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悲劇》中的自然景觀意象探析

劉海奮

【摘 要】美國寫實派作家西奧多·德萊塞在《美國悲劇》中，通過大量湖泊、花草樹木等自然景觀意象和象征描寫，表現了主人公克萊德和羅伯達的悲劇愛情，渲染了作品的悲劇氛圍。本文從意象批評的角度欣賞《美國悲劇》，揭示美國社會和美國夢的虛妄性，這不僅對研究德萊塞的思想和作品具有積極的意義，而且豐富了德萊塞研究，有助于人們更好地欣賞德萊塞作品。

【關鍵詞】美國悲劇 景觀意象 美國夢

本文系延安大學外語學院橫向項目“德萊塞文學書寫意象研究”（YDH2014-21）之階段性成果。

引 言

西奧多·德萊塞是20世紀美國現實主義文學大師，也是“美國夢”的剖析者。自1900年發表第一部小說《嘉莉妹妹》以來，德萊塞又發表了13部小說。其作品撕開維多利亞時代的“優雅傳統”，客觀地描寫了20世紀初期美國社會的陰暗面，尤其是人們無法抵制物質享受和物欲的誘惑而最終導致毀滅的現實悲劇。其杰作《美國悲劇》（1925）描寫了小說主人公克萊德為了實現其“美國夢”而逐漸蛻變并墮落為兇殺犯，最后走向毀滅的全過程。本文采用文本細讀和意象批評的角度欣賞《美國悲劇》，揭示美國夢的虛妄性，這不僅對研究德萊塞的思想和作品具有積極的意義，而且豐富了德萊塞研究，有助于人們更好地欣賞德萊塞作品。作者通過大量的自然景觀描寫營造濃重的悲劇情境，象征主人公所受的苦難和痛苦。文本中描繪的自然界事物亦是人物的內心活動的象征，文本中反復出現的水意象、花意象和樹意象，不僅是單純的自然物象，更具有多元的比喻意義和象征意義。

湖泊意象

水是生命之源，亦是意蘊豐富的文化載體，更是文人墨客喜愛的審美客體。美國著名的美學家托馬斯·門羅說：“詩的價值在于通過意象的美妙編織，喚起情緒和深思。”[1]眾所周知，水在詩歌中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在提高美感和意境的創造上具有獨特的功能。如果說海洋象征是《嘉莉妹妹》的表征符號，那么湖泊便是德萊塞在《美國悲劇》中的水意象。[2]“德萊塞樂于運用這種意象表現其主人公生活的物理環境，追尋和渴望情感的現實。”[3]克萊德和羅伯達的愛情美夢從游湖開始，以羅伯達的溺亡結束，德萊塞從始至終頻繁通過自然景觀意象刻畫克萊德的心理，揭示美國夢的虛妄性。

從心理學上講，水是性符號。因此，愛人們或偶遇在靜謐的湖畔，或邂逅于傾瀉而下的瀑布旁等。在《美國悲劇》中，湖泊在故事情節的發展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小說第二卷中盡管后來克萊德在他伯父的領子工廠當上了領班，但他仍未得到萊柯格斯的上流社會的接納。希望有朝一日攀龍附鳳的克萊德，周末跑到附近的湖上學習游泳和劃船等“社交技能”，遐想著與富家女桑德拉·芬奇利一起劃船、騎馬、跳舞……結婚。可是湖上劃船嬉笑的年輕小伙姑娘們立刻激起他的情欲，正當他想與可人的窮苦女工羅伯達一起快樂逍遙但決不與之結婚時，“殊不知現在他頭頂上空正飄著羊毛似的云朵，就跟命中注定的那一天，在克拉姆湖上，在他頭頂上飄過的云朵一模一樣。”[4]就在他們邂逅的那一天，兩人把克萊德租來的獨木舟變成隱逸的性愛場，預示著羅伯達后來的溺水，“他把劃槳撂在一邊，一面說話，一面伸出手去，把睡蓮連根都拔了起來，隨手扔到她腳下。她身子斜倚在座位上，就像她見過那些姑娘們那樣，也把一只手伸進湖水里。”[4]此處水生動地映射出克萊德傳遞給羅伯達的性能量。身在睡蓮花叢里的克萊德忙著“伸出手”、“拔”、“扔”湖中性感的“睡蓮”給羅伯達，兩個有情人通過自然意象表達著自己的身體情感。羅伯達順從地從腳底下拾起 “長長濕潤的根莖”時的“斜倚”充滿了性內涵，這預示著她將違背傳統，順從于克萊德的性欲。

期望通過工廠主的侄子改變貧窮命運的羅伯達盡管違背傳統道德，然而短暫的性愛根本無法讓他全心全意地愛她。克萊德“忍受著渴望和絕望交織帶來的巨痛，他凝視著萊柯格斯富人生活的水域，展望‘矚目的財富。” [4]作者對此評論道：“他孜孜以求的財富、姿色與特殊的社會地位，給予他這種有如流水一般浮動不定的性格。”[4]當他接到“萊柯格斯富有的”第十二號湖畔度周末的邀請，他那“浮動不定的性格”使他策劃謀殺他那已懷孕且要一紙婚姻證書的情人，此時她在他的心里已然成為阻礙他實現美國夢——得到財富和美女的絆腳石。因此，克萊德覺得對于不會游泳的羅伯達，大筆藤湖是意外溺水的最佳地點。然而具有戲劇意味的是，當他看著宛如巨大黑寶石、“四周被奇異、柔和的樅樹團團圍住”的大筆藤湖，他失去了施行謀殺的勇氣和意識。現實世界和夢中世界在他痛苦的凝視中融合了，克萊德糾結著“采取行動還是不采取行動”[4]。然而由于船體失衡，他意外砸到羅伯達而導致翻船，二人雙雙落水，會游泳的克萊德看著羅伯達溺水消失也沒有伸出手去救她，最終也因羅伯達之死而獲死罪。為兩個夢想通過攀“高枝”擺脫貧窮命運的年輕人永遠畫上了生命的休止符。

花意象和樹意象

人們喜歡花不僅僅因其芬芳、美麗，也因其含有豐富的意義。在日常生活中，人們栽種花來裝飾居所，也常用花作為禮物傳情達意。在文學世界，花因其美感和意義功能而深受文人喜愛。在西方文化中，白色象征純潔、純真。花象征著美、也象征嬌嫩可愛，亦是轉瞬即逝、短暫的象征。根據藝術符號字典，潔白的睡蓮象征純潔、純真和貞潔。這些美輪美奐的開花植物，被視為生命和愛的象征。[5]在《美國悲劇》中，德萊塞巧妙地用花意象凸顯了小說的主題，在表現羅伯達追逐美國夢中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來自農村的羅伯達就像開在五月里纖弱的花朵，純潔、精致和美麗，“太陽已使每一棵老樹成為一片粉紅色，落下來的香噴噴、粉紅色的花絮鋪滿了一地。她佇立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時候放聲大笑，有時候長嘆一聲，她那兩只胳臂往上伸展，或是敞開胸懷，去擁抱生活。”[4]盡管家里貧窮，她依然快樂地享受生活并夢想過上富裕的生活。然而離開農場來到萊柯格斯追夢的羅伯達天真地以為攀上克萊德她的未來就不是夢。然而，落花有意“湖水”無情。飄落的花瓣象征著羅伯達的愛情和生命之花是短暫的，落花意象也說明羅伯達的美國夢是曇花一現，是無根之物，永遠無法實現。

而具有獨特象征意義的睡蓮意象在小說中被德萊塞運用得恰如其分。由于萊柯格斯生活十分保守、單調，羅伯達和她室友兼朋友偶爾征得房東同意，一起游覽克拉姆湖。因此，把“花蕊嫩黃的潔白睡蓮”采回家對她們來說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羅伯達在湖濱邂逅克萊德，她那采摘睡蓮的興趣順理成章地成為他們一起劃船的借口。克萊德興奮地在湖上劃船，帶著羅伯達采摘她喜歡的睡蓮。根據希臘傳說，白色的睡蓮是天真的象征，象征那些不知道危險的人。他們采的“花蕊嫩黃的潔白睡蓮”是性的象征，而在墮胎有罪的年代，婚前性行為在當時的社會道德與宗教信仰中被認為是品行卑劣和可恥的。鮮花一旦離開它的根，注定要消亡。因此，當她的愛之花衰敗，她的生命之花也隨之敗落。懷孕后的羅伯達害怕受到社會道德譴責；克萊德擔心丑事“曝光”后被上流社會排斥。想墮胎，卻始終沒有醫生愿意幫助苦命的羅伯達。絕望的羅伯達以曝光此事逼婚，因此，克萊德精心謀劃，以旅行結婚的幌子把羅伯達騙到大筆藤湖，最終導致羅伯達溺水身亡，而后克萊德死在監獄的電椅上。

綜觀整部小說，可以說德萊塞有意識用樹木意象來呈現主人公的生活狀況，描繪夢破的悲劇人生。雖然克萊德和羅伯達在克拉姆湖的邂逅充滿詩意的自然景觀增強了浪漫的氣氛，“他繞過突入湖面的一塊岬角，那里有一片高大樹木和灌木叢，淺灘處漂著好幾十朵睡蓮，偌大的葉子一片片浮在靜止不動的水面上。左邊湖岸上，有一個姑娘佇立在那兒，正凝望著那些睡蓮。”[4]然而，就像德萊塞小說中其他意象一樣，花、草和樹木很快閃爍出憂郁的色彩和憂傷的情緒。進入視線的樹木不是枯枝就是朽木，落下的花瓣和落葉，這與其說是狀物勿寧說是對生命的嘆息和感傷。羅伯達在大筆藤湖看到的另一個強化死亡的意象：可是四周圍——既沒有聲音，也沒有煙。只有——只有——這些聳入云霄、郁郁蒼蒼的松林樹冠——像矛槍尖似的，浸沉在一片岑寂之中。偶爾見到午后焦灼的驕陽下有一棵灰白色枯樹，它那干瘦的樹枝，象一雙雙嚇人的手往四下里伸開去。[4]這無聲和沒有生命氣息的場景是生命消失的跡象。德萊塞象征性地用綠松和枯樹襯托死亡的陰森和恐怖，無聲地指責克萊德的冷血和殘忍，從而激起讀者對可憐的羅伯達的極大同情。那只怪鳥從一棵“枯樹”飛到另一棵，不停地叫著“基特，基特，基特，卡……阿……阿……阿赫！”[4]。這場景進一步增強了小說的悲劇氣氛。而謀殺羅伯達后，讀者又被帶到一片樹林里：一個年輕人，正在穿越漆黑一團、荒無人煙的樹林子……[4]枯木意象在此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它不僅描繪出《美國悲劇》的悲劇主題，而且還隱喻著作者的復雜情感——人類永遠無法擺脫的叢林法則。

結 語

《美國悲劇》中景觀描述雖不多，卻創造了一個獨特而生動的客觀世界，極大地表達了作者的思想和小說的主題。德萊塞生動形象地用湖泊意象、花意象和枯木意象多角度、多方面展示了美國夢的虛妄性。這些自然景觀意象群落不僅是小人物克萊德和羅伯達個人生活悲劇的寫照，更是美國資本主義社會生活悲劇的體現。

參考文獻：

[1]托馬斯·門羅著：《走向科學的美學》，滕守堯譯，中國文聯出版社，1985年，第346頁。

[2]Cara Elana Erdheim：“Is There a Place for Ecology in An American Tragedy？ Wealth， Water， and the Dreiserian Struggle for Survival，”Studies in American Naturalism Vol. 3， No. 1（2008）： 4.

[3]Donald Pizer： The Novels of Theodore Dreiser： A Critical Study，（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Minneapolis，1976）：p253.

[4]西奧多·德萊塞：《美國悲劇》，潘慶舲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4。

[5]http：//painting.about.com/cs/inspiration/a/ symbolsflowers.htm.

作者單位：延安大學外國語學院 陜西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