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法制下妻子的地位研究

摘 要 明代妻子的地位具有復雜性。一方面，法律制度有著對妻子壓迫的一面。集中表現在夫妻雙方在法律上的不平等和法律對寡婦改嫁的限制。另一方面，法律在實施過程中也有寬容的一面。集中表現在悍婦、妒婦的大量出現，以及民間對改嫁的一定的認同。究其原因，主要是新的社會力量的沖擊，包括商品經濟的發展、“異端”思想興起以及“西學東漸”的影響。

關鍵詞 壓迫 寬容 商品經濟 異端思想 西學東漸

作者簡介：李萌生，河北經貿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理論法學。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16）03-009-02

通常認為，古代法律體現的是男尊女卑思想，女人總是受到壓迫。然而，如果做細致的觀察，答案也不盡如此。本人通過研究明代妻子的地位，發現法律既有對期壓迫的一面，也有對其寬容的一面。

一、法律制度對妻子壓迫的一面

（一）夫妻相犯的法律規定

總體來說，夫妻雙方在法律上的地位是不平等的。一方面丈夫對妻子犯罪，要減輕處罰，甚至不處罰。例如，《大明律·刑律》規定：“凡妻、妾因歐罵夫之祖父母、父母，而夫擅殺死者，杖一百。若夫歐罵妻、妾，因而自盡身死者，勿論。”實際上賦予了丈夫對妻子單方面的處罰權。另一方面妻子對丈夫犯罪，要加重處罰。例如，《大明律·刑律》規定：“凡其歐夫者，杖一百，夫愿離者，聽。至折傷以上，各加凡斗傷三等；至篤疾者，絞；死者，斬；故殺者，凌遲處死。……其夫歐妻，非折傷，勿論；至折傷以上，減凡人二等了……至死者，絞。”妻子毆打丈夫，至篤疾者，就要處以絞刑。而丈夫毆打妻子致死才處絞刑，并且已經是最高刑罰。顯然在傷害犯罪中，丈夫明顯享有特權。

此外，有些情況下甚至允許丈夫買賣妻子。如《大明律·刑律》犯奸條規定：“奸婦從夫嫁賣。”在此種情況下，妻子已經失去了獨立的人格。 此外，殺死奸夫條更是賦予了丈夫處死通奸妻子的權利。凡此條款均體現了法律對于妻子權利的壓制。

（二）寡婦改嫁的法律規定

關于寡婦是否可以改嫁，明代法律雖然沒有明文限制，但是通過一些條款間接設置障礙。第一，設置獎勵性的條款，如《大明令·戶令》規定：“凡民間寡婦，三十以前夫亡守志者，五十以后不改節者，旌表門閭，免除本家差役。”通過免除差役的方式鼓勵寡婦守節。又如《大明令·禮令》規定：“凡孝子順孫，義夫節婦，……旌表門閭。”通過授予榮譽鼓勵寡婦守節。以上兩條是通過物質和精神的雙重手段阻止寡婦改嫁。第二，設置懲罰性的條款，如《大明令·戶令》規定：“凡婦人夫亡無子……其改嫁者，夫家財產及原有妝奩，并聽前夫之家為主。”改嫁的婦女不但得不到夫家的財產，就連對自己的嫁妝也失去了所有權。可見法律對于寡婦改嫁是持否定態度。而民間對這一現象同樣不支持。至于婦女自身，由于長期受到封建禮教的影響，很多婦女也不敢或不愿改嫁。

二、法律制度對妻子寬容的一面

（一）悍婦的出現

雖然法律規定了男尊女卑，法律在生活中的實施未必如此嚴格，例外的情形屢有發生，而法律也并未對其規制。尤其在明代，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往往存在著懼內的現象。在家庭生活中，妻子往往能和丈夫平分秋色，甚至社會中還涌現出了很多悍婦、妒婦。據《萬歷野獲編》記載：“士大夫自中古以后多懼內者，蓋名宦已成，慮中冓有違言，損其譽望也。……本朝名臣，亦大有此風。”這些士大夫的妻子或者出身高貴，或者文韜武略不遜于男子，丈夫也不得不敬。

即使是在平民家庭也不免出現如此悍婦。《萬歷野獲編》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今有一詞林，華亭人，甲辰庶常也，以怕婦著名。一日其同年陳無非往候之，歡然留飯，坐久過午而脫粟未具，且詞林亦被呼入內，良久，陳餒甚馳歸。他日詢其故，則云是日問客為何人，曰陳工部，又問得無同里同年耶？曰然。遂大怒曰：是人窮秀才，糟糠有年，甫登第即買一妾，此等獰漢，便餓死不可與糠秕。故并藁砧禁不許出。”買妾的并非自己的丈夫，而是丈夫的友人。即使如此，此女仍是必然大怒，不給陳飯食，也不許自己的丈夫與其來往，善妒之本性可見一斑。此種悍婦，不但沒有受到丈夫的壓迫，反而能讓男子都噤若寒蟬。

此種現象在明代屢有發生，尤其到了中后期，隨著女性個人意識的提高更加突出。盡管這些悍婦的出現屬于個案，然而這也說明法律對婦女也持一定的寬容態度。

（二）改嫁限制的放松

上文提到，法律否定寡婦改嫁，然而并非沒有通融的余地。《大明律·戶律》居喪嫁娶規定：“凡居父母及夫喪，而身自嫁娶者，杖一百。若男子居喪娶妾，妻、女嫁人為妾者，各減二等。”可見，法律只是禁止妻子在為丈夫服喪期間嫁人。而且對于男子居喪娶妾的情形，考慮到男子有過錯，法律還會減輕對女子的懲罰，也并未因此判決婚姻無效。此外，即使在社會流行的一些“女教”書籍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對于改嫁的寬容，如《溫氏母訓》記載：“少寡不必勸之守，不必強之改。”書中認為，寡婦改嫁與否，完全是個人的自由。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婦女婚姻自由的權利。尤其是到了明代中后期，在江南地區，民間社會的寡婦改嫁之風盛行。甚至有些地區丈夫還沒有死，妻子就接受他人的聘禮，“鉛山俗，婦人夫死輒嫁，有病未死，先受聘供湯藥者。”這一系列的現象都說明了明代婦女在改嫁方面享有一定的權利。

三、妻子地位的形成原因

從以上分析看出，明代法律制度對妻子既有壓迫的一面，同時在法律實施中又有寬容的一面。這一方面是因為明代作為典型的禮教社會，秉承了傳統的男尊女卑思想。另一方面，新興社會力量的出現對傳統文化產生了一定的沖擊。下面主要針對這些新興力量分析。

（一）明代中后期商品經濟發展的影響

明代中后期，商品經濟得到較大發展，其對女性社會地位的影響，筆者認為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它影響了人們的價值觀念和當時的社會風氣。商品經濟的發展，必然會導致城市繁榮，進而促進市民階層壯大。市民相比于農民，有更多的財富和閑暇的時間。于是他們開始追求物欲，社會上拜金主義、享樂主義盛行，一定程度沖擊了禮教。同時人們對待女性的離婚、改嫁等行為的看法也變得較為開明。此外，由于封建禮教對女性的人身束縛的松弛，女性的主體意識也得到加強。許多女性開始走出閨房，開始追求自由的婚姻，追求華麗的服飾，參加戶外活動等。這些改變從根本上都是受了商品經濟的影響。另一方面就在于提高了女性的經濟地位。商品經濟的發展促進了手工業的發達。其中，棉紡織業和蠶桑業成為重要的手工業部門，特別是江南地區的棉紡織業，可以說在整個明代商品經濟中處于軸心地位。這些行業不需要發達的體力，只要耐心和細心，因此非常適合女性。而且，當時從商之風盛行。受此影響，婦女也開始突破男耕女織，從事手工業。據《松江府志》記載“百工眾技與蘇杭等。若花米踴價，匹婦洗手而坐，則男子為窘矣。”可見，商品經濟的發展提高了女性在家庭中的經濟地位，為其社會地位的提高奠定了經濟基礎。

（二）“異端”思想興起

在當時的思想家中，最為同情女性疾苦的當屬李贄。他對儒家學說進行了批評，揭露摧殘女性的本質，在當時被稱為“異端之尤”。李贄最突出的思想在于反對歧視女性，肯定女性的才智。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男女平等。古代通常認為女性沒有見識，智力上不如男性。而李贄關于這個問題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他認為“夫婦人不出閨域，而男子則桑弧蓬矢以射四方，見有長短，不待言也。”他認為，女子的見識不如男子是后天環境的影響，因為女子長期被困于深閨之中，見識不到外界的事物，缺乏經歷，因此不如男子。此外，他還贊賞了女子的才能，“設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見，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之不足聽，樂學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戀，”甚至會出現“當世男子視之，皆當羞愧流汗，不敢出聲矣”的情形。可見，李贄認為女子的學識不如男子，是因為她們被剝奪了學習的機會。倘若給予她們同樣的學習環境和社會經歷，那么她們不見得比男子差，甚至可能令男子“羞愧流汗，不敢出聲”。此外，李贄還提倡尊重夫妻感情，主張婚姻自由，同情女性疾苦等。其他思想家，諸如湯顯祖、馮夢龍、沈德符等也都有類似的思想。正是因為這些“異端”思想家們抨擊舊禮教，同情女性疾苦，使得當時的貞節觀念有所松弛，這才使得明代女性中出現的一系列新的變化有了可能。

（三）“西學東漸”影響

明代大致相當于西方的文藝復興時期。當時，西方傳教士積極向外傳播基督教，致使明代以及清代前期，基督教在中國盛極一時。自從1583年利瑪竇在中國傳教開始，到1775年羅馬教廷下令耶穌會正式解散，歐洲天主教在中國延續了200年之久。以基督教為媒介，西方的科學技術和思想文化也傳入中國，結果就是中西文化進行了激烈的碰撞，在一定程度上對中國女性產生了影響。第一，為中國女性帶來了平等的觀念。中國女性自幼受到“三從四德”、“三綱五常”的教育，終其一生鮮有平等。然而，基督教卻宣揚人人都是上帝的孩子，信教之人都是兄弟姐妹，大家天生都是平等的。這對中國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沖擊。第二，傳播了一夫一妻制的思想。中國古代的婚姻制度，嚴格來說，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一妻”的目的是維護宗法制下的嫡長子繼承制，即為了家族的延續。在這里，女子更多是作為生育的工具。然而基督教卻主張一夫一妻，男女平等。《新約》中明確反對多妻，提倡一夫一妻。這為中國女性的婚姻觀注入了新的活力。第三，當時一些女性開始走出閨房，積極從事傳教活動。從總體來看，西學東漸并未對中國產生根本的影響，然而卻為古老的思想注入了新鮮血液，拓展了中國女性的眼界，產生了思想啟蒙的作用。

四、結語

總體來說，在明代的法制中妻子是受到壓迫的。然而，由于受到新興力量的沖擊，法律對妻子的壓迫呈現了放松的態勢，因此妻子的地位呈現出復雜性。此外，關于古代女性的社會地位研究還可以跳出家庭的范圍，從政治、經濟、文化等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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