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璐
“共享經濟”在金融和經濟危機中被接受和廣泛傳播,最初和最接地氣的功能是給身陷困頓的人們提供了賺錢和省錢的方法。它繼而飛得更高,被賦予道德上的意義,這種利用互聯網降低交易成本,提高效率、減少資源浪費的模式是對過度消費的反思,是一種可持續發展的經濟。
“共享經濟”已經來了,可我們貌似還很陌生。
前傳:生于經濟危機
“共享經濟”也叫作“協同消費”,最早出現于1978年的《美國行為科學家》雜志上,學者們對汽車共享進行了研究,而它被廣泛傳播和接受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發生之后。當遇到經濟危機這樣的當頭棒喝時,人類對于自己買了太多“無用”物品會有更深刻的領悟。歐盟關于“共享經濟”的一份報告里估計,世界上有10億輛汽車,其中有7.4億屬于一個人獨自擁有和支配,此外,一間房子里有3000美元的東西是閑置無用的。
上世紀60年代開始,人類排隊進入了消費社會,不再追求使用價值和炫耀財富,而是這件物品所帶來的符號意義。可時尚和品位誰又能說得清楚呢?從看得見摸得著的使用價值,到虛無縹緲的符號意義和視覺體系,消費沒有回頭路。它短暫地帶來愉快,然后就讓人們陷入痛苦,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儲物空間。
旺盛的購買欲望主要依靠貸款,而不是儲蓄,20世紀90年代美國家庭平均儲蓄率是8%,10年之后減少到1%,2007年,許多美國人入不敷出。銀行又推行了次級抵押貸款,它只需要很少或者不需要現金支付,就可以購買本來負擔不起的房地產。2007年,房價暴跌、房地產泡沫破滅,美國的困境常常在經濟新聞里被討論。
2009年底美國失業率達到10%,這是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失業率的最高水平。經濟的寒冬里,“邁克”、“琳達”們清點自己家閑置的房間、汽車、物品,放到互聯網的平臺上換錢貼補家用或者以物易物省錢。這是“共享經濟”的前傳,在中國它是個令人愉悅的時髦,可是在初始階段,它是個傷心的故事。
對閑置資源的利用,理論上也符合人類社會的趨勢。比經濟危機更難于彌補的是恣意生產和消費導致的資源枯竭和環境惡劣。量化到科學家的研究成果,到21世紀末,地球表面溫度有可能上升3攝氏度,而1.5到3.5攝氏度的變化,可以導致動植物在不到100年內大量滅絕。可持續發展不是一句空話,它看起來跟人的眼前利益最遠,卻與全人類的命運緊緊相連。
核心價值:使用權
互聯網發展到今天,數十億人突破了時間和空間上的限制,在虛擬網絡里聯系在一起。Airbnb里閑置房間的租用、網絡上音樂的無限復制,放在互聯網的背景里,是財產觀念正在發生變化。早在2000年,杰里米·里夫金就在《使用權時代》里寫道:“摒棄市場和產權交易,從觀念上推動人際關系以實現結構性轉變,這就是從產權觀念向共享觀念的轉變。對今天的許多人來說,這種轉變是難以置信的,就如500年前人們難以相信圈地運動、土地私有化以及勞動會成為人與人之間的財產關系一樣。25年之后,對于越來越多的企業和消費者來說,所有權的概念將呈現明顯的局限性,甚至有些不合時宜。”
做出預言的15年后,使用權的地位已經顯現。在美國,最先接受這種財產觀念的是生于1982年到2002年的“千禧一代”。他們是美國最新的一代,也是最“窮”的一代,當他們即將工作的時候,遭遇了經濟危機和危機之后緩慢的恢復。
根據美國的一項調查數據,2012年的失業人口中45%是18歲到34歲的美國人,而年輕人的就業率是過去40年中最低的。他們生不逢時,時來運轉的機會也不大,按照美國全國經濟研究所的報告,美國人一生平均70%收入來自工作前10 年。
“千禧一代”并不是對財富不感興趣,而是對物質財富并不過度占有,更務實。他們衡量的標準是創造性,科技和創造的結合有無限的可能,這才是互聯網時代的稀缺資源。他們更多地關心社會利益而不是個人成功。2013年一份調查報告里顯示,“千禧一代”在進行采購決策時,89%的調查者在價格和質量相等的情況下,考慮企業的社會責任。同一年,對美國高中生調查的結果顯示,他們最喜歡的工作中排在第一位的是圣裘德兒童研究醫院,前十位里雖然有谷歌、微軟這樣的強勢品牌,但是還有其他三個衛生保健機構以及聯邦調查局和中央情報局,他們選擇雇主時把社會或者道德原因放在重要位置。
這種價值觀與“共享經濟”的精神天然契合。繞過所有權,務實的只重視“使用權”,共享產品和服務,節省金錢、時間、空間和資源。除了Airbnb,美國還有玩具共享的項目,年輕的父母們知道孩子很快就會對新玩具失去興趣,沒有必要在這方面浪費太多的錢。他們每個月交一定的會員費,就能收到4~10個共享玩具,玩具在配送前都進行了消毒,不用擔心衛生問題;連服裝也可以投入到“共享經濟”的循環里,有出租領帶的公司,還有租用禮服、珠寶、手包的平臺。
可行性基礎:信任
“共享經濟”從理論上和價值觀上都像人類經濟與環境的一條新出路,可能否落地,結果是開放式的。歐盟的研究報告里指出,從客戶的角度講,這種創新最大的挑戰是信任。其實比起網上購物、社交網絡等“前輩”項目,“共享經濟”被網友接納一點兒困難都沒有。電腦和智能手機成了人的延伸,越過障礙連接在一起。陌生人在虛擬空間形成社交網絡,分析自己的故事和想法,回復別人的評論。在你來我往的過程中,信任就達成了。
信任是一種社會資本,是互聯網里的通行證,越分享越豐富,越孤家寡人不與他人分享,越稀少。在這種規則之下,人們有意或者無意地在互聯網上留下了大量的痕跡,通過這些信息可以形成對鍵盤邊的人大致的印象。信息傳播的速度越來越快,互聯網24小時都在活動,要想在網絡上隱藏起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共享經濟”開始之前,互聯網已經高度透明,網友們前所未有地信任陌生人。可如果市場規模巨大、有涉及到線下的實質性交往,這種信任就太脆弱。
2013年12月,舊金山發生一起造成一死兩傷的車禍,遇難者家屬起訴了Uber,稱肇事司機在事故發生時正在使用Uber應用而分散了行車的注意力。2014年12月,一名印度的Uber司機因涉嫌強奸女乘客而被逮捕,他在3年前就因涉嫌強奸罪被逮捕過,但當時因雙方達成和解而沒有被判刑。Airbnb早在2011年就發生過房客把房主家洗劫一空的信譽危機。
共享是悲劇還是喜劇,在“共享經濟”作為一種新模式出現之前,專家學者們已經進行了幾輪的討論。最有名的是1968年生態學家哈丁的論文《公地悲劇》,哈丁的結論是:“雖然每個人普遍克制對大家都有利,但個體受到各種刺激卻常常阻礙那樣的結果成真。”解決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取消共享,變成私人化,一種是政府管制。
1990年,經濟學家奧斯特羅姆發表了《共享管理》的論文,她認為,共享是可以不被破壞的,因為人們能夠認同對公共資源的長期保護優于個人利益。之所以打破規則追求個人利益,是因為懲罰力度太小的緣故。共享本身就是強大的管理機制,需要的只是設計原則,讓參與者內部形成監管。
在討論“共享經濟”時,兩種觀點都被拿來引用過。如果互聯網自帶的信任無法保證這種經濟模式的運轉,要設計怎樣的制度來為信任增加砝碼呢?《公地悲劇》的前提,人是自利的,總試圖以最低代價獲得最大的好處。《共享管理》的前提是,人不是完全自私的,也會考慮到他人的幸福、集體的利益。前提不一樣,制度設計的方向就不一樣,期待政府扮演的角色也不一樣。
而現在“共享經濟”最受人關注的專車和訂酒店領域,這些條件都是不完善的,沖突和爭議不斷。
爭議:破壞力還是建設力?
“共享經濟”的專車領域,全世界都在發生沖突。它的價格比出租車低,在市場份額和道路資源上對出租車構成強烈的沖擊。可它也有弱點,運行的基礎“信任”問題無法解決,安全性、一旦發生事故要承擔怎樣責任,這些保障的空白顯而易見。
雖然專車和出租車打得不可開交,可汽車生產商們已經開始現實地擁抱“共享經濟”。2008年,戴姆勒和一家租車公司合作推出Car to go,除了繳納注冊費以外,沒有任何固定成本,客戶每次用車的時候付款。寶馬也推出了Drivenow,只要在網站注冊,就可以通過智能手機搜索附近的汽車,在項目覆蓋范圍內使用,費用以分鐘計算,使用完可以停在任意地方,而不是歸還原處。
汽車領域的轉型是從出售所有權變成出售使用權。零售行業則鼓勵“共享經濟”的另外形式,市場的再流通。2010年,宜家在瑞典推出網絡平臺,允許客戶在上面轉賣用過的宜家產品。這個系統雖然不會直接給宜家帶來利潤,但是,解決了對舊物的處理,也許可以提高新產品的銷售量。
聯邦快遞是把自己的網點資源充分利用,他們推出了修理電子設備的服務,客戶不需要去路途遙遠的維修店,而是把電子設備送到聯邦快遞,他們的運輸網絡會把電子設備送到統一管理的維修店。
結盟也是一個選擇。跟傳統企業相比,窮游網算是新鮮事物,它通過用戶自己生產旅行信息放在平臺上提供給其他用戶。現在它與Airbnb戰略結盟,Airbnb進入中國的發布會就是在窮游網的辦公室里舉行的。窮游網首席運營官蔡景暉告訴記者,Airbnb在中國主要推廣的還不是房東,而是中國的旅行者,而窮游網的“粉絲”大部分是境外游的愛好者。窮游網一直是booking agoda的合作伙伴,蔡景暉告訴記者,雖然從窮游網掌握的數據來看,Airbnb的用戶還沒法跟傳統訂房網站相比,但進入中國一年以來,增長速度很快。
“共享經濟”已經不是個陌生的概念,但作為一個新的經濟模式,還在各個領域里推進,按照杰里米·里夫金的說法,傳統模式和“協同共享”在很長時間里會混合存在。他們有時候在彼此領域里尋求協同性,以提升相互價值;有時候相互激烈競爭,取代對方。最終結果如何,還是未知的。但是,變革已經到來,它也許會改變世界。
摘編自2015年第26期《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