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摘要】:《陸犯焉識》延續了嚴歌苓小說虛構的一貫性,而且更為老到,其藝術性表現在三個方面。首先,這是一部建立在真實基礎上的“虛構之作”,她把祖父的經歷與他人的日記虛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其次,她巧妙地運用了多種敘事技巧,在敘事視角、敘事手法和敘事節奏等方面都有獨到之處。最后,她嫻熟而出色的語言魅力,讓故事一波三折,耐人尋味,讀來意味深長。
【關鍵詞】:嚴歌苓;陸犯焉識;虛構藝術;敘事技巧;語言魅力
一、真實基礎打造虛構之作
小說盡管是一種虛構的藝術,但又特別強調真實性,古今中外的經典杰作也同樣是這樣。人們往往把虛構與真實對立起來,認為虛構就是“說謊”,就是不真實。小說確實是作者創造出來的“謊言”,但小說的價值恰恰就在于“謊言中的真實”,這種“藝術真實”能夠讓讀者發現真理,獲得深刻的感悟。正因為如此,小說創作的難度,就在于如何在現實基礎上進行大膽的想象,合理的虛構。
嚴歌苓在采訪中是這樣描述小說中主人公陸焉識的原型人物她的祖父嚴恩春的:“在我心里,爺爺是個傳奇式的人物自學高中課程,16歲就進了大學,之后去海外留學。他去世太早,40歲就自殺了。他的性格在30年代的上海學術圈顯得很特別,無論學術上還是寫作上,他都不希望跟任何人為敵,也不做敵人的敵人,好像不需要和別人做朋友。他是搞政治經濟學的,這樣的個性讓他很難立足,可這也是他最可貴的地方。他想要獨立思考和自由,但哪怕愛情都無法自己作主。從爺爺一生中能看到中國知識分子的那種悲哀。”[ 丁楊:《嚴歌苓:以“家族史”寫作折射知識分子命運》,[1]
嚴歌苓的想象力恰恰是創作成功的關鍵因素。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我這個人還有一種病態,瘋狂地想象,特別是只有這么不多的幾篇素材時,要把它們黏合起來、豐富起來、立體化起來。”為了讓陸焉識這個人物能立體般地栩栩如生,嚴歌苓認真地查閱了許多當代人的傳記,尤其是“反右”和“文革”運動中知識分子的傳記。她還特意三次到青海的勞改農場了解當年的監獄,找當地居民聊天,采訪當事人并錄好音,詳實地記錄好素材。然后,對既有素材進行取舍、增刪,以文學筆法處理寫實與虛構的關系。盡管嚴歌苓是以祖父為原型想象加工了陸焉識,但是陸焉識這個人物已經不再是個人了,而是一個獨特的虛構人物,作者只是借他來探索中國一代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
二、敘事技巧構架情節起伏
在這部小說中,嚴歌苓巧妙地運用了多種敘事技巧,讓讀者在閱讀中充滿著期待。從小說的敘事視角、敘事手法和敘事節奏等方面,我們都能發現嚴歌苓創作的獨到之處。如果說虛構強調的是文本中人物生活的表演性,那么這種表演能夠讓人類的自我得到擴展。為了讓陸焉識這個虛構人物活靈活現,嚴歌苓用了多種敘事技巧,始終讓他面對如何認識與把握“自我”的問題。
(一)多重視角的敘事轉換
小說一開頭展現的就是大草地。“據說那片大草地上的馬群曾經是自由的。黃羊是自由的。……不過那一天還是來了。紫灰晨光里,綠色大漠的盡頭,毛茸茸一道虛線的弧度,就從那弧度后面,來了一具具龐然大物。那時候這里的馬、羊、狼還不知道大物們叫汽車。接著,大群的著衣冠的直立獸來了。”如同電影的拍攝技法那樣,從遠景、中景一直到近景,最后對準了一群男人。據作者介紹,她最初是想從具體描寫一個人開始,但是定稿改為這樣。其實,這就定下了小說的敘事基調。在嚴歌苓的眼中,政治大動蕩與整個生態、整個天地、人和動物的混亂有關,她想把人類與生物都失去自由的感覺寫出來。[2]
小說更多的是采用第三人稱敘事,這也是全知全能的敘事視角。陸焉識在獄中和越獄過程所見所聞都是通過第三人稱來講述的。小說的重要情節就是陸焉識為了去場部看露天電影,以便見到科教宣傳片中的女兒馮丹玨。后來陸焉識逃回上海,為了保護家人接連三天遠遠地注視著一家人,終于不敢與馮婉喻相認,最后回到了大荒漠。這些故事基本上都是第三人稱講述,能夠全面地把各種關系交代清楚。
嚴歌苓運用了多重視角的敘事轉換方式,來巧妙地結構全文。敘事視角的變換,能夠活躍小說的敘事,使其變得靈動和諧,更使其變得富有立體感。
(二)多樣化的敘事手法
嚴歌苓常常采用插敘、倒敘和預敘等手法來講述故事,把過去、現在和未來混雜在一起交錯敘事,把主人公在不同時段的不同心境表述得淋漓盡致。這樣做的好處,還在于避免了平鋪直敘的敘事弊病,把各種有利于文本情節完整或故事合理演進的因素穿插得恰到好處。
在故事前半部分,基本上是倒敘和插敘的不斷運用。可以說這種最常見的小說敘事手法,被嚴歌苓用得爐火純青。比如,1961年陸焉識站在管教干部鄧玉輝面前,結巴著說出他的要求時,就插入了許多陸焉識的回憶;再如陸焉識在1954年從女兒馮丹玨面前被帶走。還有在大荒漠逃跑過程中的回憶;1936年發生在陸焉識年輕時候的情節;留學美國華盛頓與望達的艷遇;以及陸焉識與大衛、凌博士等人的人事糾葛等等。
此外,嚴歌苓常常采用預敘的敘事手法。如在祖父賣歐米茄之前就預先交代情節進行預先敘事。“布袋子里還有些東西,念頭們轉了無數次也不知道它們的價值:一個框在微型玳瑁相框里的全家福,一對純金袖扣,一個藍寶石領帶,后兩樣東西是陸焉識風流人生的最后遺跡。”[3]之后,小說在不同的章節中出現了韓念痕送藍寶石領帶夾的情節。
三、傳神語言塑造作品魅力
為了追求作品的完美,嚴歌苓不斷地反復修改,仔細校稿。最后從原稿中刪掉了10萬字,這種踏實的做法造就了小說語言的精煉。
嚴歌苓具有一種既能置身于事內也能置身于事外的雙重視角。模糊讀者對敘述者的概念,已經無法分清敘述者是孫女還是嚴歌苓。但除愛情主題之外,《陸犯焉識》對人性的描寫也細膩到位。陸焉識的繼母,用中國傳統女性特有的柔韌和計算,控制著整個家族的走向;勞改農場的少年殺人犯,和陸焉識建立了類似于父子的復雜感情;勞改農場的管理人員鄧指,也流露出尚未泯滅的人性。全書所涉及的人物群像,或多或少都被病態心理控制著,而人性的光輝,總像躲藏在陰云后面的陽光,掙扎著想要鉆出來。嚴歌苓把這種人性之痛通過語言敘述出來,讓讀者深刻地去領悟,正是她語言的精妙之處。
嚴歌苓注重用語言來刻畫人物,印象最深的莫過于對繼母即恩娘的描寫。“‘咦,又怎么了?我沒有要攔住她吧?我又夾在你們小夫妻中間了?我是多識相的人,現在樓都不敢下了,省得你們小夫妻在自己家里還要那么不便當,眼色來眼色去,手捏捏,肩膀掐掐。我是能避開就避開的,不然你們三十幾歲了,還要做偷糖吃的小鬼頭,我面孔是要的呀!她抖動的手指戳著自己的臉頰,又去指點婉喻和焉識,就像許多戲臺上陳述悲情的老旦。”[4]恩娘年輕守寡,一方面感激陸焉識,另一方面又想借此控制他,這種矛盾心理貫穿始終。她的語言是典型的上海人腔調,語氣既尖酸又刻薄,傳神地表現出了一個悲情女人的性格。
盡管時代是苦難艱辛,但是嚴歌苓的語言并不苦澀讓人難受,有的反而幽默有趣。比如鄧指把陸焉識從監獄里救出來在路上交心的一段。“”[5]陸焉識心里害怕鄧指拔出手槍斃了他,一直處于提心吊膽的境地,所以他的心理活動相當有趣。謎底揭曉,我們發現,原來鄧指只是讓他去監視自己的老婆穎花兒媽。讀到這里,讀者都會欣然大笑。
結語:世界上有兩種作家,一種是天才型敘述比如張愛玲,用靈感的口吻流暢的一氣呵成;一種是打磨型作家比如嚴歌苓,用精妙的安排成熟穩重的直擊主題。而在《陸犯焉識》這部作品中,冷靜與幽默同行,溫情與練達并重,大有聚兩者之勢于一體的意味。
注釋:
【1】丁楊:《嚴歌苓:以“家族史”寫作折射知識分子命運》,《中華讀書報》,2011年11月30 日。
【2】嚴歌苓:《陸犯焉識》,作家出版社2011年版,第17頁。
【3】嚴歌苓:《陸犯焉識》,作家出版社2011年版,第311頁。
【4】嚴歌苓:《陸犯焉識》,作家出版社2011年版,第173頁。
【5】嚴歌苓:《呆下來,活下去》,《北京文學》,2002年11期。