分為普通贈與合同(性質為實踐合同)、具有道德義務或公益性質的贈與合同、經過公證的贈合同(后兩者為諾成合同)。法國、德國將公證作為贈與合同成立的必備要件。我國采用的是與日本相似的贈與合同立法模式。
二、 問題的提出
法律對行使任意撤銷權的時間和范圍加以限定。如撤銷要在贈與的財產未交付(對于動產)或未辦理轉移登記(對于不動產或需登記的特殊動產)之前。對于履行道德義務或具有公益性以及公證的贈與原則上不允許撤銷,因為該類合同贈與人具有一定財力,而經嚴肅的公證程序的贈與具有了法院強制執行的效力,若可以撤銷會喪失司法權威性。
《合同法》第192條、195條還規定了法定撤銷權、窮困抗辯權。對于法定撤銷權行使是因為受贈人實施了嚴重危害贈與人或贈與人近親屬的行為,受贈人內心已不具有獲得贈與物的期待可能性了,作為懲罰,贈與人撤銷贈與。不禁要問,在贈與人行使任意撤銷權和窮困抗辯權的時候,受贈人并無過錯,具有期待可能性,有時還做了后續準備,此時撤銷必然侵犯受贈人的信賴利益,這種責任應該由誰承擔?損失的賠償范圍怎樣呢?法律并無明文規定,有必要進行探討。
三、 任意撤銷權存在的立法問題
(一)任意撤銷權易侵害受贈人的信賴利益
受贈人會基于對贈與人的信賴做好各項工作準備,此時若贈與人行使了毫無預兆的任意撤銷權,必然使受贈人付出的成本喪失殆盡甚至需要賠償對第三方的違約責任,該損失屬于違約責任、侵權責任或締約過失責任呢?應由誰承擔?
(二)缺乏除斥期間的規定
現行《合同法》并沒有規定任意撤銷權的行使時間,有學者主張:撤銷權是形成權, 應該在一定的除斥期間內行使,否則會導致社會關系處于長期不穩定狀態。國外大多賦予贈與合同撤銷權的國家都規定了除斥期間,如韓國為6個月。有學者認為不應當設定除斥期間,因為并不能直接保護受贈人的信賴利益,且贈與合同的履行期限本就不同,規定相同標準的除斥期間并不能適用于全部的贈與合同。
(三)立法過度向贈與人傾斜
現行法律對贈與人撤銷權的限制較少,增加了其侵害受贈人的可能性,贈與人往往會濫用權利,甚至惡意贈與,給受贈人帶來損失,并且立法也未對受贈人的救濟途徑有規定。
理論上受贈人是純獲利益的,但現實中有些受贈人往往會給予贈與人一定好處,使得贈與人獲得巨大的利益回報從而實施贈與行為,這時候受贈人的付出往往無法用通常標準來衡量,所以,即使其發生的可能性比較小,法律對于這種不真正雙務合同也應賦予受贈人一定撤銷權,避免對雙方權利平衡的過度矯正。
(四)贈與合同立法制度互相沖突
雖然贈與人對權利濫用的標準不易界定,但濫用權利的事實是客觀存在的,這與民法禁止權利濫用原則相矛盾,出現了法律原則與法律規定沖突的現象。
《合同法》第189條規定當贈與人故意或重大過失造成贈與財產毀損滅失時,贈與人要承擔損害賠償責任。不禁讓人發問:如果在交付前財產造成毀損直接行使任意撤銷權即可解除合同,溯及既往,何談賠償損失呢?如果在交付后,贈與人的此行為構成侵權,不需該條規定也要承擔賠償責任,豈不多此一舉?
《合同法》第195條規定了贈與人的窮困抗辯權,旨在賦予贈與人經濟狀況惡化時,對未履行的合同部分不再履行的權利,可是,對于未履行的部分,完全可行使任意撤銷權,因此,只有是在具有公益性質和履行道德義務以及公證的贈與合同時,該條規定才能發揮作用。
四、 任意撤銷權的立法建議
(一)確立贈與人締約過失責任及賠償范圍的規定
對于贈與人的任意撤銷權給已做好投資準備的受贈人造成損失的責任研究應首先是責任性質問題。有學者認為是違約責任,其把撤銷等同于合同的解除,但忽略了解除與撤銷不同,解除只是改變債權債務關系的對象,而撤銷則使債權債務消滅。有學者主張是侵權責任,贈與人任意撤銷侵害了受贈人的合法權利,如人身權或財產權。有學者主張是締約過失責任,如王利明老師的觀點是受贈人有權基于締約過失責任要求贈與人賠償其損失。
筆者贊同第三種觀點。締約過失責任由德國法學家耶林在1861年首次提出,最初只適用于合同未成立情形,后來逐漸擴大到合同無效和被撤銷的情形也能適用,最后合同有效時也可以了,正如我國《合同法》第42、43條的規定。締約過失責任的構成要件有:(1)時間為當事人磋商之時;(2)一方違反先合同義務;(3)另一方存在合理的信賴利益損失;(4)違反義務的行為與損失之間有因果關系。傳統觀點是締約過失責任是過錯責任。這樣乍一看,并不符合締約過失責任,但隨著人們對“信賴利益”的重視,在某種程度上人們已經不再只關注一方是否有過錯,而更多的關注另一方是否充分信賴并因此造成了損失。此外,還存在對于第一個構成要件的質疑,筆者認為也是多余的。締約過失責任的目的在于防止一方利益受損而無法得到補償,隨著合同法的觀念更新,締約過失責任已經突破傳統的時間界限,發展為從締約信賴關系的實際形成到合同生效的這段時間,這樣較為符合締約過失責任的設立初衷。
締約過失責任的責任范圍應當與受贈人基于合理信賴而遭受的損失相等,比如為接受贈與財產而租賃的場地費、以贈與物為標的與第三人簽訂的合同不能履行需承擔的違約責任等,而不應當包括間接損失。
在贈與合同的任意撤銷權制度中引入締約過失責任是明智之舉,既可防止贈與人濫用權利,又可彌補受贈人信賴利益損失,平衡了雙方權利,提高了法律效率。
(二)將除斥期間納入任意撤銷權制度
有學者認為贈與人對受贈人的情感狀態會發生變化,因此若規定統一的除斥期間,在期間經過后,贈與人后悔但卻必須履行合同,不免有失公平。但筆者認為合同的成立是雙方合意的結果,在受贈人無過失的情形下,在法律已經給其合理的撤銷時間情況下,其不能僅僅因為后悔就行使撤銷權來消滅自己義務和合同的法律效力,破壞穩定的社會關系。
對于任意撤銷權的除斥期間,可以規定從合同成立時開始起算,并且不能中止、中斷及延長,期間經過權利人的權利即歸于消滅,必須對其贈與義務如約履行。當然,對于雙方當事人約定了履行期限的贈與合同,可以在期限內任意撤銷解除合同,這點法律可以做除外規定。
(三)限制贈與人權利同時賦予受贈人一定撤銷權
立法可以規定對于約定了贈與時間以及雙方約定不能撤銷的贈與合同贈與人不得任意撤銷,還有受贈人有正當理由相信贈與合同不會撤銷并基于此已為一定行為的不得任意撤銷。
此外,在受贈人撤銷權方面可借鑒日本做法,《日本民法典》第550條規定:不依書面所進行的贈與,各當事人均可撤銷,已履行的部分不在此限。因此,可考慮賦予受贈人撤銷權,因為存在著受贈人在最初表示接受贈與之后可能產生不想再接受贈與的想法。
(四)注重任意撤銷權與相關制度的協調
德國民法典在贈與人故意或重大過失造成贈與財產毀損或滅失時限制贈與人的任意撤銷權。而我國關于任意撤銷權的規定在極大程度上使《合同法》第189條基本無發揮作用的余地,可以借鑒德國做法,立法時將此種情況排除任意撤銷權的適用。
另外,針對《合同法》第195條只有在具有公益性質、履行道德義務和經過公證的贈與合同時才能發揮作用的情況,可對其詳細化立法,明確只有在上述幾種情形下才適用窮困抗辯權,其余情況可以由任意抗辯權調整,使法律條文更有針對性。
(五)可考慮廢除《合同法》第186條
還有一種立法模式就是徹底刪除第186條贈與人的任意撤銷權,而保留第189條和第195條不變。因為既然贈與合同為諾成合同,任意一方除非有正當理由(如財產毀損滅失或可視為情勢變更的贈與人經濟狀況變化)否則不得隨意撤銷。筆者認為法定撤銷權和窮困抗辯權以及第189條已經能夠滿足平衡贈與人與受贈人利益的需要,刪除186條可避免條文過于繁瑣,并保持條文間一致。
五、 結論
由于對贈與人任意撤銷權的限制較少,容易造成濫用權利,使法律平衡雙方利益的目的落空,因此可以在引入締約過失責任制度、規定任意撤銷權除斥期間、賦予受贈人撤銷權等方面來對贈與人進行約束,在以上模式不能實現的情況下,可以考慮廢除《合同法》第186條,以實現贈與合同的立法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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