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的B面生活

李曄

曬早餐，愛美食，只為治愈胃病和犒勞辛苦的自己；露營中各種美景和意外收獲，正好省去高額住宿費；深夜曬出的插花，則是加班晚歸后慢慢修枝剪根混插，仿佛那忙碌未曾來過……

公務員群體常常自嘲“徘徊在被黑與自黑之間”。這個群體，交織著外界各種自我想象與羨慕。孜孜以求進入該群體的人，則有“考碗族”之稱，即，考一個穩定安逸的飯碗。

而真正進入體制的新生代公務員，卻是冷暖自知，并努力在A面之外，以各種B面改寫著人們眼中快要“格式化”的公務員形象——

所以，稅務系統內一絲不茍的公務員，變身馬拉松配速員志愿者，幫七旬老人跑進4小時；海關審單女漢子，其實特別“二次元”；還有踏實勤勉者，悄悄寫著財經小說，向別處延展著價值。總之，不折騰不舒服……

他們的B面，是腦洞大開，映襯著其A面。他們都有志于改變，哪怕只是一點點。

一場關于小說的“絕地反擊”

畢業后，各自紛飛的同學們如餃子般一個個投入社會的沸鍋，并很快在朋友圈曬出成績。在這場暗中較量里，1990年出生的默綱毫不掩飾自己對有所建樹的急不可耐。

默綱是經濟學碩士，2014年上海公務員考試應屆生經濟管理類第3名，現在在上海一中心城區發改委工作。當一名學者型官員，將自己對經濟理論的認識付諸中國這個全球轉型樣本的實踐，是他的追求。

昔日同窗已呈現各種動態。有人曬出國旅游，默綱自覺，按當下工資水準，他暫時還曬不起。他在參加同學婚禮時領了行情，“現如今婚宴設在外灘才叫真愛”。壓力山大之外，更讓他五味雜陳的是兩位優秀同學的消息。一位，是某大銀行招錄的名額極其有限的管培生，不到半年辭職了；另一位，同樣炒了銀行“魷魚”，跑到澳大利亞著名的藍帶學院學廚，隨后神速在母校邊開了間“食堂”。

“耽誤不起，即刻行動。自我價值的實現對90后而言，是一件刻不容緩的事?！蹦V說。

勤勉工作之余，默綱也時不我待寫起小說。計劃以公眾號形式推出的這部財經小說，可能是一場足以令同學們刮目相看的“絕地反擊”。

小說取材于真實經歷。1年前，他受本科同學之邀，去安徽某市游山玩水兼看“生意”。同學號稱，以69800元入股姑父的工廠，便源源不斷坐收鈔票，很快，20萬元的車也買好了。到了當地，默綱被帶入一小區，接受多輪“洗腦”。學經濟的他立馬識破，哪有對方吹噓的國家重點扶持產業，分明就是騙局，而且只騙親朋好友，1騙2，2騙4，4騙8……只要鏈條不斷，就能從“下線”處不斷獲得提成。

默綱替同學悲哀。同學當年何等淳樸正直，而今竟要拉默綱這位不可能被拉下水的人下水。所謂親情、友情、原則，皆讓位于利益。

默綱有志通過小說記錄時代，也希望在小說敘說中滲入自己對政府本職工作的思考。他告訴記者，身為公務員，他有改變之心，“想讓制度變得更有效，想扭轉企業對政府的過度依賴，更想啟發政府從害怕被批‘懶政從而四處扶持，到逆向思維，從源頭給予企業更寬松的環境支持……”

默綱坦言，除了努力工作，寫小說是另一條別致的方式，好讓伯樂發現。

“二次元”海關審單員

“磨嘰”其實一點不磨嘰。作為海關公務員一枚，她是一名日審單量500+的女漢子。上班8小時后，她穿著動漫服飾，參加上海、東京各類動漫展，給著名的平紀配音工作室當學徒。她還上網站，直播過粘土卡通手工課。

把她公務員的B面與A面結合，源自她2011年進入海關工作后對同事們的滔滔敬佩。工作20年的普通科員坐在窗口前，審單依然兢兢業業，各種法規爛熟于胸，以至于難得請一天假，還要被無數請教電話騷擾；為予企業方便，審單員往往不敢喝水，上廁所，自詡擁有“堅強的膀胱”。受同事影響，“磨嘰”也頗能苦中作樂，且將窗口不停遞單的一堆手，假想成向明星索要簽名；把“單證相符”的審查，視作“大家來找茬”的游戲。

“但海關公務員似乎很難招百姓喜歡。就說最近，4月8日起跨境電商零售進口稅收新政正式實施，外界紛傳‘海關機場嚴查代購開箱率高，作為執行單位，海關又一次站在了被抨擊的前沿?！庇H友對海關也多有誤解，海關拍賣罰沒物品時，便有朋友相托，“你們內部福利，也給我搞點？”對此，“磨嘰”無語。

經常在微信上曬出自己卡通作品的“磨嘰”，偶爾跟領導吐槽：“好想做個科普?！?/p>

領導卻道：“做??！”

于是，很快便誕生了海關界人氣漫畫。而關于海淘新政，她還為“上海海關12360熱線”官方微信設計編輯了一篇“海淘必看！”帖，其中各種表情包，語言極盡詼諧。

賣萌亦是戰斗，志在將話語權奪回。春節前，巧借國產劇《大圣歸來》，“磨嘰”在官方微博上編輯推出“海關與你一起迎接大圣歸來”的帖子，圖文并茂介紹海關支持動漫企業的政策。她自己的新浪微博也同樣推出這則帖子，并道，“這是海關娘的愛猴方式，大圣快給我一個臉盆一樣大的海關優惠！”轉發量比官方微博還多。

“磨嘰”蠻得意：“莫非我也有網紅的潛質？”

B面何嘗不是解壓

方洵，稅務局稽查公務員，接近90后的年紀。脫下制服，她的另一面很精彩。春節時，一個關于下廚的知名公眾號找到她，拍攝了一集佛跳墻制作視頻，名叫“能鎮得住一桌人的年菜”，視頻廣為傳播。精致畫面中，那位不露面只露手、被介紹為“勤懇的煮飯婆，閩菜死忠，飯量黑洞”的達人，便是方洵。

方洵自封“不折騰不舒服斯基小姐”。接受記者采訪這天早晨，她的早餐是肉松雜糧飯團、烤串番茄和羽衣甘藍、百香果紅茶及丈夫留下的愛心早餐蛋。

折騰美食只是冰山一角，她還是國內少數完成冰島中部重裝徒步的姑娘。這是一條8月會下雪、大風吹得舉步維艱的冰山融水路線，自起點至終點，她和丈夫徒步4天。出發前，公務員系統正發起愛心義賣，她想拍賣3張冰島明信片，給未知的陌生人送去來自北極圈的問候。當徒步結束進入“文明社會”時，朋友報喜，明信片已被秒殺。她在每一張明信片上都用力寫上：“要有夢，也要用力追夢，因為‘在路上是一個太有魔力的短語。”那位拍下明信片的男生后來告訴她，“我把明信片壓在臺板，忙瘋的時候，看一眼北極，提醒自己還有夢和遠方”。

但這閃閃發光的勵志雞湯，留給不相熟之人的印象卻是“不折騰不舒服斯基小姐很閑很有錢”、“她人生神馬煩惱都沒有”。

其實，這位稽查女漢子、局里最年輕的行業大組組長，經常忙到癲狂。曬早餐、愛美食，只為治愈胃病和犒勞辛苦的自己；露營中各種美景和意外收獲，正好省去高額住宿費；深夜曬出的插花，則是加班晚歸后慢慢修枝剪根混插，仿佛那忙碌未曾來過……

上海稅務系統某區縣分局公務員色拉，11年前為減肥而跑步，2014年和2015年參加上海馬拉松，42.195公里的全程，他因跑進4小時，名字登在《解放日報》上。也是自2014年開始，他擔任“上馬”配速員志愿者。公務員的靠譜在這項體育運動中被發揮得淋漓盡致。這一年，一位七旬老人在5公里時決定跟著色拉。色拉不斷對時對距離，給老人打氣。他還備好了能量棒、鹽丸等以觀周圍選手不時之需。待跑到第42公里時，色拉主動降速讓老人趕超，因為他要幫助后面更多人跑進4小時。在終點，老人激動地幾乎跪下，“我跑了9年馬拉松，今天終于跑進4小時”。其實，這位公務員的配速天賦有點驚人，記得一次選拔中，他不帶任何計數工具，帶領團隊在限定的時間內跑完1公里。有人懷疑他肚里裝了鐘，他仔細想想，難道是稅務本職令他對數字天生敏感嗎？

公務員的A面、B面是互相映照的。他們的職業生涯需要漫長的沉浸才可能在體制內掌握話語權，他們的A面因此有著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煩惱。方洵是在B面的徒步中慢慢領悟的：人生與工作，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見到隱藏在深山中的美麗，可謂“不能勝寸心，安能勝蒼穹”？色拉則覺得，跑馬拉松獲得些成績，又幫助更多人愛上這項運動，別處的卓越，亦是一種彌補，反而對晉升與否，看淡了，順其自然了?！罢缗懿揭_踏實地，現在我只想安心做好基層。”他覺得，接觸形形色色的納稅人，最直接了解對方需求，接了地氣，不至心慌。

翻滾著前進

倒是公務員身份，說還是不說呢？

色拉對外，只籠統說自己搞數據，他的顧慮在于，“就怕人們對公務員群體產生新的誤解”。

冰島徒步途中，方洵和丈夫與比利時稅務專業一位碩士2次偶遇。第2次偶遇時，方洵身上除了背著自己產生的垃圾外，還撿了露營地其他人扔下的煙頭、罐子、口香糖等垃圾，她需要徒步翻山過河，找到指定的垃圾桶才能扔下。比利時姑娘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位英語流利、具有冒險精神、并一路呼吁環保的公益心爆棚的美女，竟是中國國家公務員。方洵覺得，自己給公務員長臉了。

但她告訴記者：“對老外，我能輕松說出自己的身份，反倒是對周圍人，卻不太愿亮明。這不是有些諷刺嗎？”

90后北大法律系才女劉媛媛的演講，聽得默綱們熱血沸騰。在那篇傳播甚廣的《年輕人能為世界做點什么》的演講中，劉媛媛說：“總有一天，銀行行長會是90后，企業家會是90后……我想問問你們，大家想把這個社會變成什么樣……我們這代人，不要變成你年輕時最痛恨最厭惡的那種成年人。如果將來你去路邊擺攤，你就不要賣地溝油小吃，不要缺斤短兩；你將來開了工廠當了老板，你不要偷工減料生產一些次品……我更希望我們所有的90后們，都能成為那種難能可貴的年輕人，一輩子都嫉惡如仇，你絕不隨波逐流，你絕不趨炎附勢，你絕不摧眉折腰，你絕不放棄自己的原則，你絕不失望于人性……”

默綱甚至能背出劉媛媛那句話——

“所以，我親愛的90后們，如果再有人跟你們說，年輕人你不要看不慣，你要適應這個社會，這時候你就應該像真正的勇士一樣直面他，你告訴他：‘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是來適應社會的，我是來改變社會的。”

記者截稿時，發現“磨嘰”的微信名，改成了“今天的磨嘰，也要翻滾著前進”。（應被采訪者要求，文中公務員均為化名）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 “上海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